从庄子梦蝶连接科幻,2020龚古尔文学奖获奖作品如何洞察当下世界?

2021-02-07 星期日



2020龚古尔文学奖得主

Hervé Le Tellier

尽管姗姗来迟,法国文学界对2020年度龚古尔文学奖依然充满关注与期待。2020年11月30日,奖项通过视频会议揭晓,埃尔韦·勒·泰利埃凭借其作品《异常》(L’Anomalie)获奖。泰利埃在获奖揭晓后表示:“我们从来不会期待像龚古尔文学奖这样的奖项。首先我们不是为了获奖而写作,其次我们也无法想象会获得这项殊荣。”



泰利埃出生于1957年,著有小说、诗歌、戏剧等多部作品。在大学期间,他主修数学和语言学,从事过数学教师、记者、编辑。自1991年起,他受邀加入“法国文化”旗下的节目《头上的虱子》,直至2017年这档节目不再录制。得益于丰富的经历,泰利埃的写作风格丰富多变,他几乎从来不会书写两本相似的作品。比如2016年出版的《我和弗朗索瓦·密特朗》,语言诙谐幽默,2017年出版的《每一个幸福的家庭》则是一部充满了苦痛和忧伤的作品,2020年的科幻小说《异常》又是凭借哪些独到之处赢得了评委的青睐呢?


泰利埃作品


《异常》的故事就设定在2021年,3月10日,一架航班从巴黎飞往纽约,机上共有13名机组人员和230名乘客,他们中有杀手、律师、歌手、作家、建筑师等各色人物。飞行过程中,飞机突遇异常的恶劣天气,颠簸不止,好在有惊无险,最后安全着陆,每个人继续各自的生活。然而,3个月后,6月24日,一件更为异常的事情发生了:同一批乘客,同一条航线,同一架飞机在纽约降落。机组人员和乘客被美国联邦调查局扣押在一个军事基地以便查清真相。在那里,他们见到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另一个“自己”,为了加以区分完全相同的两个人,联邦调查局分别称呼为“X三月”和“X六月”。相同的外表、相同的性格、唯一的区别就在于“X六月”只拥有截至到3月份的记忆,即“X六月”不曾经历“X三月”在3月份至6月份期间所发生的事情。千万不要小看三个月的时间,在这期间,乘客中有人自杀身亡,有人患病去世,有人怀有身孕,有人遇到真爱……当“我”与另一个几乎完全相同的“我”相遇,这件事本身已经足够异常了,而后两人还要共同分享姓名,共同分享亲友,共同存在于这个世界,故事变得更加匪夷所思。


奖项线上揭晓截图


在访谈中,泰利埃曾表示自己一直想写一部人物众多的小说,那么面对如此庞杂的故事,作家又是如何处理叙事的呢?在“大书店”节目中,作家用几股绳子拧在一起的画面形象地解释了他独特的叙述方法,一个人物宛若一根绳子,自成一个章节,各个章节串在一起,立体多面的各色人物便交织成一个完整连贯的故事。在《异常》这本书里,每一个章节以一个人物为主线,比如翻开第一章,12页精彩入胜的侦探故事,刻画了杀手布莱克的作案经过。当第二章的主人公跳转到另一个人物维克多·米赛尔,第三章跳转到露西时,章节的写作风格又发生了变化,或是侧重心理描写,或是讲述爱情故事。作家似乎很享受这种“小说中的小说”形式,他坦言这给了他更多机会去尝试不同的风格。在这种独特的叙事模式下,小说的主题也加以拓展,战争、疾病、暴力、情感、宗教、环境、科技等等。不仅为小说带来了更多的受众范围,也让读者能自由地徜徉其中,体验不同的阅读感受。



泰利埃于1992年加入“乌力波”,2006年专门撰写了一篇题为《乌力波美学》的文章,自2019年起他开始担任“乌力波”主席。所谓“乌力波”是由雷蒙·格诺等人于20世纪60年代发起的一项文学运动,其追随者包括乔治·佩雷克、伊塔洛·卡尔维诺等作家,也不乏一些艺术家,其目的旨在创造一种“受约束的文学”。《异常》这本书分为三个部分,标题均取自雷蒙·格诺的诗歌:“像天空般黑暗”“他们说生活是一场梦”“虚无之歌”,似乎是作家在向“乌力波”发起人致敬。而小说中人物的交织与风格的杂糅也完美地回应了“乌力波”追随者发出的挑战:“在约束下创造的当代文学”。


关于“乌力波”

“乌力波”是数学家、诗人弗朗索瓦·勒·里昂纳(Fran ois Le Lionnais)和诗人、作家雷蒙·格诺(Raymond Queneau)为首的几位同仁于1960年创立的文学团体。最开始,这个社团名叫 “实验文学圆桌会议”,希望通过主动追求形式上的限制来激发文学创作。后来改名叫“Oulipo”,该词最早指僧侣静思和工作的专门的房间,后来慢慢有了“工房”的意思,这个词始终有“不对外开放”的语义,该团体只能由现有成员内推和投票来吸纳新成员,不接受外部申请,因此,“乌力波”其实可以看作一个文学追求明确且自我圈定的社团。对中国读者而言,最知名的“乌力波”作家当属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


《乌力波:潜在文学选集》,伽利玛出版社1988年


泰利埃表示,之所以选取不同职业、年龄、身份、性格的人物进行刻画,是为了尽可能展现人类在面对异常后的不同反应。小说中,当两个完全相同的“我”相遇后,又会发生什么故事呢?最简单的当属维克多·米瑟尔,因为“维克多三月”已经自杀,所以“维克多六月”不存在分身的烦扰。但其他人物则不然。比如对于歌手“Slimboy”,他在看到自己的分身后,二人决定组成组合,化身“Slimmen”。对于机长大卫,“大卫三月”已身患绝症,但是治疗效果并不乐观,他的亲人寄希望于“大卫六月”,希望可以借此尝试另一种疗法。又或者,对于乔安娜,“乔安娜三月”和“乔安娜六月”都深爱着丈夫,唯一的不同就是“乔安娜三月”有了身孕,“乔安娜六月”选择忍痛离开。通过书写不同的故事及人物做出的不同选择,作家希望唤起读者对自我的认识,对人与人关系的思考:是剥夺对方,牺牲自我,彼此合作,抑或其他?



泰利埃坦言,这本科幻小说的构思受到了瑞典哲学家尼克·博斯特罗姆理论的启发,后者认为地球上的智能生命最终将创造出独特的复合体。作为一名数学家和科学爱好者,泰利埃也在作品中展现了其扎实的数学知识和科学功底,他试图在小说中对飞机及乘客被“复制”这件事从多方面加以解释:神学、3D打印、虫洞,抑或我们本身就处在一个巨大的数字模拟世界之中。作家在书中提出了疯狂的假设:“我们是否生活在一个充满幻觉的时代,每个世纪不过是大型计算机处理器中的千分之一秒?死亡到底是什么?一行代码上简单的‘结束’二字?抑或是其他?”


小说开篇引用了庄子:“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泰利埃杜撰了两个相同的“我”同时存在的异常情节,从个体的角度刻画人与自我、人与他者的关系,同时引申到人类群像,即描绘人类与世界的关系。叙事之外,作家通过书中人物的口吻阐发了他对当前政治、生态、科技、社会的看法,借由写作发出终极疑问:究竟什么才是人类的生存本质?


梦蝶  (明) 沈周 册页


最后,《异常》的结尾不同于传统小说,作家用字母拼成了一个沙漏的形状,读者可任意想象,自行去解开谜题。我们从中可以辨认出“ulcérations”,这是乔治·佩雷克创造的经典“乌力波”练习,以及“sable”(沙子)“fin”(结束)等词语。作家和读者玩了个游戏,让这部本就与众不同的小说变得更加不同寻常。



稿件编辑:傅小平; 新媒体编辑:郑周明

配图:摄图网、出版社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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