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在年轻人眼里，从crush发展为爱情甚至婚姻，需要的是勇气与冒险精神，那种纯纯的只顾爱情不考虑现实的飞蛾扑火，已经从褒义的“为爱奋不顾身”，嬗变为“恋爱脑”——一种要被批判的东西。
文 | 王有有
前两天刷豆瓣，闯进一个小组，叫作“我今天遇到一个crush”，有18万人在这里分享他们的crush故事。误入小组那个夜晚，我不知不觉阅读了两个小时。李诞说每个人都能讲五分钟脱口秀，我的感觉是，那些怦然心动的瞬间，每个人都可以凭此写出500字言情小说。
精华贴里，最动人的一个故事，标题就有叫人怦然心动的气韵：《和crush半夜游湖，听他给我讲他的十二棵核桃树》。
故事讲述者当时正在考雅思，那天晚上，她为备考的压力哭了一场。边平复心情边刷朋友圈，刷到雅思班的男同学发的一条朋友圈，她一时冲动，就问他，“要不要出来散个步”。男生高高瘦瘦，戴无框眼镜，还是学霸，当时已经保研全国最好的大学（之一）。夏夜11点，女生穿了个沙滩短裤和拖鞋，头发乱糟糟的，连口红都没涂，站在小区门口，等到的是她见过的无框眼镜，和没见过的哈雷。文质彬彬的学霸和霸气的哈雷，这个组合冲撞了姑娘的心。男生问她想去哪，女生说哪都行。男生摸摸女生的头说，那就带你兜风。在这篇贴子里，女生写道，“说完他递给我一个头盔，让我上车，夜风温润如水，大街上人很少，灯光是温暖的橙黄色，他没问我为什么半夜喊他出门散步，他只关心我膝盖冷不冷”。后面就更浪漫了，他们去了大明湖（对，就是那个大明湖），当晚好死不死，还有一轮明月，就映在湖中央（其浪漫程度可能只有三月份下着雨的西子湖才能与之比肩）。没话找话，女生问他“毕设”是什么，他说，种了十二棵核桃树，接着开始讲起如何照料这些树。（这该死的月亮，连科研的核桃树都不幸沾染了浪漫色彩！）这个夜晚仿佛是从琼瑶奶奶笔下流淌出来的，浪漫到可以挤出水来。女生当然也十分上头，试想一下，一个明月夜，一个骑哈雷的高材生跟你讨论他种的十二棵核桃树，你不上头吗？反正读到这里，我眼里只有粉红色的爱心了。这还不算完，送回小区门口时，男生还从兜里掏出一块巧克力说，“不开心的时候吃点甜的”，并以一个“摸头杀”结束整晚。几天后，楼主来更新了后续。说男生跟她告白，表示想在一起，贴出了聊天记录，看学霸说的那些告白的话，真诚而动人。这个开头堪称完美，如果这都不导致一桩爱情，还有什么可以？没想到，楼主居然拒绝了对方！仿佛是为了完成crush的宿命，楼主十分动心然而还是拒绝了。理由听上去其实也十分合理，因为她要去英国读书，而男生势必会在北京读研，这场恋爱明显没有可操作性，楼主觉得，那不如不要开始。故事挺长，后面还有一些后续，但总归并没有在一起。如果在一起了，可能楼主就不会来发这个贴子了吧，毕竟，crush说的就是这些短暂且不会走向爱情的火花。最接近Crush的中文词语，可能是“怦然心动”，可能是“一时迷恋”，但最有画面感的中文词，或许应当是“小鹿乱撞”，如果顺势杜撰一句诗，可能是：就没有然后了
是的，crush不能有然后，要的就是戛然而止，夜启动浮浅的大地，心浮到云上，轻轻颤栗，但还是点到即止。除了没有然后，crush残忍美学另一要素是“单向度”。对双向奔赴敬谢不敏，老子只要瞬间被点燃就可以了，一个人就可以在脑内剧场完成所有的起承转合，并不需要另一方的配合。《春夜》剧照确实，有了然后与回应，crush会变得不纯粹。那些瞬间的心动，小鹿鹿失前蹄，都沦为爱情的草料，而爱情嘛，你我都知道，三年五年，在生命里留下狠狠一笔，最终还是要分手——不分手，难道结婚吗？结婚也挺好的，只是，站在婚后的某一次争吵间隙里回望起初那个crush的瞬间，心里是感激呢，还是会骂自己？明明说好只是crush快乐一下的，怎么就把青春葬送进去了？所以，虽然都是情感关系，亲密关系和crush关系，简直不在一个星系。就说拍电影，短暂的crush，拍出来的是《爱在黎明破晓前》《廊桥遗梦》；深刻的亲密关系，拍出来的就是《婚姻生活》和《消失的爱人》。前两部浪漫文艺片，后两部得称之为“惊悚片”，都叫人魂牵梦萦，不断回想，只不过前者想起来是遗憾，后者恐怕是后怕。别以为只有心有戚戚的中年人才会看《婚姻生活》和《消失的爱人》，这两部片子很受年轻人喜欢，并将其奉为“恐婚圣经”。在年轻人眼里，从crush发展为爱情甚至婚姻，需要的是勇气与冒险精神，那种纯纯的只顾爱情不考虑现实的飞蛾扑火，已经从褒义的“为爱奋不顾身”，嬗变为“恋爱脑”——一种要被批判的东西。遇到crush，只有两种选择，一种是选择等它过去。什么都不做，它一定会过去，因为爱情的小火苗是需要养料的，没有互动、没有你来我往，三天五天，撑死半个月，它就熄灭了。一种是做点什么，火苗茁壮成长，一发不可收拾。供养火苗无疑是场冒险，因为你大约知道熊熊燃烧的代价将是什么。
“我今天遇到一个crush”小组里的18万人，显然更倾向于选择第一种。而将crush发展为一段恋情，似乎是上一代老古董才会做的事啦。这届年轻人，拒绝恋爱脑，一心搞事业，全力消灭罗曼蒂克；在他们眼里，爱最好的状态是“迫近”，而不是“沉浸”；他们宁可说，“我有喜欢过你，可是人生海海，我们再见吧”，也不愿意说，“我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在一起吧”。甚至，去年杨蒙恩在《脱口秀大会》上求婚，大家普遍使用的形容词居然是“勇敢”。网上冲浪的年轻人的择偶观，与人民广场相亲角摆摊的父母，到最后殊途同归。与婚恋相关的好几个豆瓣小组，都是这两年突然人口激增，几千人突然涨到了几十万。组员们谈起恋爱来，各有各的烦恼，但有一点是趋同的：年轻人谈恋爱，变保守了。有一部分人，总还是需要亲自恋爱。当他们恋爱，他们在想什么？他们在想“门当户对”的重要性。这个古老的词语，最近几年焕发出新的光彩，根本不用父母搅和，年轻人自己对自己负责，坚决打击“恋爱脑”，全面拥抱新时代的门当户对。几年前有一个征婚贴，贴主自称“阿里p8”，因为对理想配偶提出非常具体细致的要求而被全网讨论。但在贴主理解中，这有什么可讨论的，这只不过是门当户对而已。豆瓣还有一个组，叫作“人间情侣观察小组”，也是个近20万人的豪华大组。其中有个贴子提问说，为什么一个双一流大学且有北京户口的（非北京原籍）博士，相亲几十个北京姑娘都以失败告终。贴子的评论几乎都非常理性，用诚恳的语气把各项条件细细清数，来告诉贴主，年收入（才）20万，身高（才）169cm，外地人，这些都是减分项，北京本地且体制内工作的姑娘，条件显然比你好一截，大家劝他，还是找个同样外地的姑娘一起奋斗吧。总之，我也不是不可以谈恋爱，但我既不想精神上受伤，更不希望物质上受损。爱情这个生来原本有崎岖有锋芒的图形，我要去棱去角，留下一个稳妥的圆。可变保守的年轻人也是人，内心对罗曼蒂克的渴望是无法真正消亡的。不亲自恋爱，那就看别人恋爱，于是去看“恋综”，周五深夜熬夜等韩国恋综《换乘恋爱》字幕组上新；看甜宠剧迅速快进到发糖片段；甚至在互联网上四处寻找奇怪的cp……总之，我不亲自恋爱，但我有一百种生活的甜蜜代糖，这大概也包括去“我今天遇到一个crush”小组里蹲一些甜蜜瞬间吧，比方说看着十二棵浪漫的核桃树两眼发光。而那些crush，作为生命里的美好体验，其实是不期而遇的。crush那三五天，毕竟还是有一点点甜，作为真正恋爱的代糖，也就变得无比珍贵。本文为原创内容，版权归「三联生活周刊」所有。欢迎文末分享、点赞、在看三连！转载请联系后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