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长公主在上》给人带来的爽感,和晋江文学式的故事差不多:瞬间进入一种十分专注,高度兴奋和充实的状态,短暂地忘却自己,进入虚构但令人激动的人生。对一些狂热的年轻人来说,这种“心流”的状态几乎接近生理需求。
知竹的学生时代就是在看小说和写小说之间度过的。书店一天能租三本,没过多久,仙侠、言情、女尊,各个类型都被她看了个遍。她想起初中毕业后的那个暑假,看了一本网文小说,里面三个男主竟能随心所欲地转换情感关系,“简直打开了我新世界的大门。”聊到这里知竹恍然大悟,“天,受这个影响,我的风格好像就比较古早、狗血。”
渐渐地,电视剧、小说里傻白甜的剧情已经无法满足她了,找不到代餐的知竹,决定自己写小说。
大学时期,她创作过一篇以梨园为主题的小说,“一般大家都会写一强一弱,或者双强”,但她笔下的两个主角都弱,在乱世中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很虐很深情。似乎从那时候起,她就开始创作不那么主流的人物。只是“当时没写出什么名堂,就希望以后能拍出来,满足一下自己长歪的萌点。”
《长公主在上》正是这样的例子,它的灵感来源于知竹2021年3月发布的短视频《恶人组》,当时网友四处留言求全集,以为它是电视剧。还有预言家在评论区写道:“我觉得你把这个美艳女反派和侍卫拍成电视剧,肯定会大火的。”
🟧 快手评论区记录了粉丝对《恶人组》的期待
《恶人组》变成剧集的机会来了。11月,快手找到知竹,问她是否有拍摄古偶短剧的计划,双方一拍即合。她想得很清楚,爱情故事要制造主角之间的沟壑,人设格外重要。而《恶人组》的男女主具备正邪对立的特点,她决定让这两个角色换身份,重新相爱。
知竹重新敲定剧本大纲、分集,又把自己关在洗浴中心,没日没夜地写了两天人物对话。她喜欢在洗浴中心搞创作,有吃有喝,找个舒适的地方一窝,根本没人会留意到她。最终定稿1万9千个字,基本没什么形容词,只有日内,谁在干什么,动作是什么,场景是什么,说什么词儿。
🟧 《长公主在上》剧本/受访者供图
剧火了之后,有出版社看中了这个小众的题材,想把《长公主在上》的剧本出成书。可是剧本变小说,需要增填新的内容,不断打磨文笔,她没有这么多时间,就拒绝了。她享受自己拍CP时那种快乐,“如果刚好能吸引萌点一致的姐妹,就更快乐了。”结果《长公主在上》播出后,一大波“嗑点”一致的姐妹聚集评论区,知竹喜出望外。
一些网友把这部短剧看成另一种形式的“网文小说”。和小说相比,它甚至节奏更快,平均6秒一个反转;视觉冲击更强,高颜值让人赏心悦目;时间成本更低,看一集花不了两分钟。对于渴求磕糖、休闲,看爽文的人,短剧成为更高效的“代餐”。
🟧 《长公主在上》大结局
这个称呼可以证明知竹在古风圈的影响力。在同袍的“最美汉服摄影师”投票里,知竹永远出现在第一名的位置。“知竹”二字,就是服化道精致的代名词。
刚毕业的知竹像大多数的年轻人一样,从坐上家人给安排的工位那天起,便开始盼望铁饭碗式的生活赶快结束。工作清闲,她买了人生中第一台佳能相机,“花了两万八”。
🟧 知竹/受访者供图
那是2013年,汉服古风还未在国内流行,“同袍”基数很小。知竹作为其中之一,盼望着每个周末的到来。一有时间,她就在汉服群里“大胆勾搭,殷勤邀约,死缠烂打,勇于出击”式地找模特,拍完回来修图发在POCO上。作为一个知名度和流量较大的老牌摄影社区,很多“大神”在其中活跃。和他们相比,知竹早期的照片手法稚嫩,少有修饰,后来粉丝“挖坟”调侃:“没想到大神也是从老法师(通常指在固定地点摆拍的中老年摄影爱好者)成长起来的”。
直到2015年,知竹才逐渐从“小透明”爬到了POCO的推荐首页。2015年的樱花夜景图是她真正的“出道”,图里的女孩面容姣好,在樱园中手捧灯笼,身后是一团团一簇簇盛放的紫樱花。那组图让她突破了万粉大关。也是从那时起,知竹奠定了自己的拍照风格:以人设或者主题为基础展开创作。
🟧 知竹的出道作品
她拍了不少脑海中的设定,如跑到额济纳,拍了一组大漠里的红衣女子,她们在胡杨林抚琵琶奏琴弦,说不出的寂寥和荒凉。她还仿照《霸王别姬》的布光拍了一组“赤伶”,绝代风华的名伶,却因为等待的将军迟迟没有归来,在房内失声痛哭。
🟧 赤伶
随着约拍越来越多,知竹发现照片的局限,即使她能拍出强烈的孤独、悲痛、喜悦,也拍不出前因后果。为了更好的表达她想讲的故事,知竹决定拍视频。
最初知竹沉迷各种转场,但慢慢她意识到讲好故事比酷炫的后期更重要。2018年,她发布视频《攻心记》,全片没一句台词,却拍出来两个情感至深的女孩,在高墙内被迫宫斗的宿命感。一年后,她第一次靠拍视频挣到了钱。同年制作的剧情视频《医女和兔子精的故事》《魔教教主与小师妹的故事》,因为制作精良、颜值在线走红网络。
🟧 《医女和兔子精的故事》、《魔教教主与小师妹的故事》 被知竹置顶在她的快手主页
今年年初,《长公主在上》在快手独播,粉丝认为这是知竹目前成熟度最高的作品。在一次采访中,媒体问她是否有为快手用户单独设计情节,是否担心快手的用户和自己的粉丝受众不一致时,知竹的回答是“没有太考虑”。
她认为做内容有两种,一种是去研究市场,一种是纯粹取悦自己,“我属于后面的那种。只有做自己喜欢的内容,才能找到跟你有同样兴趣爱好的人。哪怕现在觉得,(平台)好像没有多少人喜欢这种类型,但全中国有十几亿人,很多人跟你爱好相同,只是还没有冒出来。”
对《长公主在上》的评价也并非全然正面。在书影音爱好者与粉圈交杂的豆瓣,最高赞说知竹“剪MV还行,拍成电视剧后就很明显的短板了”。
知竹没觉得这个评价伤害到了她,“网红导演”的争议在她身上确实存在。但她没觉得“网红”是个贬义词,所谓“网红”,不过就是粉丝多点。
她定义自己是“野生导演”,不够专业,但充满活力,愿意花钱花时间学习专业的课程。最初她想考北京电影学院全日制的导演进修班,对方要求脱产一年,人在杭州作罢。后来她在慕课上中国传媒大学的公开课,报名了专业影视公司的调色课、编剧课还有表演指导班。
与《驴得水》有关的一节表演课至今让她印象深刻。那是一个争执的情节,当时台上的两位演员吵得很凶,看似爆发力十足。但老师觉得这样的表演不够准确。要注意情景,好比说外面敌人正虎视眈眈,你即使愤怒,也应该压低声音,换一种方式表达愤怒。知竹在笔记本上记下:演戏要注意who,where,how。作为导演,她告诉自己要学会分析剧本,了解人物在哪儿,在做什么,存在什么困境。
🟧 知竹和表演课同学合影
《长公主在上》走红后,很多人关心知竹的新动向:有没有拍下部的打算?会不会尝试古风以外的类型?或者说,有没有考虑过融入主流影视圈?
对于这些,知竹都没有强烈的欲望。“如果今天或者最近一段时间没有特别想拍的东西,就不拍了。”有长视频平台找过她,邀请她拍一部别人做编剧的网络电影。“说实话长片导演的门槛还是有的,别人愿意让我拍,还是挺高兴的。”但在“外面”拍过戏之后,她发现还是讲故事本身对她更有吸引力。
这是不折不扣的创作者思路,晋江总裁黄艳明曾说:“如果你只把写文当成一件挣钱的事,你真的很快就会失去你那种创作的欲望,写不出好故事,只会看别人怎么写,我去模仿个差不多的。”
知竹想保留自己在内容上的“火花”,她动机单纯———首先是讲故事,其次才是顺便出名挣钱。
至于风格,短时间内知竹还是想待在古风圈里,下一部短剧“可能会拍,但(总体)不会拍太多”。对她来说,古风是她的优势,在有限的情况下,她害怕过早地尝试其他风格,会“一搞搞一堆,但每个都做得不精”。她是个享受突破安全区的人,但目前古风对她来说,还没有达到安全区的水平,她觉得自己还有太多可以提升的空间。
被问到是否会分析其他短剧的优势,创作时会受到当下流行题材的影响吗?她打了个比方:“如果你是一条游泳很快的鱼,那一定得待在大海里边儿。你不能去学一只鸟在天上飞,因为那是别人的赛道,不是你的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