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三夜海南寻狗记

2022-09-29 星期四


毛巾是2022年2月22日16点确认走丢的。那是海南省万宁市龙滚村一个下着雨的午后,在和往常一样自由行动三小时后,这只雄性金毛寻回猎犬没能成功寻回返程的路,就此失踪。


女友打电话告诉我这一消息的那一秒,我正在长春家中和东北无业三姐妹(我的大姨,二姨和母亲)打麻将,听到她用急到要哭的嗓音告诉我毛巾丢了时,我当场给庄家点了一个128块钱的炮,并迅速买了一张当晚最快返回海南的机票。


但由于强台风的影响,航班在一小时后便被取消了,而这只是我们漫漫寻狗路上挫折的开始。


我第一时间制作了寻狗启事,甚至忘记说毛巾是公狗


在讲述失去毛巾的故事前,有必要介绍一下我是如何拥有毛巾的:去年5月,我和女友不堪北京的沉闷无聊,于是决定带着几万块辞职搬到海南龙滚。龙滚是她的老家,名字吉利,村里坐落着一套拥有中空庭院的二层祖宅,老人都已过世,我们可以一分房租不掏地住上一年。


事实上,在毛巾之前,我和女友曾短暂拥有过另一条小狗。它叫舒服,一条小土狗,是从隔壁村抱过来的。舒服很聪明,它会在晚上我家的当地中老年男人酒局散场后,偷偷跟着它的前主人沿着国道走上一公里回到原来的家。


幼年舒服


但就是这样一条黏人的小狗,几天后竟死于它最大的优点——那天早上,它居然翻过了之前从来没越过的门槛,只为跟着一个开车出门买早餐的男人出去转转——随后不到一尺长的舒服便在奔驰的后轮下奔向下个轮回,事情就是这样。


毛巾是后来才来的。为了避免早上醒来女朋友对我说“舒服死了”这样的地狱笑话再次出现,我们为这只闻起来臭臭的小狗取名”毛巾“。金毛,毛巾,简单的倒置,不动任何脑筋,适合这个时代,贱名字,好养活。


偷吃了墨鱼仔的毛巾


舒服的横死一度让我们产生了不适合养狗的宿命感,于是这次毛巾的消失更让我们紧张万分,仿佛寡妇的第二个老公又查出了晚期肺癌。


在我因航班推迟只能干着急的同时,女友已经开始对我家附近进行地毯式搜索,其中包括但不限于:


毛巾最喜欢去匍匐前行的沤肥农田,它经常带着一身大粪快乐归来;


他每个发情期都去闻人家屁眼的小黑和小白(两只母狗)的住处,每次毛巾做出插入的动作都会被我们拽走;


还有我们常走的四条遛狗路线——石板桥,龙滚河,高速路与“希望的田野”(那里密集种植着水稻,夜晚我们会带着毛巾偷偷在别人晾晒在地面的稻谷上走路,会发出毛巾很喜欢的哗啦啦的响声,偶尔他会在上面排泄)。


四条遛狗路线(手绘by女友)


但都一无所获。夜幕降临,女友想进山寻找毛巾,她小时候在山里迷路过,是当时家里养的狗带她走出了林子。如今树林中藏着她阿公阿婆(爷爷奶奶)的墓,我们每逢节日都会去坟前祭拜,用电锯与镰刀割去周边杂草,为二老倒上当地特产的咖啡。但热带雨林的夜充满着原生态的不确定性,面对着成分复杂的虫鸣与不明生物的啼叫,女友只好在山前望而却步。


临睡前,女友将狗粮、磨牙棒、毛巾啃过的卫生纸都洒在房门外,希望夜里毛巾能循着味道赶快回家。


咬过的卫生纸总是足量的


我家周遭的环境


23号早上,毛巾依然不见踪影。当我还在熟睡时,女友便决定今天要去狗肉店看看——如果狗自己走远或是被偷了,就还有斡旋的时间;狗要是被吃了,那无疑是一辈子的噩梦。


海南有着悠久的食狗传统。之前我们开车路过中原镇,总能看到一家名叫“大家旺”的脆皮狗店(又是一个地狱名字)。我们甚至会为在毛巾犯错时为他播放一段脆皮狗的烹饪视频(hell no,制作过程类似于北京烤鸭)。但如今,这邪恶的玩笑正可能成为毛巾最悲惨的命运走向。


我因在东北滞留无法返回海南,正在学驾照的女友有车而不能用,只能求姑妈拜托当地村民大哥开车带她找狗。而尴尬的问题在于,龙滚恰恰处于琼海市与万宁市的正中间,毛巾沿着国道被拉到这两个城市的概率几乎五五开。


面对关键抉择,女友决定求助于当地神婆(海南人称其为娘娘),入乡随俗。


妈祖、观音、水尾圣娘等神祇在海南广受信

图片来自网络


娘娘只会说海南话,她已经很老了,住在一间破旧的独栋小楼里,屋内墙上挂着几面锦旗,是村民求子成功来还愿时送给她的。找狗业务对于她来说,应该不算是一件难事。


“现在狗在北面,狗去找母狗了。但狗是有腿的,所以它会继续走。”


北面是琼海的方向,听上去毛巾还没有被吃掉。


玄学功夫要做就做全套。女友还使用了网络上最流行的剪刀寻宠大法:在灶台上放一碗清水,上面再放一把剪刀,将开口对准家门的方向,并默念毛巾的名字。


完成这一仪式后,女友便踏上了50公里的漫漫寻狗路。


龙滚村位置示意图


由于食用狗肉总是饱受舆论谴责,狗肉店老板通常都不会将自己的店挂在大众点评上,很多吃狗肉的地方都藏在山里的农家乐,只做熟客生意,我们在城市中所熟悉的大数据搜索法在海南基本宣告失效。而在琼海,得到狗肉产业的相关消息基本上靠三种方法:


方法一:收集国道、省道涂鸦在墙上的收狗电话,从排查狗场做起,在源头掐断毛巾通向狗肉店的可能性。


方法二:寻找琼海市的宠物医院和宠物店,那里的店主都是本地爱狗人士,有很大概率会了解并透露给我们狗肉店的信息。


方法三:拜访通过前两个方法找到的店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阐述丢狗情况,试图顺藤摸瓜以找到其他狗肉店。


地图上能找到的狗肉店基本都去过了


取得收狗人的信任并不是一件容易事,为了更加融入六线乡村的社交氛围,女友将自己的微信名改成了“明天会更好”,头像也换成了网络上的低清海上日出风光图。


于是,“明天会更好”女士很快就与龙滚当地的“绿水青山”大哥打得火热。


女友与收狗人的聊天记录


在抱着“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的信念,深入敌后寻访了近10家狗肉店后,我们基本上只得到了一个有用讯息:金毛不好吃,20斤以上的狗不好吃,50斤的毛巾被卖到狗肉店吃掉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我们算是松了一口气,当时已经没空去想他们是怎么知道金毛的味道的。


当然,当你亲眼见到店家后院关着的成群土狗,或是目睹被绑在摩托车后座拉来的不停吠叫的鲜活生命,甚至是看到国道边两个男人将麻袋浸入小溪中(打开后是一条已经死亡的黑狗)时,都会产生一种“同狗不同命”的慨叹。你必须冷酷地自我安慰:They were born to be eaten. 才能把精力重新放到寻找我们唯一的小狗上来。


值得一提的是,“大家旺脆皮狗”的老板娘非常热忱地帮助我们寻找了毛巾,她甚至在女友前去时当场拨通了狗场的视频电话,询问毛巾的下落。狗场说:没有金毛,只有一只泰迪来了。


狗肉店后院的狗们


盘查完琼海的狗肉店,天色已晚,再去万宁已经不现实。只能通过电话拨通网络上唯二两家能找到的万宁狗肉店的号码,接电话的人相当不客气:“你是谁?要搞什么事情?”电话很快就被挂断了。


这一天是心底焦急但必须要满脸堆笑的一天——基本上走进每一家狗肉店,女友都要重复同样的台词:“祝你们健康幸福,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我知道你们不会收宠物狗的。”


但即使这样,也常常会得到冷漠的回复:“你的狗丢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女友留在狗肉店的寻狗启事,旁边是六合彩选号秘籍


入夜,人已无法继续行动,我们只能再次寄希望于神秘学。


我先是让女友帮我抽了一张塔罗牌,问在哪里才能找到毛巾?抽到的牌是月亮。神奇的是,牌面上恰好有两只犬科动物朝着月亮吠叫,中间的溪流仿佛我们家边的龙滚河。


还有一点巧合:正在找狗的我是天蝎座,而图中恰好有一只蝎子。




随后我们又花钱上淘宝找道士算了一卦,结果还不错,道士说:狗在一周内还是安全的,可能在木属性的东西旁边(可海南他妈的全岛都是树),如果需要召唤可以再联系他。


我们没再追问,彼此默契地假装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外面还下着大雨。没人知道毛巾今晚会在哪里过夜,唯一的好消息是:他不会被渴死。



2月24日,到了我能返回龙滚的日子。在被卖去做狗肉的可能性基本被排除后,女友将搜索重点确定在以家为中心,3公里为半径的圆形范围内。


她早起便和苗婶(家里的故交,多年来一直悉心照料家中老人)在台风天骑着自行车,预备在这片面积28平方公里的国土上的每一根电线杆、每一块宣传板、每一家茶馆饭店商店快递站的门口,都留下我们悬赏1500元的寻狗启事,提供线索者也有500元的奖励。



到了下午,女友终于听到了有价值的消息。


一个之前见过毛巾的下村大爷说:在22号下午2点见到毛巾从小学路过,我们盘算了一下,恰好是毛巾每次去试图和小黑小白交媾的路线。


那对黑白双煞是散养的土狗,精力充沛时动不动就去跑山,玩上一两个小时才回来。我们合理推测当时毛巾是进山和她们玩时因体力不支跟丢了,于是找不到回来的路。我这又傻又懒的儿子呵。


时间已经过去了48小时,时间拖得越久,毛巾可能去向的位置就越不可估计。


毛巾与小黑小白(看看他在干什么!)


在女友四处奔波寻找毛巾的两天里,我只能心不在焉地在家继续刷着视频,打着麻将,除了安慰她的情绪之外无法贡献任何力量。


说实话,比徒劳无功更让人绝望的是根本不让你劳动,宛如没收掉西西弗斯的石头,再让他傻站在山脚下屁事不干,这心情我想这两年你我都深有体会。


总而言之,当我晚上十点总算降落在博鳌机场时,我就像一颗濒临爆炸的火球——在回龙滚的出租车上我疯狂向司机打探附近的狗肉店、收狗网点和可能的偷狗贼身份,希望借这20分钟的车程将过去两天错过的全部消息补回来。


到家的第一秒,我放下行李箱,拿起车钥匙,启动那台沉寂了快1个月的白色起亚K2,发动机发出低沉而不悦的声音。夜里还在下雨,车灯照出门前院子里的不少青蛙,我没顾得上它们的死活,一倒档一把舵就把车头调转到朝着公路的方向:


“走,出门找狗。”


曾经我们在院子里教毛巾拉屎


凭着直觉(千真万确),我在快接近龙滚桥时向右后方转弯,驶入一条我们很少会去的小路,下面零星住着几户人家。又往前开了几十米,我熄火,下车,来到一个堆着很多杂物的开放式空地。


空地中央有一个木笼子,木笼子里有一条金毛。


金毛叫:“呜呜。” 我喊:“毛巾?”


女友喊:“毛巾?”金毛叫:“呜呜。”


似乎是毛巾,似乎又不是毛巾。首先我们必须承认,大多数金毛长得确实很他妈像,尤其是在照明不良的夜里,这只体型和毛巾相仿的狗,给了几天来都找不到答题卡的我们一个填写答案的位置。


声音不像,有点沙哑(可能是叫了几天嗓子累了?);没有蓝色背带,反而戴着红色项圈(也许是抓到它的这家人怕被发现而换掉了?);最重要的,长相。确实没那么像,但真的要斩钉截铁地说不是毛巾吗?


我们发出的响动已经引起了楼房里主人的注意——这种半夜用手电筒照人家狗的行为确实太像偷狗贼了。我和女友决定,先保留猜测,过几个小时再来看看。


凌晨一点,我问女友:“你觉得那家人睡了吗?”


我依然相信我的直觉,并觊觎着那条有嫌疑的金毛。


“睡应该是睡了。但你现在去的话,即使那条狗是毛巾,锁在笼子里你也没法把它带回来。不如明天早上我们找苗婶一起去,龙滚这么小,这里家家户户都相互认识,如果到时候发现真是毛巾,我们就按寻狗启事上承诺的给他们1500块,然后说:谢谢你们这两天帮助照顾我家的狗。这事儿就算完了。”女友答道。


不得不说,经过几天的历练,现在的她要比我冷静成熟得多。


等到天亮,我们第一时间将这件事通知了苗婶。苗婶根本不用去到现场,就熟门熟路地告诉我和女友:那条金毛是人家养了很长时间的,是你们这两天想太多了。”


穿着daftpunk反战t恤的苗婶,衣服是儿子送给她的


三天过去,毛巾走丢的消息已经成功在整个龙滚散播开来。你能在任何你能想到的地方看到寻狗启事(彩印费就花了大几百块钱):风采车(二轮摩托车with a危险的载人挎斗)的车身,柠檬水铺子的招牌旁,五金店里,水果摊位上,龙滚人的喝茶微信群,修车行老板娘的朋友圈……几十年来,当地应该从没有一只狗如此有名气过。


上午十点左右,最有价值的信息从镇上传来了:中通快递的大姐说,也是22号傍晚5点左右,她在回她居住的治坡村的路上,在一个烂尾楼盘外的人行道上见到了毛巾。


“就是那只,像穿了衣服,又好像没穿衣服的小狗。”


听到如此精确的描述,我们确认大姐看到的就是毛巾


治坡村离我家的直线距离是6.5公里,开车要花上15分钟才能到,人走过去就更得花1小时以上了。作为一只平时出门走半小时就只能被拖着走/抱着走的小狗,没人能想到毛巾会在一下午走那么远。


根据大姐给出的消息和之前大爷目击毛巾的地点,我们确定了毛巾逃逸的方向——蜿蜒向东北的428县道(甚至与之前娘娘的预测也不矛盾),寻找毛巾的范围从一个圆变成了沿公路的带状区域,清晰了很多。


事不宜迟,立刻前往治坡!


很难想象这只愚蠢小狗能独自公路旅行那么远


去治坡的路,是我来海南9个月以来开车最快的一次。


平时我会不慌不忙地驾驶,女友则坐在副座当车载电台DJ,在环岛旅行中悠闲地感受热带雨林的呼吸。而这次,我踩上油门,并开始屏住呼吸。


428县道的限速是60km/h,我根本没有心思看仪表盘,只记得道路两旁的树木和房屋从未像当时一样模糊。虽然明知道毛巾出现在治坡已经是三天前的事情了,它现在没准已经走到了博鳌。但我依然将这条信息视为救命稻草——早一秒过去,就多一秒的时间可能偶然撞见这条臭狗。


之前我们还问塔罗牌如何找到毛巾?牌给的答案很清晰:需要力量


来到治坡,相当于换了一个搜寻中心点。我们在治坡重复了之前在龙滚村附近进行的全部尝试:


贴寻狗启事;


学着用本地话问村民有没有见过狗(能增进好感,况且很多老人不会普通话);


大声呼喊毛巾的名字,并摇晃随车携带的狗粮桶(过往经验表明,无论毛巾在方圆五十米内的哪个角落,听到狗粮桶的摇晃声都会飞奔而来);


去沙滩、丛林、湿地等毛巾可能栖息的自然环境寻找;


……



一天很快又过去了。加印的寻狗启事贴完了,嗓子喊哑了,腿跑酸了,狗粮都被摇成粉末了,打招呼的海南方言快成为潜意识里的母语了,毛巾还没出现。


我有点气馁,但又不能表现出来,返程路上只能又沉默地开快车,女友也不说话,她比我多奔走了两天,身心俱疲的程度大概比我还要严重几倍。


快到家的时候,又不知受了什么诡异的直觉指引,我提议去一条泥泞的土路再看看,没准毛巾已经又溜达回家附近了。


结果在那条窄路上和一辆吉普会车的时候,我没看到右前方那块尖锐的石头,小白爆胎了。


操他妈的。


我在万泉河上清洗小白,但它一年里让我换了七个胎


女友知道我对爆胎这事很敏感(龙滚附近的路况很差,刚去时新换的四个胎过了一周就瘪了两个),没敢和我搭话,自己走去远处抽烟了。我自己站在车旁边,看着手机里熟悉的道路救援电话,甚至没感觉愤怒和悲伤,只觉得很他妈荒谬。


但事情总要一件一件处理。


“喂。老板娘,是我,我车胎又爆了。就在龙滚河边的土路上。”


等待救援车开来的过程中,我一度揣测这家车行之前给我换的胎都是残次品,其中包含了一些海南原住民对东北人有理有据的恨意,才让我开个车像放连珠炮一样。但看到老板娘朋友圈里帮忙转发的寻狗启事,我收回了自己恶毒的猜想。



夜里,我们还接到了一个奇怪的电话,对方是个普通话不太流利的男人。


男人:“喂,我找到你们的狗了。”

女友:“真的吗,在哪?”

男人:“就在国道上。”

女友:“在哪边的国道呀?”

男人:“国道…就是龙滚这边的国道呀,你家在什么位置啊?”


尽管已经累得不成样子,找到毛巾的愿望也十分迫切,但女友依然机警冷静地判断出:这个人图谋不轨,正在诓骗我家的具体地址——毕竟,能在这样的村子里花1500元找狗,是非常露富且危险的一件事。


(我们去海南后,有一天夜里村里遭了小偷,偷了下村12户人家,因为我家是上村独栋所以幸免于难。据苗婶说,小偷把很多家的米面都偷走了,可见是真的揭不开锅。)


我赶紧下去,把铁门锁好,木门闩好(之前的几天都敞开着等毛巾自己回来),上楼睡觉。


早上八点,我们又被一通电话惊醒。


“我七点多的时候在南港村的海边看见你家的狗啦!穿着蓝色衣服!”是一个声音很大的老头子。


一个猛子跳起来,随便套上两件衣服,下楼开门,准备飙车,诶车呢?送去修了,操。


只能又拜托姑妈找熟人司机拉我们去南港,那是离博鳌非常近的一个村子,如果大哥所言非虚,那么毛巾此行很可能是冲着参加亚洲论坛去的。


搜索毛巾路线图


路程大概有15公里。到了南港村,我飞奔下车,朝着海边的方向奔去——这将是另一个搜狗圆心,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毛巾一定走不远。


在找到毛巾之前,我和女友永远也不知道哪条线索才是真的,过去的几天已经闹过了不少乌龙:除去上文提到的那条笼中假毛巾,热心村民还为我们提供了其余四五只金毛的位置,我俩带着1500块的红包四方奔走,总是满怀希望地出发,但到最后也没能把钱送出去。


但无论错再多次,只要对一次就够了,这就是这场寻狗游戏的魅力所在。


女友和幼年毛巾


“阿哥,阿姐!乌系陇棍催该(我是龙滚村的),请问您看见我家的狗了吗?”


在村里分头寻找了三十分钟后,我和女友在海边不期而遇。这里沙滩很有名,叫做玉带滩,一侧是河,一侧是海。倘若从博鳌坐船来玉带滩参观,每人要花120块,但从南港村走小路绕进来是免费的,这也是为什么村口立着“此处不通玉带滩”的牌子的原因。


玉带滩有两三公里长,但因为是景点,所以我们可以花钱乘坐沙滩车。在这边开车的是一对父子,我坐上儿子的车,女友坐上父亲的车,沿着海开了一个来回又一个来回。有时我会把车叫停,观察一下附近沙地上有没有狗狗的脚印,很可惜,依然是零收获。


蓝色点是我们在玉带滩搜寻的起始位置

这几天在路上见到狗脚印我们都会加倍留意


找了一个来小时,已经十点多了,烈日当头。我整个人又饿又渴又热,但又不想放弃这仅存的希望。就在这时,我发现女友人不见了,顿时怒从中来(怎么这时候还开溜啊!),根本没想到她其实是去村口帮我俩买早餐和水的。


我给女友发语音:你现在想休息的话就滚吧,我自己找毛巾。


女友委屈坏了。(事后我进行了为期半年的诚恳道歉)


而就在女友和我分开没几分钟过后,毛巾找到了。



谁他妈是宇宙无敌傻逼臭小狗啊?是毛巾。谁他妈无缘无故离家出走啊?是毛巾。谁他妈自己跑了四天三夜然后又他妈被纠察大队捉拿归案啊?还是毛巾。


加女友微信的是一个养鹅大哥,位置就在治坡附近。早上来电话的热心大爷虽然跟着我们找了半小时,但事实证明他确实是谎报军情了,毛巾并没有走到南港村。


听说狗找到了,那对沙滩车父子也非常高兴。儿子主动提议:既然你们也没车,那我用沙滩车载你们去接狗!只加40块钱!


我和女友自然快乐地上了车。


没有顶篷、没有后视镜、没有安全带的大轮沙滩车从玉带滩出发,穿过村子,开上428县道,驶向治坡。驾驶员知道这段路没有交警,也没有摄像头,我和女友分坐在车两侧,海岛初春的风强劲地迎面吹来,加上后座有一根钢钉狠狠扎中了我的屁股,致使我的眼睛渗出了一点水分。


“你哭了?”女友问我,她很冷静,显然她那边的座位上没有凸起的钉子。


“是风刮的。”我如释重负地回答。


毛巾被养鹅大哥绑在了铁栅栏上


毛巾再见到我们时,没有像预想的那样热情,反而露出了一副犯错被抓包的表情,这令我和女友非常想胖揍他。


当然只是想想而已。


养鹅大哥说,昨天他就看见毛巾在这边的草原上闲逛,还以为是治坡的狗(农村土狗自己跑出来玩司空见惯)。直到他干完活回家,发现了我们贴在村子里的告示,于是撕了一份下来,今天早上再看到毛巾时,就把它一把抓住了。


理所当然地,大哥也抓住了我们递给他的1500块钱。


找到毛巾后我发的朋友圈


是时候从毛巾的视角,还原一下他从离家出走到被寻回的全过程了。


2月21日,也就是毛巾走丢的前一天,他咬碎了女友价值2000元的墨镜,受到了一顿拖把杆暴打,当天他被关了禁闭。


2月22日下午1点,毛巾得到自由活动的机会,于是他从后山的道路去下村找小黑小白,其间碰上了目击大爷。不知是受到了狗朋友的撺掇,还是对自己被揍一事越想越气,抑或是只是在发情期感受到了荒野的呼唤,毛巾今天决定:老子不回家了。


但显然,毛巾并没有在母狗处多做停留(并非见色起意)。因为约4小时后,他便已经出现在了6.5公里外的烂尾楼盘处,并遇见了中通快递大姐。


走几公里的路对于毛巾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事——他要穿越若干条河流和桥梁,这也就意味着毛巾只能在公路上行走,不存在绕野路的可能。路上他会经过四五家小卖部,八九家饭店,数十座有村民居住的房屋,但毛巾狗不停蹄地穿越了这些建筑和人群,似乎心中有一个目的地似的。


22日下午5点,在楼盘的斜对面,毛巾看到了一片广袤的牧场,上面有牛,有羊,有鹅,有鸡。有毛巾决定在此歇息,认识一些新朋友,顺便偷吃一些其他动物的玉米饲料(养鹅大哥说的)。


然后,毛巾在这里美滋滋地住了三天,直到我们到来。


牵着毛巾离开时,路上的黄牛纷纷对他行注目礼,好像在送别远道而来的客人

坐车回家了!傻狗


回到家,我们第一时间把灶台上的水盆和剪刀取了下来,再把着毛巾的四只脚画了四个圈,以示还愿。


接着我们带毛巾去山里祭拜了女友的阿公阿婆,因为女友的大伯在听说毛巾丢了后,当晚便梦到阿公在找东西——巧合的是,提供毛巾在治坡的线索给我们的中通大姐,竟是阿公老朋友的孙媳妇。


在海南,一座蛇虫鼠蚁等无数生物遍布的岛屿,一片藏着百年老树的雨林,一个你总是能直观感受到新生与死亡的地方,我在这里很自然地便学会了,对一些超自然的现象保持尊敬。


祭拜时又碰到了一群黑山羊


最后,我们去菜市场买了菜,又买了瓶红酒,庆祝毛巾的归来。


当我和女友把找回毛巾的消息打电话告诉曾经见过它的朋友时,朋友也哭了。


而昨天晚上小白爆的胎,现在看上去像是它献祭了自己,来给后座的老乘客和驾驶员夫妇一点宝贵的福气。甚至令我觉得,它爆的另外六个胎都显得意味深长起来。谢谢你,小白,让我找回了我的小狗。


我,毛巾和小白(女友拍摄!)



毛巾在野外闯了一遭,竟学会了护食。回家后的一段时间里,吃饭时如果打扰他,他会发出之前我和女友从没听过低吼声,可以猜测那几天他经历了什么;


后来我们去遛狗时发现,毛巾出走的路上经常会有被毒死的老鼠——看来他没那么傻,也没那么贪吃;


巾成了远近闻名的小狗,走在路上经常会有五六岁的小朋友认出他来,并兴奋跟伙伴说:“哇!你看,那就是毛巾!”


我们把之前贴的寻狗启事一张张撕了下来,为了避免有人再打来骚扰电话;


在一天晚上毛巾睡熟后,我为他写了一首诗,名字叫《基本小狗》:……就是这样,一只黄色的小狗,一只基本小狗/一只会长大的小狗/一只会死掉的小狗/一只正在做梦的小狗……


毛巾回家后,享有了在卧室的永久vip居住权;



但事情并未到此结束。


可能是因为床上的狗毛,可能是因为湿热的气候,可能是因为抑郁情绪,可能是因为找狗劳顿后突然的松弛,可能是因为打了不该打的针——今年3月份,我爆发了极为严重的特应性皮炎,浑身过敏,红疹,脱皮,直到今天仍在缓慢康复中。


但我知道,有些劫难是注定要承受的,毛巾只是帮我做出了选择。如果当时我不回来找毛巾,那我将有其他的两个命运分支:呆在家中,经历3-5月的长春;或是去找工作,经历4-6月的上海。


5月份,长春解封。我因姥爷去世加上皮炎过于严重先行回到东北。女友随后也去往重庆,和家人同住。由于带狗不便,毛巾暂被留在一家名为“lucky dog”的宠物店寄养,店主每天会给我们发来毛巾的小视频,90%的内容是他在撒尿或拉屎。



今年8月,女友回到海南收拾行李,顺便准备将毛巾通过航运寄来长春——我的父母都已退休,住在净月潭森林公园附近的小区里,绿化良好,还有一个院子,比起在其他城市跟着我和女友漂泊,来东北对于毛巾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海南那边,中介已经联系好了;长春这边,我已经买齐了宠物栏杆,遛狗绳,狗粮和狗窝。但在毛巾准备起飞的前一天,航空公司说,因为xx原因,暂时不能寄狗。


随后,三亚,万宁,琼海,海口。女友狗没寄出来,人却被困在了海南,直到半个月前才离开,事情就是这样。


自然,落荒而逃的她这次也没能带上毛巾。毛巾又回到了lucky dog,时至今日,我依然只能顶着一张脱了几十层皮的形容枯槁的脸和毛巾视频通话。


哦对了,因为不明原因激发起的这该死的自身免疫性疾病,我剪掉了我的长头发。



我有时会想,如果当时我们没有找到毛巾,而是让他继续留在治坡的牧场,他会不会比现在过得更好?


关于这个问题,我没有答案。关于我和女友接下来要去(逃?)到哪个城市,我犹豫不决。关于什么时候才能把毛巾接出来,又接到哪里,我不得而知。


但毛巾不在乎这些。毛巾很快乐,毛巾比我和女友都坚强,毛巾不会去想坚不坚强的事情,毛巾是一条很有安全感的小狗,他只需要充足的食物,以及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便感到安全。在保持乐观这一点上,毛巾是我最好的老师。


我可能没有一个完美的人生,但我衷心希望并会努力让毛巾有一个完美的狗生。毕竟我知道,人有时会做很坏的事情,但小狗永远都不会,他值得比我们都更快乐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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