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Ctrl」，SZA 进入「SOS」时代
2022-12-16 星期五
在2022年的最后一个月里，SZA时隔五年空窗期发布第二张专辑《SOS》成了乐坛里最大的新闻。一口气发行23首歌的SZA几乎在和商业规则对着干，也禁不住人们说，上一个这么叛逆的还是Frank Ocean。《SOS》发售不到两天，已经在Spotify上突破了10亿的总播放量，专辑一半以上的歌在Apple Music和Spotify榜单前二十高居不下，SZA不仅回来了，还是敲锣打鼓登上乐坛宝座的，这个圣诞节Mariah Carey或许可以休息一下了。Pitchfork为“亲女儿”SZA的新专辑打出高分，甚至超越了《Ctrl》的8.4分第一张专辑《Ctrl》几乎让她在R&B世界封了神，“出道即巅峰”用来形容SZA毫不过分。自那以后，黑子虎视眈眈，粉丝满心期待，但这份压力SZA还是顶住了，因为这张新专辑绝对不是拿来应付粉丝，年底冲业绩的残渣次品。反而，《SOS》可以看作是SZA蓄谋已久的野心之举：音乐纬度大幅度拓宽，从R&B拓展到流行朋克、说唱、流行民谣、灵魂乐；集齐Babyface、Benny Blanco、Jeff Bhasker、Jay Versace、DJ Dahi等人的豪华制作团队以及Phoebe Bridgers、Travis Scott、Don Toliver、Ol' Dirty Bastard大牌帮唱嘉宾阵容;再到视觉上，邀请了和Beyoncé、Rosalía、Arca等人合作过的著名摄影师Daniel Sannwald，为自己在海中央拍摄了一张以黛安娜王妃为灵感的专辑封面。此番阵仗，却丝毫没有掩盖SZA本人的锋芒，她的思想和声音终究是以她最想要的方式被听到了。那么，她想被听到的是什么？我们能听到什么呢？《SOS》封面致敬了戴安娜王妃生前被狗仔拍到的最后一组照片/via Getty《Ctrl》从第一首歌“Supermodel”中SZA母亲的留言开始，就定下了全专“控制”的基调，但这极强的控制欲，势必反噬精神。所以，SZA这次不装了，她坦承自己失控了，并且失控的很彻底。我们可以数数SZA在这张专辑提到或者暗示杀了前男友或者他的现女友的次数，她把自己想象成女杀手，SZA摇摇欲坠的精神力几度响起了《SOS》的警报声。“Shirt”MV中出现了“No Ctrl”的字样失控是一切矛盾与混乱的表象。“Kill Bill”和“Seek & Destroy”是一对恶童，他们以迷幻的低靡旋律开启初印象，宣扬的是破坏美学和战争艺术，这里衍生的恨意是“I Hate U”里的骂阵无法相抗的；可是，在略带复古韵味“Snooze”和俏皮的Trap框架下的“Notice Me”里，SZA扮演的却是一名极度缺爱的少女，害怕因打瞌睡而错过和对方在一起的时间。这就像在假设电影《杀死比尔》中的Beatrix Kiddo不去复仇，反而去前情人Bill那里卑微求爱，这是颇具割裂感的剧情。她说，“I'm so mature”，“Done being used, done playing stupid”，实则不然。SZA给予自己变相的自我肯定和自我欺骗，全都是为了掩盖那疯狂失控的支线任务。“Smoking On My Ex Pack”里踩着加速灵魂乐采样嘲弄前任的rap girl是她，而“Blind”里维护名存实亡的恋情，为爱“失明”的也是她。女性习惯于在脆弱敏感的关系中物化自己去迎合对方，哪怕是SZA也不例外，结尾采样自己那首“Hit Different”的“Love Language”一曲，也是她讨好型人格的具象化表现，我想变得“Special”还是成为一个“Normal Girl”，这不在于我，而在于我爱的你。
SZA自己比谁都明白，她是假自信，真倦怠。“Gone Girl”和“Far”构筑了SZA身体里的超敏感机制，深陷身份危机的SZA，除了两性关系里自我消耗，她也背负了许多作为公众人物的压力，所有人都在给她设定评判标准，导致最后自己也囿于囹圄。爱之于恨，强大之于脆弱，控制之于失控，看似是极与极的对立，却又是两相分不开的命题，从某个端点开始相互分化，一切矛盾冥冥之中都建立了转化的秩序。这就是一张由“混乱”铺满的专辑，从形式到内容，但这种混乱是以SZA解剖自己为代价，我们得以自由进出她的内心，从而关照自己，与之共契。
海是如此变化多端，它可以是波澜不惊的，就像SZA歌曲里每每出现的原声吉他和弦，轻盈如雨点触地，明快如隙间暖阳，天然灵动，不争不抢，在隐处牵着主题旋律走，但渲染的氛围却泾渭分明，按照歌曲顺序层层递进。此间，SZA的音乐表达，也随之轻声细语起来，对感情的疲态一览无余；同时，海也是汹涌澎湃的。SZA的唱腔不止乎于《Ctrl》时期多数的徐徐道来，对高音的驾驭在“Nobody Gets Me”这类民谣曲风里，也运用的十分自由灵活；“Gone Girl”是一部蓝色狂想曲，合唱团背景音则将SZA的声音裹挟着推向高潮，SZA的情绪一发不可收拾的狂奔而来，宣泄着愤怒、悔恨、悲伤…海也可以是包罗万象的，撇除情情爱爱，SZA有些更深刻的思考。我们不难在与独立音乐人Phoebe Bridgers合作的“Ghost in the Machine”一曲中，洞察到SZA的一些超现实主义陈述，这里面装载的是许多SZA对虚拟媒体和人工智能的解读，人须是没有机器完美，但就因我们能够犯错，才能体验成长的趣味，SZA为负面情感经历打造了更为广阔的容纳空间。专辑两度请到著名瑜伽修行大师Sadhguru坐镇，他在此曲结尾表达关于humanity（人性）和morality（道德）的主张，肯定了人性的内向光辉是凌驾于外在建立的道德体系之上的，人性深处的普遍与包容，是我们与“机器里的鬼魂”根本的区别。SZA与Sadhguru/via Instagram@sza这种人类共同的情感也在最后一首Ol' Dirty Bastard助阵的“Forgiveness”的采样“Hidden Place”中得到互文，采样原曲将这个隐藏的地方描述为两人坚不可摧的情感共通之处。海浪滚滚，共情之处接起涟漪，SZA就坐在那块跳水板上与大海对视，与自己和解。可若是把这大千世界视作海洋，你我以及SZA也只是这广袤海洋上漂泊的小船。那船偶尔迷失方向,偶尔会破损，于是我们朝着海之女神Iemanjá祈祷：“save our ship，save our soul！”但SZA崩溃了，失控了，是Iemanjá没有听到她的祈祷吗？不，我认为她正是听到了，所以SZA选择了真相，选择了痛苦，控制和伪装是容易的，但允许自己失去理智，拥抱矛盾与冲突，可能才是每条小船迷途知返的第一步。终有一天，那只“美丽小鸟”将不再惧怕海浪的冲击，而是沿着海岸线，顺着海风，自由腾飞于大海之上，飞向神往之境。在《Consequence》的采访中，SZA坦率聊起自己的未来计划，“我要消失了，在《Ctrl》释出的时候我就想这样做了”， 2017年时SZA就曾称自己不想继续发专辑，渴望返回海洋生物学专业耕耘，“隐退乐坛”的声音在2022年再度发出，这意味着《SOS》有可能成为SZA的最后一张专辑。在等待SZA走出下一步的同时，不妨先与我们畅想一下，如果这不是SZA的最后一张专辑，下一张专辑又会是什么样的呢？SZA在最新采访中同样谈到自己厌倦了被标签为R&B艺术家，“我喜欢制作黑人音乐，黑人音乐充满能量，但它不只是R&B，我们开始摇滚了”，“F2F”正体现了SZA在流行朋克上的尝试。显然，R&B和摇滚这对大众不太看好的搭档，可能在未来会擦出新的火花，黑人音乐的流派将继续跨越边界，开发新的组合形式。因此，后期SZA在稳固R&B女王头衔之余，可能在音乐制作上会有更为大胆的实验。我想，SZA还有下一张专辑的话，它会是三部曲的最后一张。我们在《SOS》的最后两首歌里可以窥见SZA似乎准备好进入人生的下一阶段了，曾在20多岁就迎来年龄危机的她，如今放弃追寻青春的源泉，“相信每一天都有比过去更好的最小可能性，这就是生活全部的意义所在”，这是SZA为“Good Days”设置的讯息。除了开始专注当下之外，在这张专辑中出现的，祖母Norma和灵修大师Sadhguru的语录，其实都在讲一个道理：你无法改变别人，只能接受自己。从与他人的关系中解脱，SZA的重心逐渐回到本体，下张专辑很可能就是讲述自我回归的过程。从害怕失控，到接受情绪的爆发，这个不为死悲，不为生苦，只为情伤的SZA，可能要开始真正的疗愈了。可以选择遮掩自己的伤口，但她决心开诚布公；可以在R&B这个舒适圈内坐享其成，她却选择另辟蹊径。SZA的魅力可以解释为三个“不”：不玩老把戏，不唱协和音，不走寻常路。相比被流行的大浪推着走，她更愿意耕耘无人踏入的土地，而闪烁于音符跳跃间的这份纯粹坚持，正在改写冷酷的商业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