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手奢侈品店里，我看见100个工薪女孩的欲望

2024-04-01 星期一

上海是一座欲望都市，二手奢侈品店则是窥见欲望的窗口。
一只昂贵的奢侈品包包代表着阶层，代表着性别权力。
我们不禁思考，二手奢侈品店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可以明确的是，它满足了工薪阶层人群的欲望。
她们买不起新包，但欲望又在充盈，于是她们权衡之下，选择了二手奢侈品。
以下是她们的故事：

文 | 马孔多

编辑 | 卓然



2022年，陈蓉蓉在上海盘下一家二手奢侈品店，至今已有两年。2023年，各行各业因为疫情都受到影响，但陈蓉蓉这家店却做得风生水起。
对比之下，陈蓉蓉理解了《圣经》中的那句话：“凡有的，还要加给他，叫他多余；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过来”。
在一片惨淡中跌麻了的房地产市场中，那些身处繁华都市核心地带的别墅、洋房却逆市上扬，同样在光怪陆离的奢侈品世界，永远不缺客源。
陈蓉蓉这家小店，每天人来人往，成为当下寒冬中的一处异景，而她窥见的则是人类永不满足的跨越阶层的欲望。
陈蓉蓉为了支撑起这家店，没日没夜，忙个不停。
她有时候很羡慕那些男朋友带过来买包的女孩，啥都不用做，光鲜亮丽的外表轻轻松松由他人装饰。
她曾经遇到过一个长相十分姣好的女孩，看起来二十岁出头，脸庞白璧无瑕，不用化妆也是个美女胚子，而她身边那位男人足足有五十多岁，满脸沧桑。
做这门生意，最基本的底线要求就是不过问客户的隐私。
他们二人之间是什么关系，陈蓉蓉无法得知。但是她知道，这个男人肯为女孩花钱，那天刨去成本开销，陈蓉蓉净赚三万多元。

图 | 回收的名表


陈蓉蓉刚营业的第一个月，她接待了一位女孩，一眼看上去模样极其消瘦，很明显是在极度节食。
因为纤瘦，身材比大部分人都要好，但是她的面容却显露出一股疲惫之感，即便她画了很精致的妆容，也难掩她那股亚健康的状态。
她拿出手机照片问陈蓉蓉，有没有LV这款包，那是一款当下很流行的腰包，二手价都要卖到一万多。陈蓉蓉把包拿给她，女孩看了两下，就拿出微信，扫码把钱打给了陈蓉蓉。
这付款速度之快，让陈蓉蓉很是震惊。陈蓉蓉以为她是什么不差钱的富二代，但是转念一想，富二代都去买新款了，谁喜欢被人背过的二手包。
细问之下，才了解到，女孩倾心于这款包已经很久了，平时背的是一款高仿包，直到被人戳穿是个假包，她才下定决心，攒了三个月工资攒齐一万多块钱买包。
不过，这让陈蓉蓉更加好奇女孩的职业，月薪五千，在魔都上海怎么能活得下去？
女孩告诉陈蓉蓉，她学历不高，在上海一家餐饮店做服务员，公司包吃包住，生活开销不大，工资全部用来买衣服买化妆品了。
像她这样攒钱买包的单身女性很多，陈蓉蓉早已看惯不惯，陈蓉蓉还得感谢她们带来生意，尽管有时候她的脑海里会冒出一点心思，很想告诉那些工薪阶层的女孩，大可不必买这么贵的包，生活中完全可以不用奢侈品。
但陈蓉蓉心里清楚，欲望是人所战胜不了的。

图 | 回收的LV包


陈蓉蓉曾经接待过一个女孩，以感情为砝码，隔三差五地带着不同的男孩子来挑选礼物，过两天又自己过来把东西卖掉，赚到的钱进了自己的口袋。
那些男孩大多是学生，手头并不宽裕，这反而成为了那个女孩PUA男孩的借口。陈蓉蓉曾经在店里，听她跟那些男孩们说，“正是因为你没钱，所以才让你买二手呀，那些别人用过的我也可以接受的，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男生的价值就体现于能不能给女孩子买包这件事上，包有多贵，就说明男生面子有多大。”
内心的本能让陈蓉蓉下定决心去阻止这场骗局。
在女孩又带来不知道第几个男孩进店之后，陈蓉蓉当着男孩的面，笑着问女孩，“又分手啦？这是多少次了？”那个女孩骂了一句神经病气得逃走了。
男孩愣在原地，冲着陈蓉蓉骂了一句，关你屁事，夺门而出，径直追向那个女孩去了。
入行前，陈蓉蓉一直搞不懂为什么上海有那么多人喜欢奢侈品？
一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包，质量也谈不上上乘，只是印了一个LOGO，身价百倍千倍地卖，一只包抵得上很多人三四个月的工资。
后来，在这一行做久了，陈蓉蓉才懂得奢侈品包里装着的，哪是什么手机、化妆品、钥匙，明明是赤裸裸的欲望。背着一只上万元的包，走在街头，是在向路人宣示，我时髦，我有钱。
人人都说，上海是一座魔都，是一座欲望都市。陈蓉蓉觉得这个比喻很是恰当。她通过那些昂贵奢侈的包袋、衣服、鞋子，看清了隐藏在背后的人性、欲望和性别权力。
奢侈品的唯一价值，就是帮助你拉开与他人的阶层差距。

图 | 回收的酒


二手店并不好做，可能还充斥着风险。对此，老叶深有体会。他曾经因为收了一瓶酒，被派出所叫去接受调查。至今，心有余悸。
老叶没有店面，在网上发布二手奢侈品收购广告，收来的东西存放在家里，再通过经销商群里卖出去。
有一次，老叶接了一笔大单子。那是一通操着外地口音的电话，讲话的人是个女孩，讲了半天，老叶听不清楚，让她来找自己。
对方是个穿着朴素、大约三十来岁的女子，背着一只黑色大包，老叶远远地就看出了这只包不是啥牌子，值不了多少钱，心想肯定被对方给忽悠了，正准备打发她走。谁成想，女子打开黑包，里面躺着五六瓶茅台酒，价值上万元。
老叶问女子卖多少钱，她伸出五根手指说五千。老叶顿时心花怒放，隐藏住自己的喜悦，很干脆地立马付钱收货。
本以为赚了一大笔钱，结果晚上警察就找了门，说这是赃物要带走，老叶也要跟他们走，接受调查。
在派出所，老叶了解到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位女子在市中心一户人家做保姆，后来不想做了，想回老家去，临走前，动了歪心思，偷走了主人家的茅台酒。
她识货，知道这是茅台，贵的很，为了尽快卖掉，所以才要价很低。自此之后，老叶长了个心思，价格异常的奢侈品，他打死也不敢收。
陈蓉蓉也收到过“赃物”。跟老叶不同，陈蓉蓉收品的流程显得正规很多。
她每收一件二手奢侈品，都会登记对方的身份证号和手机号，以备公安查验。
有个女孩来卖爱马仕包，她跟陈蓉蓉说这个包是自己买的，但是她一身穿着打扮根本不像能买得起这个包的。
陈蓉蓉让她在登记本上留下身份证号和手机号，陈蓉蓉留了个心眼，仔细看了一下号码，发现身份证少一位，就让女孩仔细检查检查。
女孩补了一个数字“3”，陈蓉蓉故意打登记本上那个电话，是个空号。女孩拎着爱马仕就说不卖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蓉蓉赶紧报警，公安过来调了监控，查到了这个女孩的人员信息，经过调查，确实如陈蓉蓉想的那样，这个包果然是赃物，是女孩偷同租室友的。
赃物收价便宜，倒手一卖，利润可观。
早些年，陈蓉蓉认识业内一位老板，专门回收这些赃物，只要公安过来调查，他就一问三不知，后来明知故犯的次数多了，甚至包庇罪犯，触犯了法律底线，被抓了进去。
2023年年底，老叶的店铺关门大吉，原因还是在于“赃物”。
同样的坑，老叶掉进去两次。一向胆小的他，再也不敢做这种有风险的工作，赔钱不说，还要赔命。
索性不做老板了，找个朝九晚五的工作，安安稳稳地生活。目前，老叶在一家时尚网站做新媒体运营。

图 | 二手奢侈品回收广告


今年，于洋40多岁了，与陈蓉蓉和老叶不同，她并不是专职，她在某二手平台开了一家线上橱窗，卖自己的闲置品。
年轻时的于洋对奢侈品到了近乎痴迷的程度。
在那个青春懵懂的年纪，一只BlingBling带有金属链条的包，对20来岁的女孩有致命的杀伤力。但很现实的问题是，于洋买不起，这又在凭空之中为那些美丽的包袋增添了几分欲望。
于洋开始努力赚钱，赚来的钱全部用来买奢侈品包包。她发现，那些包仿佛是社交货币，带她打开了一个又一个新世界的大门。她认识了现在的老公，靠着一群朋友发展了自己的事业，在上海打下了一片天地。
现在的于洋，想买什么包就可以买什么包，完全不用考虑钱。
可是，她突然之间对奢侈品没有什么欲望了，一年只买一只就足以够用，不用挤破头或者托人关系去买最流行的新款式。
她把那些二手包袋挂在平台上卖，只留下最喜欢的一两只。
在那个二手平台上，买的人少，还价的人多，因为东西很贵。
每隔几天，于洋打开平台，都会收到几条还价的私信，大意是本人是个学生，能不能再便宜一点？本人要送女朋友，能不能价格再少点？这些讯息，于洋一概已读不回，不予理睬。
当年，她拼了命赚钱买奢侈品，从来不还价。
她开始爱上优衣库，爱上几十块钱的板鞋，穿起来舒服、轻松。年龄大了，对物质的欲望越来越低。
她一直这么跟身边的朋友说。但是她有个朋友告诉她，她不是欲望少了，而是不需要欲望了，她生活中想要的一切都已得到，她拉开的阶层差已经远远甩过了别人，她早已不是那个攒钱买包的工薪女孩。
陈蓉蓉之所以还在这一行坚持着，除了能挣钱，除了那些人性之欲外，她还可以看见人性之爱。这就让这份工作变成了一种很复杂、很混合、很奇妙的体验。
月薪几千块的男孩，为了给心爱的女孩买包偷偷攒钱，买不起新包，就买二手包，结果女孩第二天跑来退货，并不是因为这是一个二手包，而是价格太贵了，女孩不希望男孩过得太辛苦。
有的找过来卖包，各种名牌，各种流行款，只因为家里工厂破产，女儿要给爸爸积攒重新站起来的资本。
还有的找过来修包，一只LV老花修修补补，就是不舍得卖，原因是送包的人离开了人世，这只包是个永远的念想。
在这座欲望漫天的城市，在这家充斥着欲望的店铺，陈蓉蓉越来越觉得，欲望不是一个贬义词，也不是一个褒义词，它分人看。
向上的欲望催人奋进，低俗的欲望让人沉沦。
最令陈蓉蓉着迷的是，她的个人欲望也如同于洋那般，逐渐消失殆尽，她获取了前所未来的轻松与自由。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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