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缸第797期
文/孙宇凡
编辑/高栩茜
最近，张雪峰在直播说的一句“文科都是服务业”，“服务业总结一个字就是舔”等出格言论，引发从官媒到朋友圈的吐糟。
* 图源：https://qnam.smzdm.com/
这熟悉的腔调！我们文科生被张雪峰鄙视，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早在今年6月，张雪峰在关于填报大学志愿的直播中，一个母亲帮自己的理科孩子咨询一下，想要报新闻专业要怎么报，结果张雪峰说“闭眼摸一个专业都比新闻好”，建议不要选新闻！
言外之意就是一开始张雪峰出圈，是因为他把学新闻的一杆子打死。如今张雪峰的鄙视链已经蔓延到整个文科领域了。文科生涉及的专业不仅仅是新闻学，什么学历史的，学文学的，学社会学、教育学的，以及学法律、哲学等的，都是文科生。这些文科生从事的行业，大概率都是张雪峰眼中的服务业，都是以讨好别人谋生的。
到底文科生招谁惹谁了？文科真的这么无用吗？如果细想，张雪峰的言论可能不仅仅是学科鄙视，而且也是一种就业鄙视。这么下去，人们的职业领域、职业身份，似乎都能成为评判高低的指标了。
不过，情绪归情绪、立场归立场。我们不搞情绪对立，我更赞成以理服人——张雪峰的话有道理吗？到底有没有数据和实例可以证明，这个社会发展真的是需要文科吗？理科生一定比文科生更好就业吗？
我也好奇这个问题，于是找了些数据。我们来检验一下，张雪峰老师这些脱口而出的观点，到底站不站得住脚。
说到目前在理工科技发展领域最为领先的国家，不得不提美国。以此为例，我们来看一看美国的文科理科教育、她/他们的就业情况，以及她/他们在美国社会发展中所扮演的角色。这样可以帮助我们全面评估文科和理科专业的价值，以及它们在社会和市场中的重要性。
在找数据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信息：
1. 美国在奥巴马执政时期将理工科教育的强化作为国家政策，但这一政策的实际效果出乎意料：就业市场对此政策并不买单！
2. 更有趣的是，我还发现了一项研究，它对美国290个城市进行了排名比较。结果显示，那些只重视理工科的城市，其技术创新能力反而不行。
接下来，我将详细讨论这两个数据和研究。希望这些研究，可以给“文科无用论”者们一些新的思考。
大力培养理工人才？市场并不买单！
早在2007年，美国国家科学院等相关机构就发布了一份报告。报告中提出了一系列政策建议，核心内容是：美国不仅应鼓励国内学生选择科学、数学和工程等理工科专业，而且还应积极招聘并留住来自其他国家的理工科留学生、科学家和工程师。这些政策建议的核心思想可以概括为：美国要想保持国家竞争力，就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搞理工科！
*图源：美国国家科学院
美国近几届总统，动作频频，都指向如何提升理工科教育的议题。尤其在最近中美关系的科技竞争背景下，这一议题的重要性更是不言而喻。
其实，早在奥巴马总统刚上任的时候，他就颁布实施了 “竞争卓越”计划。该计划着重强调了科学、科技、工程及数学等理工科学科的重要性，并大力拨款资助理工科教育。在奥巴马第一个任期即将结束时，他的科学和技术顾问委员会也发布了一份报告，再次指出：“大学教育需特别加强和提高理工科教育水平。”
甚至，你会发现美国国家对理工科教育的强调，是少有的、能够打破总统/政党限制的长期政策。当民主党的奥巴马总统卸任，共和党的特朗普总统上任后，这一政策的连续性并未受到影响。特朗普也签署了行政命令，继续强调关注美国国家面临的“技能危机”问题，并推动理工科教育的提升。这表明，无论政治立场如何变化，增强理工科教育在美国国家政策中始终保持着高优先级，被视为关键的战略方向。
*图源: brookings.edu
按道理来说，奥巴马政府这么重视理工科的发展，理工科毕业生的就业情况应该相当不错。但是，理想是理想，现实是现实，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如果我们详细观察奥巴马任期内理工科专业人员的平均薪资变化，就会发现：尽管政府大力投入资源，致力于培养更多理工科人才并推动该领域的发展，但市场的反应却显得相对冷淡。就算连年来，政府积极鼓励企业招聘和留住理工科专业人才，但理工科专业人员的工资一直没什么增长！这也表明，市场就业情况并不能单靠政府一厢情愿地推动，理工科人才也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吃香。
*图源网络
另一项研究对这个问题提供了更进一步的见解。美国北爱荷华大学的教育心理学教授Scott Ellison在他的文章中指出，有高达60%的理工科学生在毕业十年后选择转向其他领域工作。这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呢？原来，就业市场并不需要这么多的科技人才和工程师。我们仔细想想，市场需要大量理工科人才的前提，必须是理工科产业投资强劲才行。然而，现实情况是，科技行业竞争激烈且投资波动频繁。因此，尽管高技能理工科人才的供应量有所增加，市场对她/他们的相对需求却在减少。
更惨的是那些来自非顶尖高校的理工科学生。这些学校的实验室和工程设施往往资源有限，可能导致毕业生的技术水平达不到高标准。这样的技术水平让她/他们难以胜任与其理工科专业直接相关的工作。结果，她/他们在专业领域内的就业机会受限，只能转向与专业不直接相关的领域，如非研发职位、或文科专业相关的工作。
所以，盲目的理工科崇拜，很容易导致理工科教育与就业市场之间的错位。在美国、欧洲等国家，我们可以观察到，目前就业率增长最快、职位空缺最多的行业并非理工科领域，而是诸如护理、社会工作等领域。同时，过分扩展理工科教育可能会挤压文科教育的空间，进而影响社会的健康发展。
技术创新需要“极客”，也需要“嬉皮士”
其实，美国教育界与社会人士对偏科教育已经提出过许多批评。这种过分崇尚理工科教育的趋势已经将学校转变成了“教育工厂”，采用了一种过于工具性、注重开箱就用的学生培养模式。这种教育方式忽略了人文学科对社会发展的驱动作用，同时也未能充分认识批判性思维所带来的创造力，反而让学生们逐渐丧失创新精神。
2020年，伦敦政治经济学院（LSE）的经济地理学教授Andrés Rodríguez-Pose在《Cities》期刊上合著发表了一篇文章。文章指出：一个有创新力的城市，既需要“极客”（理科生），也需要“嬉皮士”（文科生）。
Andrés Rodríguez-Pose教授以2005 年至 2015 年间美国 290个城市数据的分析为依据，指出在创新城市中，不应该只看科技园区建设、不能只关注理工科毕业生。
在他的研究中，Andrés Rodríguez-Pose首先将城市创新定义为该城市专利申请的数量，然后基于职业类型将人群分为“文科生”和“理工科”毕业生两个类别。例如，他将文科生定义为包括广告经理、公共关系经理、建筑师、作家、策展人、摄影师等职业，这些职业往往被认为是服务业的一部分，也是张雪峰提到的所谓“以‘舔’为主”的行业。另一方面，理科毕业生则包括运营分析师、数学家、程序员、物理学家等职业。通过这样的分类，他的研究旨在分析不同类型的专业背景如何共同影响城市的创新能力。
在进行了人口等变量的控制，确保其因果关系不受这些变量影响后，Andrés Rodríguez-Pose教授得到的结论挑战了人们对文理科的传统理解。以往我们常认为，一个城市的专利数量多，主要是因为该城市有更多的理工科学生，而与文科生的数量无关。然而，Rodríguez-Pose教授的发现却颠覆了这一看法。他发现，在那些同时拥有大量文科生和理工科毕业生的城市中，专利数量通常更多。这表明，文科生在城市创新中扮演着积极的角色，对创新有着重要贡献。
*图：文科生和理科生的形容
所以，一个多元化且平衡的人才结构对于城市的创新能力至关重要。
同样你就能理解为什么深圳，作为中国创新城市的典范，采取了同时引进理工科和文科大学的策略。例如，深圳不仅引入了专注于理工科的南方科技大学和佐治亚理工深圳学院，也同样重视引进文科生的高等教育机构，如湖南大学罗切斯特设计学院和深圳大学列宾班（一项深圳大学与俄罗斯列宾美术学院的合作项目）。这反映深圳对于平衡理科与文科人才的重视，表明城市在推动创新和发展方面认识到了多学科融合的重要性。
参考文献：
1. Ellison, Scott and Ben Allen. 2018. “Disruptive innovation,labor markets, and Big Valley STEM School: network analysis in STEM education.”Cultural Studies of Science Education 13: 267–298.
2. Rodríguez-Pose, Andrés and Neil Lee. 2020. “Hipstersvs. geeks? Creative workers, STEM and innovation in US cities.” Cities 100.
3. National Academy of Engineering et al. 2007.Rising Above the Gathering Storm: Energizing and Employing America for aB righter Economic Future. National Academies 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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