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e别的

2023-03-05 星期日
2018 年,还在上大一的滕语涵看到一篇报道,关于 GA 舞皇帝顾东林和他收养的小镇少年。她一下子就被击中了。那时候的顾东林已经红了,因为一头红发被称为“红毛皇帝”,媒体争议着“精英”与”土味”,把他作为一个“底层人物样本”,感慨着“流量”对“人”的“异化”。但滕语涵关心的并不是这些。
“为什么我 19 岁的时候在电影学院上课,他们跟我差不多大,却天天在广场上 GA 舞,我得去瞅瞅。”于是她关注了顾东林的快手。GA 的能量冲进体内令她蠢蠢欲动,觉得必须要做点什么。
很快,她决定为 GA 舞拍一部电影。五年后,《GAGALAND》(中文名《舞迪斯科特》)成为唯一一部入围 2023 年鹿特丹影展主竞赛单元的华语电影。

你就 GA 一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回到一切开始之前。让我们先搞清楚:到底什么是 GA 舞?
从字面上来理解,GA 舞就是斗舞。如果你问 chatGPT,大概会给你一个“在短视频时代崛起的、由草根青年们创造的,做出各种随机肢体动作的舞蹈”这么一个学究气的定义。但显而易见,对滕语涵来说,GA 舞的内涵远不止这些。
如果一定要找一个锚点的话,也许可以把 GA 舞类比为广场舞。它们都发生在公共开阔的地方,只不过广场舞要求动作整齐划一,所有人跳得一样。而 GA 舞,强调的正是你怎么跳得“不一样”。在 GA 舞的世界里,没有标准,没有权威。你不用报班学习,也没有 dress code。你只需站在那里,然后做出任何你能想到的动作:扭动、蹦跳、伸出食指向前戳、大幅度甩头让头发飘起来、左右扭动膝盖让身体像海草一样摆动、扭屁股、踮起脚后跟弹跳,用你的脚趾、用你的头发、用你的屁股....起舞,用你的一切器官。 

图片来自网络

你走路的时候可以 GA、睡觉的时候可以 GA、吃饭的时候也可以 GA。你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快乐是唯一目的。如果你还不知道它是什么,用滕语涵的话说,“你就这么 GA 一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在片场,制片人泥巴只要开启谆谆教诲,导演滕语涵就控制不了体内 GA 力,四肢起舞

为什么 GA 舞,是一件不需要解释的事情,喜欢 GA 舞才是正常的,不能接受 GA 舞的人生都很抽象。“如果你还没 GA 起来,那你可能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点装逼了。” 

滕语涵对 GA 舞之魔力的判断十分正确。在《GAGALAND》拍摄期间,所有成员都情不自禁地加入了 GA 舞。用制片人张拓宇的话说,是红毛哥和 GA 舞的老铁们让他发现,原来自由这么简单——只要你有身体,加上一些简单的音乐,你就可以通过 GA 舞,获得自由的感觉。而且这种感觉是如此强烈,让所有人都受到感染。
即使在影片已经完成后的今天,大家还时不时地 GA 上一段。

从“Ta 们”到“我们”

豆瓣上有一条短评说,「大部分拍亚文化的片子,撑死做到和“他们”并肩站在一起,但这部做到了从“我们”出发」。创作团队们已经完全进入了 GA 舞的世界,他们不再是观察,而是体验和感受、然后讲述。
是有这样一个时刻的。18 年,大家去郑州找红毛哥调研。红毛哥带大家去了一个舞厅,尽管那时候滕语涵已经在快手上观看过不少 GA 舞视频,但这是她第一次,亲身来到一个 GA 舞正在发生的时空。她拿着摄像机拍着 GA 舞的老铁们,突然,红毛哥向滕语涵做出了一个邀请的动作,滕语涵头脑一热,扔掉了摄像机,冲进人群,和大家一起舞动起来。那一刻,面对这个邀请,她完全“上头”,丧失了思考的能力,GA 舞呈现出来的生命力,击碎了一切风险。此刻的她除了不顾一切地舞动,没有别的选择。
5 年之后再回看,正是当时那个瞬间改变了电影。红毛哥在舞动中做出的一个邀请动作,是把滕语涵踹进新世界的临门一脚。从这一刻起,她被 GA 舞的世界接纳了,GA 舞成为了她生命的一部分。这就是"我们"的视角成型的时刻。

所有人都承认,红毛哥魅力太大。当他 GA 起舞来,身边几米之内无人能近身。他是一个天生的网红,永远拿着巨大的手机支架,上面架着三台手机,给观众直播着他的一切——与此同时,他的能量又强大到你无法只把他当作一个单纯的被观察者。剧组在准备鹿特丹的物料时,发现每一张有红毛哥的合照里,他都会伸出两只手,把其他演员全都挡住。他是《GAGALAND》的灵魂,滕语涵的缪斯,刻苦背台词的理发师(作为一位职业理发师,他还给主演们设计了非常炫酷的发型)。 

剧组在准备鹿特丹电影节的物料时,发现每一张有红毛哥的合照里,他都会伸出两只手,把其他演员全都挡住

许多真实情节出现在影片里,比如红毛哥在片中饰演本人、比如他被封了 12 个快手账号、比如媒体对 GA 舞的口诛笔伐、比如那个最开始击中滕语涵的真实事件:
“三个大凉山的彝族小孩初中毕业后去了一个山东的羽绒服工厂,在工厂里受尽了欺负最终逃跑。他们跑到郑州,在这里被偷了钱包,于是在广场上流浪,还差点加入了偷窃团伙。在第七天,红毛以神一样的姿态降临在他们的世界。红毛哥当时正在广场上直播 GA 舞,他给了那三个孩子一些食物。他们吃完,充满了能量,无法抵抗 GA 舞的魅力,也开始 GA 舞,自此被收留,成为红毛 GA 舞军团的一员。”
当制片人泥巴问“你想拍什么电影”的时候,滕语涵啪地发给了他这个新闻链接。看完以后泥巴心想,“这不就是另一个我吗”。在另一个次元,小镇出身的泥巴也许也会进厂、在火车站丢失身份证、不得不四处寻找食物果腹.......GA 舞不仅可以带来食物,还可以带来快乐,获得别人的肯定。他也被GA舞的世界吸引了。

泥巴的工作证

这个故事到了电影《GAGALAND》的透镜里,是如此奇异、野生、浪漫:“从鸭毛工厂逃出的小镇青年 K 弟,因为迷恋 GA 舞少女小霹雳而加入红毛舞团。在 GA 舞三国风起云涌之时,K 弟被快涨神眷顾,成为一代 GA 舞明星。”小镇青年在数字时代的魔幻冒险,献给老铁的一曲忠诚赞歌。快手上经常出现的炫目特效特效、emoji、竖屏的直播间、弹幕、喊麦、云南山歌......被编织进电影的感官呈现里。即使是在鹿特丹这样一个多元的电影节,《GAGALAND》的奇思妙想也让很多观众发了“What the Fuck”的感叹(正面的那种,主创团队注)。
实验音乐人 DAO 看完电影以后,发出了爽朗的笑声:“这么傻逼的电影都有人拍,太好笑了,我干了!”
确实太好笑了

然后 DAO 以极其低廉的价格、“差点干死”的强度完成了配乐。一位目前不方便透露姓名的 rapper 完成了精彩的喊麦段落。大湾区一流音乐人 SARS 和 LUKA 的加入让这部电影更具魔法,音乐人刘葵的奇思妙想则为《GAGALAND》加持,GA 力十足。云南山歌由许多网友们共同演唱——滕语涵发了一个朋友圈说“谁不要脸的来”,获得了踊跃响应。

《GAGALAND》团队|👈向左滑动图片

《GAGALAND》像一阵龙卷风,所到之处,大家都乘着风飞了起来。宣布入围以后,他们在鹿特丹影展所作的事情包括但不限于:在《GAGALAND》放映日穿红内裤,教外国导演用中文说“GAGALAND 牛逼”并比出“666”的手势,在拍照时里举起剧组所有成员的大合照,用翻译软件在社交媒体上监测外国观众的评价,以及高强度地将每一天见闻分享到社交网络。滕语涵偷偷翻过豆瓣评价,发现其中一位观众看完电影以后拍了一段手舞足蹈的 vlog,大声喊着电影台词。对此,滕导表示:“通过银幕被 GA 力传染了精神病,就是我的宝贝。”

尽管最终没有获奖,大家依然亢奋不已。他们把获奖感言发表在了当晚的鹿特丹大街上。
唯一的遗憾是没能把红毛哥也带到鹿特丹。“红毛皇帝”顾东林于二零二一年四月十六日病逝,他纵情 GA 舞、直播,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为了纪念红毛哥,滕语涵在飞去鹿特丹之前,特意染红了头发。 
如果说当年红毛哥对滕语涵伸出的那只手是 GA 舞世界对她的邀请,那现在,《GAGALAND》就是她从 GA 舞世界里,向所有人发出的邀请。
欢迎来到 GAGALAND!

*采访:刀在这、出售叉车

底部
原文地址:点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