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一周前,旧金山一位 76 岁的中国大妈被一个年轻白人小伙子攻击脸部;
而在这件事发生的前一天,一个21岁的白人男子冲进了佐治亚州的三家按摩店,射杀了8个人,其中6位是亚裔女性;
纪念那些倒下去的中餐馆
素馆子老张:“犹太人在这儿吃着很舒服,中国人又感觉这是跟到佛堂一样”
老张
我在来美国后第二年开始吃素,佛菩提是纽约我最喜欢的素食馆,不仅是因为菜好吃,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老板老张是北京人。曼哈顿的中餐馆一直是广东和福建人主导,遇见一位北京老板实在让我感觉太亲切了!张老板说什么就跟讲故事似的,绘声绘色,典型二环以里老北京。
我一直被《北京人在纽约》和《中国餐馆》的情怀深深感动,但当我真正搬到纽约后才发现,开中餐馆的北方人真不多。
面对疫情,老张的佛菩提也面临很大的挑战,很长一段时间纽约市只允许外卖和户外就餐,然而这些远远不足以支付高额的房租和员工工资。“911的时候生意都没这么差过,” 老张说。当时911 对 Chinatown 的影响很大,因为距离很近,道路也曾被封过,也曾对华人的生意造成影响。
对于新冠疫情带来的困难和挑战,老张举了一个很生动的例子:
“这一杯冷水,一杯热水,两个倒在一起之后,你觉得这是什么水?”
“温水。”我答道。
老张继续说:“当你把它认定是一个温水的时候,它是一个固定不变的温水。如果你把它看成冷水跟热水相互在影响的一个状态,那就是你的机遇,机会随时在你眼前,没有固定的。”
老张是个爱动脑子的人,来美国开餐馆是在对的时候做了对的事儿。
他 1995 年来到美国,“在家刚刚看完《北京人在纽约》,然后我就来了。” 老张 90 年代初皈依佛教,一直吃素,所以到了纽约也还是想做素食。
出国前老张在北海宾馆工作,那时候宾馆的厨师还给毛主席做过饭。他从北京带过来很多菜谱,充满小时候的记忆。比如过去穷的时候吃不起肉,家里就用粘米、糯米粉加豆腐干做成“假”肉,一锅炖出来,让外人一看这家有肉吃,老张就把这道菜用到餐馆里来了。
为了拓宽客户群,老张也是不断摸索开发和改良菜品。佛菩提的很多菜都是按照荤菜的做法做出来的,老张觉得虽然很多人吃素了,但是内心里还没忘记吃肉的记忆。
老张说因为他的菜做的跟肉太像了,像到非常虔诚的出家人不敢吃,吃之前先念经,“罪过罪过”。
我爱的宫保鸡丁,甚至连口感都模仿出来了,用新鲜的冬菇、素鸡扒都给切成丁,抓在一起,稍微过一下油,吃到嘴里,素鸡扒就像是瘦肉一样有嚼劲。
佛菩提的咕咾肉。其实我最情有独钟的是它家的蒸叉烧包,比肉的还好吃,那个叉烧又软又甜,做得也是惟妙惟肖。
做餐馆最重要的是在服务,国内的服务员在纽约叫做起台。在老张看来,“起台的功夫在于听着客人讲哪的话介绍就哪的菜,南甜北咸,东辣西酸,他一说这东北话四川话你就得介绍辣的。一讲话广东话你往甜的那边偏点儿就错不了,如果你讲一口北京话,弄碗炸酱面咸点没关系,再弄盘咸菜,他准爱吃。”老张会说广东话、英语和一点犹太语,做买卖见什么人就说什么话。”
老张就像《沙家浜》里的阿庆嫂似的,佛菩提就是他的“春来茶馆”,正所谓来的都是客,全凭一张嘴。
“除了服务,中餐能带来的舒适感,米其林餐厅都来不了,外国餐厅你一坐下,给你倒的水不是带汽的就是带冰的,不管是夏天还是冬天。但咱中餐厅,冬天一坐下肯定给你来壶热茶啊。我之前遇到一位来佛菩提吃饭的外国小哥,吃完饭还要求再打包一杯热茶带走,因为太喜欢了,觉得好喝。其实就是饭馆最普通的花茶。”
左边小哥就是吃完饭还要打包走的,佛菩提的热茶很受欢迎,小情侣们碰下茶杯都值得一条Instagram Story。
佛菩提虽然是素菜馆,但是汇聚了形形色色的不同肤色和种族的食客们,比如佛教徒、犹太人、中国人、老外、小潮人。犹太人其实是佛菩提的第二大客户群,犹太人吃洁食(不吃特定种类的动物,以及肉类乳类食品不能混合),因为中餐很少用肉跟蛋奶混在一起,所以在美国的犹太人很喜欢吃中餐,他们觉得 safe,物美价廉,圣诞节还开门(犹太人不过圣诞节)。老张说:“有时候顾客问我 How many days do you work?我回答 Seven Days ,还要跟一句 Because I am Chinese。”
为了做犹太人的生意,老张读了三遍圣经,因为要想赚钱必须要钻研对方的文化。要想成为犹太认证的洁食餐馆也并不容易,犹太 Rabi 会定期你到餐馆来检查原材料和所有的配料,符合不符合他们要求有了犹太的洁食证书,很多犹太人就来了。
“我这个用犹太语写着 vegetarian,离老远犹太人见着亲切,直接就奔这来了。”
90 后甜品店小哥 Patrick :一个敢于在市长面前为自己社区发声的人,用北京话说就是一下子立了 
46号美食店的免费餐更符合亚裔老人的胃口,不像政府发的就是几片面包和果汁。每天中午店门口都排起了长龙。图片:Twitter
而真正展示 Patrick 勇气,也让更多社区外的人所知的是一条在 Twitter 上得到了 70 多万的观看次数的视频:
2020 年 8 月纽约市市长白思豪到访 Chinatown ,Patrick 逮住机会向他表达诉求。图片来自Nextshark
Patrick 对来 Chinatown 作秀的市长白思豪 “吼” 道:“我们没有庆祝今年的春节,这本该是一年当中 Chinatown 生意最好的一天,Chinatown 损失惨重,我们需要政府的支持!我们需要重拾信心。” 然而市长说了几句 “我懂你, 谢谢,” 就转身离去了。
夏天的时候,Patrick 还在店门口组织了无数个烧烤之夜。那也是我第一次在纽约路边上吃串喝青岛,虽然和国内正宗烧烤没法儿比,但也足够解馋了。隔离让我们习惯了保持社交距离,但也让我更珍惜每一次上街与人交流的机会。通过这些志愿活动和小聚会,46 号美食店像是一块磁铁让大家紧紧围住,在这里互帮互助,交换信息和故事,饮食也是一种交流。Patrick 跟我说他有一户老顾客,他们每隔一周会来买一次无糖豆腐花,给女儿解馋,每次都会问 Patrick 最近的动态,Chinatown 发生了什么新闻,最后再多给他二十几美金捐助发给流浪汉的盒饭。
去年夏天,嘻哈歌手 Chinamac 组织的反对攻击亚裔老人的游行也是特意在 46 号美食店踩了一脚,Patrick 慷慨激昂的发了个言。图片来自 AsAmNews
现在路过 46 号美食店,总能看见有电视台或是摄制组拍摄 Patrick。在社区组织和活动上面,Chinatown 还是被传统的老一代统治着,Patrick 觉得自己能既懂传统老一代又懂年轻人,能够得到两方的认可。他说疫情让很多年轻人重建和社区的联系,更想要去关心和帮助自己的群体,年轻人不应该惧怕发声。去年一年的各种动荡,让很多年轻人都成为了社会活动家、倡导者。Patrick 作为小吃店经理,身份虽小但也充满骄傲,也打破了华人总是很沉默的刻板印象。
海外中餐厅是华人的驿站,也是时光机
持续的疫情干掉了很多中餐厅,有些甚至是结束了几十年的历史。餐厅的关门不仅是业主生意上的损失,也让很多从事餐馆行业的华人丢掉了饭碗。而对于像我一样的食客来说,看到一个个熟悉的餐厅就这么永久关门了,就好像把我以前在餐厅留下的记忆也给封存了。
前几天曼哈顿最大的酒楼金丰永久关闭了堂食,金丰是很多华人喝早茶的首选,每个蹦迪宿醉后的周日,伙伴们总会一起喝个早茶治愈下被酒精掏空的胃;这里也是留学生带外国友人品尝中国美食的好地方,广式点心比较好接受,而且外国人都会茶点餐车吸引。
我的好朋友虎之前是倾城餐厅的调酒师,我和朋友有时会去找她,坐在吧台前吃点小吃和虎聊天,像是陪她上班,倾城的关门,也将那一幕定格了。
Tang 火锅是一些重要、装逼场合的火锅首选,配火锅能喝到好点的酒,环境优雅,食材新鲜,Tang 也是几次我拍摄杀青宴的地方,大家围着火锅,吐槽客户,举杯庆功。这种餐厅和人生记忆的粘连,就像《阳光灿烂的日子》里马小军回忆生日那天在老莫到底用没用酒瓶子拍刘忆苦。
You’re what you eat,人如其食,但我觉得这句话应该是双面的,对食客是这样,对餐厅经营者来说也是这样。就算尝遍了世界美食,最后最能安慰胃的还是中餐。
中餐馆的存在是记忆的延续,是对故乡的想象;对于餐厅经营者来说,是用以往的技能在新的土地站住脚的生存方式,也是维持自己文化和身份的纽带。海外中餐厅是华人的驿站,也是时光机。
疫情也许会改变纽约中餐业的面貌,但人还都是活的。来自外界的仇恨会继续存在,但是夺不走家的概念和归属感。
2020 年的寒冬我去了纽约的海底捞给一个朋友过生日,当时还只能户外就餐,那天纽约的温度也就零下一度吧,大风呼呼的吹,我们坐在一个塑料布围住的棚子里,相当于“裸奔”。刚坐下,服务员拿着 iPad 过来点餐,“您有会员卡吗,咱这全球联网,在这输入也给您算积分”,靠,那一刻我觉得我回家了。
// 设计:冬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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