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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棉袄来二棉裤，里头是羊皮外面裹着布，哪怕外面零下四五十度，穿上它咋冷咱也不打怵……”

如今已是“鹊刀门掌门”的赵本山与昔日“辽北地区著名狠人”范伟，这对黄金搭档曾在1997年春节联欢晚会上推出了小品《红高粱模特队》，二人分别塑造了本分老实的赵队长与摩登时尚的范教练这两个对比鲜明的形象。据说，这个作品的故事原型，是大连皮口几位家庭妇女组建的缝纫社发展成服装集团，所产服装甚至远销海外，该集团董事长组织了具有乡土特色的农民模特队演出，由此被演绎成小品故事。

换上服装的红高粱模特队。来源/小品《红高粱模特队》截图

谈及东北，很多人的印象往往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说起当地服饰，除了“大棉袄、二棉裤”以外，还会联想到大金链子、小手表外加一身貂儿（貂皮大衣）；或是大花布做成的红袄绿裤，彰显“土到极致就是潮”；再有便是黄袄粉裙或旗袍旗鞋的民族服饰……

无论想到多少种服饰搭配，也很难会有比基尼泳装出现。

但实际情况是，全球20%、国内40%、全网80%以上的泳衣都来自东北。确切点来说，这些泳衣大多来自一座五线小城市——葫芦岛，其年度泳衣销量近2亿件。2019年，为玛丽莲·梦露、奥黛丽·赫本、猫王等所钟爱的美国泳装品牌JANTZEN被葫芦岛市进出口贸易集团收购。很难想象，冰天雪地里的东北小城葫芦岛，竟成为“国际泳衣之都”。

2019年9月5日，JANTZEN，DIVE IN——百年经典泳装发布会在国家游泳中心水立方举行。来源/北京时装周官方网站

葫芦岛的前世今生

素有“关外第一市”之称的葫芦岛，作为东北入关的重要门户，西连山海关，东邻锦州，因而一度以锦西为名。如今名称里的“葫芦”两字，也确实与“葫芦娃”有点渊源，甚至可以说是“金刚葫芦娃”故事的雏形。当地传说，古时辽东湾有一只蛇精兴风作浪，吞没来往渔船，为此，铁拐李将自己的宝葫芦籽交给渔民王生，告诉他葫芦长成时就可镇服妖魔。后来，宝葫芦长成，蛇精见宝光突然而至，一口将其吞入口中，王生见势拼命拉拽藤蔓。宝葫芦脱口后，王生只觉脚下生风，原来是宝葫芦将他带至空中，然后变大下落，镇压了蛇精，也形成了葫芦岛。这是葫芦岛一名由来的传说版本之一。而“岛”字，实际指的是半岛，表明该地三面临海（位于环渤海经济带）。然而，葫芦岛因地处东北而冬季漫长。试想，面对冬日冷风凛冽、沙滩空荡的局面，当地人又是怎么想起来卖泳装的呢？

金刚葫芦娃变成宝葫芦镇压蛇精。来源/动画片《金刚小葫芦》截图

东北地区拥有得天独厚的矿产、森林资源与强劲的工业基础，一度创下占据全国近98%重工业产值的历史纪录。葫芦岛和其他东北城市一样，也一度依靠重工业而兴。新中国炼成的第一桶原油、铸成的第一块锌锭、研制生产的第一匹锦纶丝、制造的第一台便携式半导体收音机，以及生产的第一支半导体晶体管、出厂的第一袋烧碱都在葫芦岛。苏联援助中国的156个重点项目里，在这个小城落户的就有3项。渤海造船厂、南票煤矿、全国第二大钼精矿产地这些名片使葫芦当成为“全国知名强县”，更是有机金属、石油化工、能源电力、机械造船四分天下的重工业城市。

葫芦岛的地理位置。底图/百度地图

然而，依靠资源消耗换取工业发展始终不是长久之计，自然资源或能源的枯竭，也是一大批重工业城市衰落的重要原因，葫芦岛也不例外。当年每况愈下的经济形势令不少下岗或转业的工人唏嘘慨然。然而，不同于大多数东北老工业城市的日益沉寂，葫芦岛，尤其是其下属的兴城，凭借“穷则思变”的头脑，抓住了改革开放的机遇，凭借葫芦岛的地缘优势获得了新生迭代。

有“第二北戴河”之称的葫芦岛兴城海滨，是蓝天白云、青山绿水的去处。拥有261公里的海岸线意味着阳光沙滩“管够”。凭借优越的自然环境，加上温泉环绕，葫芦岛兴城可谓休闲疗养胜地。20世纪80年代，大量疗养机构扎堆于此，最多的时候达六十余家。当地的旅游业随之大兴。人来人往的背后就是经济的增长，同时，新诉求也意味着新商机的出现。

辽宁省葫芦岛兴城海滨度假区。摄影/梦游前生，来源/图虫创意

海滩与温泉的标配自然是泳衣。20世纪80年代，葫芦岛几乎没人做泳衣售卖这门生意，因此，来葫芦岛兴城休闲避暑的外地人大多自备泳衣。彼时，国家大力发展轻工业，兴城遍地针织厂、毛巾厂、纺织厂，大批轻工业从业者，那都是踩缝纫机的一把好手、飞针走线的手艺人。她们时常修补游客破损的泳衣，借此补贴家用。在接触日益增多的外来审美元素的过程中，有人开始仿制各种款式的泳衣，趁日常工作之余在海滩提篮售卖。然而，当时专门售卖泳衣的还是极少数人，葫芦岛的大多轻工业者都有旱涝保收的“铁饭碗”，并未将制作泳衣视为事业，只认为是调剂生活、补贴家用的零活儿。

20世纪90年代，国企改制的大潮突如其来，葫芦岛自然身处其中。被迫另谋出路的葫芦岛兴城人，开始涌进泳装工厂。由于工厂的用人需求量大，在几十块月薪的年代，有些效益好的泳装厂待遇甚至达到每个月上百块。因此，一旦有人进厂，就会想方设法地将自己的配偶、邻居、亲戚、朋友都带来，大家有钱一起赚。

世纪之交，俄罗斯轻工业产品的市场缺口又给兴城泳装行业的发展提供了充足“养料”。苏联时代遗留下的工业发展问题，对俄罗斯而言，短期之内很难完全解决，轻工业的生产很难满足本国市场的需求。当时，北京雅宝路市场前来倒货的俄罗斯人络绎不绝，而兴城距离北京四百多公里，来京开拓市场的泳装商人很快嗅到商机。2001年，中国正式成为世贸组织成员，兴城商人在俄罗斯经营泳装生意步入正轨，葫芦岛兴城的泳装产业势不可挡。

泳装从补贴家用零工发展为兴城的支柱产业。摄影/汪鹏翀、张俊学，来源/高兴主编，本书编委会编《大国小镇》

进击的“比基尼之都”

2113平方公里的兴城，绕城区一圈只需1小时车程。然而，这片土地上聚集了近千家泳装企业，超过数万家泳装淘宝店，该产业更创造了150亿市值，葫芦岛兴城因而被称为“比基尼之都”。

当然，“比基尼之都”也不是一天建成的。

兴城的地理位置。底图/百度地图

我国有三大泳装基地：辽宁兴城、福建晋江与浙江义乌。改革开放后，外商纷纷涌进国内投资各行各业。在泳装行业，无论晋江还是义乌，他们的地理优势和知名程度都胜过兴城。因此，携带资本与大品牌的外商纷纷首选义乌，次及晋江，开始设立代工厂。东北兴城则未被外商垂青，只能被迫走上自主研发泳装品牌的道路。可就是这种独立自主的方式，成为兴城泳装产业“弯道超车”的关键所在。

如今，兴城已成为中国三大泳装基地之一。摄影/汪鹏翀、张俊学，来源/高兴主编，本书编委会编《大国小镇》

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暴发，义乌与晋江泳衣代工企业的外商资本受到严重冲击，相关工厂均面临停产、资金链断裂、订单骤减等问题。兴城的自主泳装品牌，不仅所受波及较小，甚至收获了更多的订单，当地的“范德安”“波尼士”“蝶姿”等泳装品牌积累了一定资本后，更进一步加强自身建设，开启了海外收购之路。2010年，兴城被中国纺织工业协会和中国服装协会授予“中国泳装名城”。次年，为大力支持当地泳装产业的发展，兴城政府开始举办一年一次的泳装博览会，主要包括模特大赛、泳装设计大赛、品牌展演、经济洽谈等活动，以期能吸引国际大牌，助力当地泳装企业更上层楼。

2014年，鉴于线上模式的崛起，兴城利用电商行业的新兴，率先创建了东北首个电商基地和首个泳装跨境贸易电子商务平台，将兴城所生产的泳装再次推向世界，销往超150个国家。当然，这个过程也吸引了一大批圈外的年轻人加入，利用网络营销的手段推陈出新。这些人在分取泳装行业一杯羹的同时，也使泳装销售群体日趋多元化，兴城泳装行业又一次获得“新生”机遇。至2018年，电商发展进入鼎盛时期，兴城的泳装网店更是突破4万家。

搭上电商快车的兴城泳装，不仅在国内打响了名声，其海外市场占有率也在扩大，在以西班牙为中心的欧洲泳装市场基本占据60%-70%。在亚马逊网站上，兴城出产的泳装也占据半壁江山。可以说，兴城泳装不仅是兴城的，辽宁的，东北的，中国的，也是世界的。

时尚“追风者”

兴城泳装文化的启蒙者，是80年代北京或其他地方来此度假疗养的人们。他们所着的泳装大多是新鲜的样式。而在修补泳装的过程中，兴城人逐渐了解了泳装的样式、面料、颜色等诸多特征，开始仿制泳装，这是一个重要的起点。

对国内泳装设计的把握，兴城人民大多烂熟于心。按地域划分国内泳装需求类型，主要分为东北地区、以北京为代表的华北地区、东南沿海，以及以川渝为典型的西南地区。东北人平时看起来“咋咋呼呼”，其实在泳衣需求方面相当保守，喜欢平角带袖带小裙子的遮肉款式；北京有大量外来人口，销往京城的样式就五花八门了；江浙沪的小资情调拉满，大都偏爱“白富美风格”；川渝姑娘性格火辣热情，泳装也喜欢性感动人的款式。

多样的兴城泳装。来源/2019年兴城泳装宣传片

兴城泳装从业者必须掌握国内外泳装行情才能保证市场占有率。泳装风格这一点，生产线上的“东北大姨”都整得贼明白，对各国泳装的需求可谓了如指掌。当你走在兴城大街小巷，随便问个大姨，她大概能告诉你各国泳衣制作的门门道道：销往欧美的泳衣最省布料；非洲人喜欢大红大花、热情奔放的色调；韩国姑娘身材很统一，L尺码就可以……

当然，有个性的东北人不甘只做时尚的“追风者”，更乐意成为引领潮流的“弄潮儿”。“我就乐意，爱咋咋地”才是东北人的底色，有些“彪”味儿才对路了。正如“彪哥”所说：“道上的人都叫我‘彪哥’，你随意。”在泳装设计方面，东北人情有独钟的大花布、红配绿的组合，也早就安排上了。可以试想模特穿上这一款比基尼套装，无论走在“维秘”舞台，还是“巴黎时装秀”，那都是“贼拉风”的存在。

参考文献：

1.魏仕俊：《在东北，喊一声“彪哥”“老舅”，那是莫大的尊敬》

2.王福君：《辽宁兴城泳装产业集群空间扩散过程、动力机制与启示》

3.武筱婷：《兴城：泳动世界，打造泳装标准制定者和时尚风向标》

4.韩文鑫：《泳装和这座城市》

5.孙莹：《品牌泳装设计定位研究》

6.张宇：《辽宁省兴城泳装产业发展的模式和路径研究》

*本文系“国家人文历史”独家稿件，欢迎读者转发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