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们一边做研究,一边做播客,理论变得“好听”了丨若有所播

2021-04-21 星期三


文|晨若

编辑|若冰



想要了解学术知识或参与学术讨论,你可以阅读学术期刊,参与学术论坛讲座,而现在,你还可以打开播客。


不断新增的中文播客用户群体推动了播客类型的多样性发展,一些学者也开始制作播客节目,将学术类话题带进播客声场中,让播客成为获取知识信息的重要媒介。


我们与两档学术节目的主播,《时差》的郭婷和《双重意识》的鲜璐、王若桐、兰亚青一起聊了聊学者进入播客世界的体验,探讨播客如何有助于在互联网世界搭建起学术共同体,拉近学术内容与大众生活体验的距离感,听众与学者的身份又如何在这个媒介平台上产生新的互动关系。


《双重意识》

《时差》




“生成中的学术共同体”


一期学术知识性播客的时长一般为60至90分钟,与一般播客相比,这类播客节目的时长更长,信息内容密度也更大,在内容的输出与输入上都对主播和收听者提出了较高的要求。


学术播客的主持人和邀请嘉宾主要以博士研究生和大学教师为主,他们通常以自身学术专业出发,围绕发生在每个人身边的普遍性问题,结合理论进行交流,延展出不同学者的观点碰撞,在将艰涩的理论知识以更轻松的方式传递给公众的同时,也希望唤起更多人对生活中“真问题”的讨论和思考。


《双重意识》是一档学术知识性播客,话题涵盖社会现象、文学写作、历史人文、生命科学等。三位主播都是博士生——鲜璐目前在密歇根大学信息学院,王若彤就读华盛顿大学计算机科学专业,兰亚青则主修耶鲁大学政治学。她们相识于本科校园,在美国疫情期间开始出现了通过播客延续学术讨论的想法。


《双重意识》主播兰亚青


“双重意识”出自美国著名社会学家威廉·爱德华·伯格哈特·杜波依斯,用于解释白人带给美国黑人内心的冲突,由此延伸出社会不公下的被压迫群体的内心状态,当然,这种状态的眼神并不限于黑人,而是可以延展到任何社会的“少数派”中——少数族裔、女性群体、残障人士等。《双重意识》首期节目上线于2020年11月,迄今在小宇宙平台上已经积累超过一万粉丝。


相比起《双重意识》,《时差》的主播在学术界的时间更长。四位主播分别是来自贝尔法斯特女王大学政治学与国际关系的张晨晨、香港大学性别研究所的郭婷、哥伦比亚大学政治学博士林垚、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的博士候选人李翰伦,希望用学术视角来探讨种族主义、性别研究等社会议题。《时差》的节目嘉宾大多是来自全球不同时区的学者,每一期节目开头都会提及节目参与者所在的时区,来自不同地区的学者相聚于此,突破“时差”界限。


在传统学术界,学者之间的交流大多仅发生在每个学院内部的小团体,或者需要一定门槛的大型公开学术交流会,其中暗藏着阻隔学术思想自由交流的权力结构和圈层文化。而利用线上实时通讯工具,学术播客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将散布在全球的学者们联系到一个话语场中进行平等对话。


《双重意识》在节目的第0期中倡议发起“我们的青年计划”,希望邀请更多“对世界有相似困惑的年轻人”一同探索、发现、提问、回答和创造,寻找自己的社会价值。而《时差》的主播郭婷也提到,这档播客节目希望生成的是一个学术共同体,通过对话访谈联系起更多的学者,将研究议题变得生动有趣,让更多的人参与到这个动态思考中。


越来越多的学者进入到公众视野进行公开的学术讨论,通过播客这种声音交流形式和互联网平台表达观点。与慕课等在线课堂相比,播客能够为嘉宾和主播提供更加自由的话语场景;与传统的文字沟通相比,播客能够通过声音传递出更加让人感觉到亲切的交流环境,同时又减轻了面对面或出镜的形象管理压力。郭婷谈到播客与之前热门的clubhouse都能够通过声音传递出真诚的交流情绪,让人愿意彼此聆听,相互共情。这种共同集合体下的情绪共鸣延伸到学术界当中,唤起更多学人用播客建立起学术共同体。


面对公众,《时差》和《双重意识》在努力将更多看似远离生活的学术话题与生活实践连接起来,并逐渐形成了自己特定的收听群众群体。这也是《时差》第4期《公共知识的生态:面对大众,精英要学会说对方的语言》提及的话题,“播客这种公众平台的一大好处是能够让大众知道研究的价值和趣味,能够向大众介绍一些传统上不被了解的、可能会被视作比较边缘的研究。这让大家了解到这些研究的价值,以及这些学者在干什么。”



在播客中,学者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和技能,挖掘值得探讨的问题,与社会生活保持动态回应,与听众一起构建起公共知识分享讨论平台。




从学术播客的兴起看学者突破困境


学术工作者和高校青年教师这一群体在当下陷入焦虑。高等教育研究所所长阎光才2018年的《学术职业压力与教师行动取向的制度效应》调查中显示,大学教师工作日平均工作9.43小时,非工作日平均工作6小时左右。《三联生活周刊》在2020年发表的《高校教师996:“青椒”们的绩效困境》一文里也提到了高校青年教师群体的群体焦虑。在面对“非升即走”政策带来的压力之下,许多青年教师30岁刚刚开启职业生涯,6年后却又面临失业压力。青年教师为了完成科研绩效,工作状态甚至不止“996”。


学术工作者日常需要进行大量阅读,长时间伏案工作,缺乏与真实世界的接触和人与人之间的交流;而另一方面,青年教师一旦进入高校学术体系,通常面临着发论文的硬性指标,职业生态环境竞争激烈。


在这一点上,作为“青椒”,郭婷和《时差》可以通过播客打开了学者在网络空间的话语空间,为更多青年学者提供更加丰富的学术表达舞台。而且,比起总是在案头的日常工作,学者主播可以通过播客结交更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正如兰亚青、王若彤和鲜璐分享播客带给她们的收获——通过播客她们不但认识了新的朋友,也重新建立起与之前认识的人之间的联系和交流。


常规的学术交流形式具有一定门槛,无论是发表论文还是参与学术论坛,参与者都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资源进行准备工作。但播客作为完全公共化的资源,为学者主播们提供了开放化的免费平台,这也让更多年轻的科研工作者和学术界的小众群体获得更多展现观点的宝贵机会。


相对于非学术背景出身的主播,学者通常以认真严谨的态度和丰富的专业知识储备为高质量的节目输出带来保障。为了保证节目质量,在正式录制之前主播们会做大量准备工作,比如通读嘉宾的专业研究以及相关领域的文献——准备一期节目,就必须钻入一个陌生的研究领域并大量学习,才能与嘉宾同频对话。郭婷介绍,前期准备中,他们会提前准备好大纲,并且邀请嘉宾把可能涉及的话题和内容填写在提纲中,同时还会补充嘉宾和主播都想推荐的书目。在录制时,嘉宾和主播会参考准备好的总结性提纲,在适当时候提醒节目话题走向,保证内容的流畅性。在后期完整节目剪辑里,《时差》还会设置旁白,提示听众在下一环节将会听到的话题内容,以减轻听众在面对学术谈话时的陌生感。


学术播客的优质内容也常常被听众称为“干货”,你无须阅读大部头的理论著作,通过播客就能对某些理论流派有粗略的了解。




学术播客中的女性声音


无论海内外的传统学术体系中,女性研究者占比都不占优势。根据中国女科技工作者协会的数据,女性占科研人才资源总数的40%左右。随着人才梯度的上升,女性占比迅速减少,其中科学院院士和工程院院士女性占比分别为6.24%和5.09%。2015年获得杰青资助的女性占总数比例约为8.2%,这一比例在2019年达到14.3%。


2020年,全球著名出版商、信息服务提供商爱思唯尔(Elsevier)发布了《从性别角度看科研人员的研究生涯》报告。该报告研究了欧盟和全球15个国家男女科学家在26个科研领域的科研参与度、职业发展度和认可度。报告显示,女性科研人员在论文数量、专利申请、资金资助和合作认可程度上均低于男性科研人员。在整体的科研参与程度上,女性研究者约占38%,男性约为占62%。在报告研究的所有国家和地区里,除了阿根廷在2014年至2018年女性科研工作者发表了论文总量的51%之外,在其余国家和地区,均为男性科研论文作者数量超过女性,其中日本女性作者占比最低,仅为15%。


与女性工作者在学术界的“高位缺席”的现象有所不同,广受欢迎的学术播客里不乏女性主播。除了《时差》和《双重意识》之外,还有如在小宇宙上已经收获十万订阅量的《随机波动》,和专注宣传马克思主义女权和讨论热门女权话题的播客《卡列班与女巫》。《随机波动》是由傅适野、冷建国、张之琪三位女性媒体人发起的一档泛文化类播客,《卡列班与女巫》则由性别研究博士生Stephanie和花小磨主持,节目的名字取自马克思主义女权活动家兼学者的Silvia Federici2015年著作《卡列班与女巫:妇女、身体和原始积累》。


《随机波动》

 《卡列班与女巫》


这些知识播客的女性主播们展现出过硬的专业能力和沟通表达能力。她们愿意在公共空间进行学术话题讨论,并且在表达清晰程度和内容专业度上毫不逊色。郭婷谈到女性主播在学术类播客的性别比例时,称自己也会去关注许多同行的女性主播。“播客这种新的形式可以打破一些旧的权力关系和陈规。”播客为女性研究者带来了一个更广阔的交流平台。性别研究也包括交互性(intersectionality),反思权力关系的交织,比如在《时差》的第七期“跨界的酷儿,跨性别,与情感理论”中,嘉宾谈到:“跨性别者接过了酷儿理论的大旗,就是为我们所有顺性别者去开辟一些非常新鲜的领域,然后在一些我们想象不到的地方去撬动社会性别规范……其实这个运动是真的可以影响很多人,回到性别、性别理论还有酷儿的运动,我认为我们是要对这个社会有所希望的,这些运动其实是可以影响社会的。”


“声音”存在于生活和社交媒体上的各个角落,代表着争取身份和获取权力。在传统的公共舆论场中,女性一直处于失声的状态。有批评者就认为哈贝马斯的公共领域(public sphere)模型缺乏女性视角,存在“性别盲点”。


而诸多女性主义学者都提出了女性在公共空间中发声的重要性。女性主义者南希·弗雷泽提出女性公共领域的“重构”,而英国女性主义文化理论家安吉拉·麦克罗比提到,必须要推动女性主义者出演公共知识分子。在这个出演过程中,女性通过社交媒体和平台表达社会观点,参与到不同议题的讨论中,这种汇集的声音能够提高女性在政治、社会、生活等各个领域参与的效能。


学术播客的女性声音背后,反应了女性学者突破职业困境,通过社交媒体平台发出声音,打破被压制的群体叙述,参与到弗雷泽提出的“女性公共领域”的构建过程中。其实,跳开学术播客,在整个中文播客生态中,女性主播的比例并不低于男性,这种相对平等、开放、去中心化式的媒介形式确实帮助女性打破沉默,获得一定的发声。


女性话题在播客圈也成为了人气话题,除了《时差》《双重意识》《卡列班与女巫》等女性为主播的学术播客关注此类话题,《忽左忽右》《迟早更新》《不合时宜》等人气播客都推出过相关话题节目,探讨女性议题。而女性主播发声为公共空间带来了更多的不曾被注意到的话题与视角。《小声喧哗》在八卦中藏着女性视角谈论了哈里王子夫妇离开皇室的新闻,《随机波动》可以请来北京协和妇产科医生分享妇产科诊室中的悲喜、互助、联结与成长。而《不合时宜》“在有性别意识的亲密关系里,重写性别剧本”一期节目中,谈论了性别意识如何影响当代的亲密关系,并且强调“无论男性还是女性、女权主义者还是直男,抛开观念和言语,总是要活在具体的生活日常和生命经验里”。


无论是否身为学者,知识女性创造性地运用新兴媒体技术和平台,展现个性和专业,来传递信息、分享经验、营造社群,也在某种程度上互相激励女性发起属于自己的话语行动,建立起女性主义团结网络。




听众:用播客主动学习


尽管学术类播客节目时长较长,仍然有不少听众愿意花时间收听,了解相关理论知识,并分享自己的观点。在《双重意识》第19期“粉丝的反叛与顺从——饭圈冲突的权力真相”节目后,听众“呆呆鹅”在评论区补充了对本期节目的先导材料和获取方式,颇有“课代表”风范。也有听众表示自己因为知识匮乏,听得一知半解,一定会“明天再听一遍”。有听众在第9期“作为社会学书写的虚构/非虚构作品——文学如何参与社会生活”中听到,以贾樟柯有纪录片感的拍摄为例,提问“非虚构与虚构的概念是否是流动的”。听众在收听节目的同时通过各种渠道表达观点,进行补充,形成良性互动。



每个播客后都会有特定的收听群体。根据PodFest China发布的《2020中文播客听众与消费调研》,中文播客约86.4%的收听者拥有本科及以上学历。通常人们认为,学术播客的听众群体会存在一定壁垒。“但是我们并非想刻意提高听众群的壁垒,而是想吸引到各行各业,各个阶层的人。”兰亚青说。


学生群体和学术圈工作人员是学术播客的主要受众群体。郭婷在海外读博士期间就观察到,很多学生在去健身房运动的路上时间就会用来收听播客,而在一些国外大学的课程大纲里会推荐专业类播客,作为学生的学习资源。后来,郭婷在自己开的《批判理论与华语语系》(Critical Theory and Sinophone Studies)这一门课上,给研究生的推荐材料中也有批判理论英文播客《Always Already》和《时差in-betweenness》。与读文献相比,播客为学生打开了更加丰富有趣的获取信息的频道,在不失去学术专业性的同时,结合更多一手的社会与生活经验。


对于科研工作者听众而言,收听学术类播客在获取专业信息,跟踪学术前沿的同时,也能够通过播客主持人之间的互动交流,找到自己属于的共同学术群体。这也是《时差》和《双重意识》等学术类播客希望传递的理念。而播客话题的广泛性,能够帮助平时过度聚焦在某一狭窄研究领域的学者了解到其他领域的研究与热门话题,为学术生活带来更多的灵光乍现。


而对于更多并非投身于学术界的听众而言,播客是增强对某一现象理论了解和深度探究的工具。越来越多的公众希望从理论中寻求“答案”,用科学更好解释生活与社会现象,而学术类播客则满足了他们的需求,提供学术视角和观点,让理论走进生活。作为联系起理论与公众的学术播客,《双重意识》和《时差》在节目中特别注意话语技巧,会用中文解释大众不太熟悉的英文学术概念,或是与媒体合作提供播客节目的文字版本,并对学术词汇进行翻译。同时,学术播客和其他播客一样,会通过听友群、节目评论、微博、豆瓣、Facebook、Twitter等方式与听众互动,和听众产生更紧密的联结。


播客作为兴起的媒体传播平台,点燃起大众对原本边缘化的研究议题的兴趣,并让大家了解这些学术研究的价值。这种双向对话为大众建立起与学术研究的近距离关系,在互动中也让学者获益。与传统的网课形式相比,学术播客打破了大众单方面接受信息的单向交流,而是获取一个多维的社会议题讨论场地。正如思考方式的转变能够带领更多人寻求理论的解释,多方面看待所处的环境,生活的社会。


兰亚青在采访中提到制作《双重意识》节目,希望“体现通过跨身份/地域/领域的经历,展现出各个维度上的不同视野,同时学会理解视野的不同和互通性”。这种互通性将不同背景的人在共同的现象表面之外,寻找理论的科学解释。郭婷谈到自己做《时差》播客时说:“我们能做的是非常微小且非常有限的。” 学术播客受到欢迎的背后,是公众对于优质学术信息的渴望,以及学者通过新的媒体形式体现公共知识分子的身份,作为跨领域的学习者用心构建学术与公众生活的对话渠道。






“若有所播”是三明治推出的播客深度研究和访谈的内容专栏。2021年,中国播客行业必将持续涌动浪潮,在生活领域激荡各种话题,我们将用新鲜又内部的视角持续保持关注。


往期“若有所播”播客访谈:




三明治播客厂牌 Soundwich 旗下节目:





参考资料:

【1】没了男性凝视,女性播客主们是如何聊“姐姐”的?

【2】初步課綱:Critical Theory and Sinophone Studies 批判理論與華語語系 (碩士課程)

【3】科研职业发展与性别多元化| Elsevier Researcher Academy

【4】学术界女性稀缺,科研怎能少了“她”?

【5】PodFest China 2020中文播客听众与消费调研

【6】高校教师996:“青椒”们的绩效困境

【7】陈嘉映x周濂:科学能解答良好生活、正义社会、自由意志的问题吗?

【8】“青椒”之困:非升即走,何以突围?

【9】贺羡. (2013). 南希· 弗雷泽关于全球化时代公共领域的构想. 山东社会科学, 4.

【10】阎光才. (2018). 学术职业压力与教师行动取向的制度效应. 高等教育研究.

【11】骆洪. (2009). “双重意识” 问题与美国黑人的身份建构. 學術探索, 2009(4), 109-114.

【12】Fraser, N., & Naples, N. A. (2004). To interpret the world and to change it: An interview with      Nancy Fraser. Signs: Journal of Women in Culture and Society, 29(4), 1103-1124.

【13】McRobbie, A. (1990). Feminism and youth culture: from ‘Jackie’to ‘Just Seventeen’. Macmillan International Higher Education.


向上滑动翻阅



本文作者



晨若


喜欢光怪陆离的故事,和梦中的魔法世界。



给作者赞赏






 5月每日书,5月1日开始 

 常规班、共写班、职场班、酒鬼班 

 正在报名中 


不上班真的会变得更快乐吗?





把生活变成写作,把写作变成生活
三明治是一个鼓励你把生活写下来的平台

原文地址:点击此处查看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