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wins 20周年:这一站,天后

2021-06-30 星期三

2021年5月18日是中国香港女子组合Twins成立二十周年。这二十年间,Twins经历了华语唱片业最后的黄金年代和传统港式造星模式的失效,塑造了一代人共同的成长记忆。对阿Sa和阿娇来说,不仅是在舞台上“变天后”,生活中,她们的职业生涯、社会角色以及婚恋,也在经历着巨大的转变。

时间会形塑一个人强烈的“命运感”,也能雕琢出平静和从容。抛开时代标签和总被热议的婚恋新闻,我们和阿Sa、阿娇坐在化妆间,谈起彼此和日常。作为女性个体,她们的生命还有更丰富和广阔的空间。最幸运的可能是,两个性格完全不同的人用十几年的时间建立了一种超越友谊的关系结构,像稳固的堡垒,安全的港湾,抵抗住了外界的种种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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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女人的“结论”

“这首新歌好像一个结论,你不觉得吗?”在后台休息室,阿娇忽然问我。5月下旬,北京城东,Twins出道20周年庆生会被安排成一场小型现场直播,Twins正在候场。台下,一位摄像师小声哼唱着她们的歌,从《星光游乐园》一路唱到粤语的《下一站天后》。

 

这位全程跟唱的北京摄像师,或许可以作为Twins出道20周年成绩的注脚。作为中国香港千禧年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女团,Twins的国民度并非来自数据流量,而来自于打破粉丝圈层、高传唱度的音乐作品,内地乐迷们一度在歌词本写粤语发音、再跟唱她们的歌。歌里的少女情愫永不熄灭,但歌者已从少女成长为“小小女人”,这首新歌正是为她们共同走过的20年而作:

 

“曾为理想不忿,对爱情亦过于上心。”

“坐在过山车看人生,从高峰一刻不免瞬间下沉。”

“明白爱未大过天,鸣谢最初心痛一课。”

“旧时代过去,小小女人方知道,理想已做到。”

 

“小小女人死不去”——这是阿娇最有感触的新歌歌词,“真回想以前,我们也忘记了自己是怎么撑过来的,实在太辛苦。但撑过来了,就不要回想了。”她自称做事容易半途而废,但没想到坚持做Twins组合已有20年,“你看,以前大家买我们的卡带,现在我都不知道哪里听CD了,行业好像过了好几代的感觉,变得太快了。”


“年轻时的野心是要拿第一,要做到最好。但是后来发现,原来你们在那一年是最好,也不代表你们永远是最好,因为路还长。”阿Sa绑着彩色发辫,还是一张娃娃脸,但不管从她的神情、语言表达还是近两年的表演状态,都能感到一种时间带来的从容。“以前会觉得(做这行)有得有失,但现在我真的什么都不想了,我真的觉得无所谓。我们已经摸爬滚打20年,已经很好了,很了不起了。要说现在的野心,那就是再摸爬滚打50年。”

 

比起最初大家有些分不清的Twins组合,Twins好友关智斌觉得,时间和阅历让阿娇和阿Sa发掘出各自的独特魅力,她们的内心也变得更丰盈,这些直接作用到了她们的作品之中:无论是电影《罗曼蒂克消亡史》中温柔又浓烈的小五,还是在综艺《演员请就位》中的阮玲玉,一颦一笑中,阿娇所饰演的角色的韵味十足;而阿Sa已三度提名金像影后,从《雏妓》到尚未上映的《金手指》,阿Sa和最顶尖的香港导演都有合作,是大银幕上最突出的港女形象之一。

    

  

2001年,Twins出道,同名EP《Twins》一发行就在半天内卖断货,阿娇的家人都没买到,Twins的经纪人霍汶希还以为是唱片店看衰Twins而没进货。Twins去旺角出席店铺活动,街头涌动着十多万人,十分钟增加了20多名安保,有中年警察问霍汶希,她们是谁,怎么会来这么多人。霍汶希说,回去问问你们的女儿吧。而在关智斌的记忆中,当时全香港的媒体和广告位几乎都有Twins代言照,同学间的最大话题是分辨哪个是阿Sa、哪个是阿娇。


出道伊始,Twins就明确了“中学校园时代”的音乐定位。一直为她们创作歌曲的制作人伍乐城认为,Twins的音乐有几个关键词:快乐、回忆、窝心。虽是校园主题,却与时代共振。在亚洲金融海啸的余波中,Twins的出现为香港增添了许多活力和信心,“就像吉祥物一样”。她们认真唱着恋爱心情、学校功课、和朋友的相处,那些好像是生命里顶天的大事。那些关于少女亲密心事的叙述里,也记录了一个时代的风貌,“在百德新街的爱侣,面上有种顾盼自豪”。而到了下一个十年,Twins的巡回演唱会被命名为“人人弹起”,“历史今天改写,昂然踏步步进新的海报,自己带路”,鼓励观众无论顺流逆流,都要提振勇气和力量。

 

阿Sa阿娇都提到,入行前三年,旁人常常将她们比较高下,两人之间却缺乏沟通,意见不同也不敢戳破,“如果搞不好大家吵架怎么办,第二天还要见面”。一次偶然的旅行,她们才发现有人从中作梗,“突然变成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就从这里开始聊开了”。这成为了二人友谊的转折点,阿Sa还记得,她们每天彻夜长谈,聊累了就投影到天花板,躺在床上看电影。

 

“每一个艺人都会有高高低低的情况出现。但对于Twins而言,她们多了一份幸运就是互相扶持。她们是两个人,不是一个人抗寒。她们的友情也经历过低潮、高潮、开心、不开心,但她们始终是共同渡过的。”霍汶希说。


  

在香港,在内地,Twins塑造了一代人的共同记忆。阿Sa说,这几年,再唱起曾经的歌,见到一起长大的观众,“我心里有一种很痒、眼泪想要涌出的感觉”。她感慨,在那一首首经典歌曲中,她看到的是彼此交错、相互映照的人生,“她们从很小就开始跟着你,你也会想到她们小时候的模样,真的百感交集。”二十年间,舞台上的她们风光无限、万人宠爱,但对阿娇和阿Sa本人来说,依然要做人生的种种功课,有关职业、社会、婚恋,统统要受训。



阿Sa脱下高跟鞋

在电影《原谅他77次》里,有一个很精妙的细节。几乎每隔半小时,就会有一个女主角的脚部特写。阿Sa饰演的女律师一开始把高跟鞋作为职业女性的必备行头,没过多久她开始在办公桌下脱掉半只鞋,偷偷放松;再之后她干脆把高跟鞋踢掉,脚踩在毛绒绒的地毯上;而到了影片最后,当她下定决心离开男友家,走了几步就把高跟鞋拎在手上,赤脚走在人流中,完全不在意他人的目光——片子借用女性对高跟鞋的态度变化,来展现她在自我意识、感情关系乃至整个人生观的成长。


图源:电影《原谅他77次》截图

在梳妆台前见到穿着高跟鞋,妆发整齐笑容爽朗的阿Sa时,我突然想起这个角色。“你对电影中这个细节还有印象吗?”我问。

 

“有啊,这是我和李敏聊天聊出的细节”。李敏是香港导演邱礼涛的合作编剧,曾为阿Sa创作过三个角色,分别来自光谱的不同颜色。其中《雏妓》被视为阿Sa的转型之作,她在其中饰演女记者何玉玲,相信知识改变命运,也想拯救同命运的女性,感情却在供养与爱欲之中挣扎、游移。也是从这部电影开始,阿Sa找到了表演的自信,“你要演好一个角色,你必须要有一种从容感,你要在紧张与不紧张中间那条线上走,这是我最大的感悟。”

 

因片子上映后常常分享观众的解读,阿Sa和李敏成为好友。李敏修过心理学,是身边人的“精神垃圾桶”,但当她想找人倾诉时,阿Sa却是那个有能力安慰她的人。“虽然我的年纪可以当她的妈妈了,”李敏说,“从牙痛要看哪个医生,女人养生吃什么,到怎么应付工作上的麻烦事,怎么不再被男生伤害,她都很有想法。”在香港,她们偶尔会“出走”两天,定一个酒店房间,聊上通宵。回去后,李敏会“理性整理,做个结论”,一些剧本和小说的灵感、细节常常来源于此。

 

“逐渐脱下的高跟鞋”就是阿Sa的生活观察。读书的时候,趴在桌上写测验,她注意到老师偷偷脱掉半只鞋。她去医院找做护士的姨妈,也会看到类似的场景,“我觉得这就是女性的辛苦。”


除了生活和时间带来的际遇与变化,这些年阿Sa是从电影和角色之中习得人生。“邱礼涛的世界里永远没有绝对的好与坏;演完韦家辉导演的戏,我有一种劫后余生感。今天跳海,明天跳楼,整个过程很刺激,就像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人生会发生什么。”阿Sa说,她现在的格言是,随便,无所谓,都可以。“年轻的时候真的会比较执着,而现在舒服多了。”


 

疫情期间,阿Sa在家上编剧网课,她很想写一个过气女艺人的故事,“但她却不知道自己过气了”。她介绍说,这是一部搞笑又心酸的喜剧片,“不止是笑笑就算的,喜剧也要有所领悟”。目前这个计划尚未成功,“我有想法,我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但我做不到我心目中的最好。那就先算了,留给做得到的人去做。”

 

可谈到表演,阿Sa又恢复从容和自足的表情,“将来你一定要看《金手指》,我演得挺好的!”她大笑起来,并不避讳“野心”一词,“挺有野心的,我想演到老,很想看到自己在不同年龄,不同阶段演不同的角色。”她很羡慕总在港片中饰演“鬼婆”的罗兰,生于1934年的罗兰在66岁那年拿到金像奖影后,至今仍活跃在影视剧片场,“深入民心”。

 

采访开始不久,阿Sa就主动提及“命运感”,关于这二十年,也关于她和阿娇的友谊。“我的人生好像上天一早就安排好,我根本没有想过。它安排我去做什么,到哪儿去,我就只是顺着走。”17岁时,有天放学,走在铜锣湾,有人问她要不要去演广告,第二天,又有人问她要不要当模特拍照。那时,阿Sa的梦想是在一家商场里当售货员。


她也一直相信,和阿娇的缘分“是从很多很多辈以前已经开始了”。她们的友谊跨过各种阶段,如今已自然到无需刻意经营和时时联络,这种关系似有多种分身——姐妹、同事、战友,更是亲人。

 

“我们两个都非常确信,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对方永远都在。”阿Sa说。



“接地气”的阿娇

不久前,阿娇又登上了热搜——她因演戏而增重。这些年她和阿Sa的大小变化,总能引发人们不同程度的关心与讨论。在内地的恋爱综艺《怦然心动20岁》中,作为观察嘉宾的阿娇欣赏这些勇于表达自我的年轻人,但对她而言,这个节目的最大意义在职业层面,“我终于有机会做一些观察类的综艺了。”

 

节目中,大家讨论语速快,阿娇也需要迅速反应加入其中。“普通话是我一个障碍,首先先解决我讲的问题,让大家听我讲普通话不突兀。现在我在内地发展很开心,因为我可以多讲和多练习”,她说。她的两只11个月大的小猫刚做完绝育手术,“我买两只猫猫,就是因为我想让自己待在内地的心更重一点。”



“阿娇很接地气,而且她涉猎的范围很广。”一旁的工作人员说,阿娇是金句王和知识库,团队在不同拍摄地点周转时,阿娇常常会突然科普,“你知道吗,哪里在刮台风。”

 

从婚恋相亲的《非诚勿扰》和《新相亲大会》,到家庭矛盾调解的《爱情保卫战》,再到职场类的《非你莫属》……阿娇爱看各类综艺,也喜欢刷抖音、微博、小红书。这十多年,阿娇发生了许多变化,关注新闻是其中之一。“最近的三星堆文物我也看。以前播新闻我就转台,觉得好烦啊,但现在很爱看,很关心社会。”她说。

 

“阿娇以前很内敛,不敢说很多话,这么多年她经历过很多很多,包括事业、爱情跟受伤,这些让现在的她敢于打开自己,她觉得人生最精彩就是现在。”霍汶希说。关智斌觉得阿娇越来越豁达,在工作的想法也越来越清晰。“以前她不会有太多话说,在Twins里是比较害羞的那个,但现在她很会表达,成了一群人里的开心果。”

 

“我觉得我跟这个娱乐圈熟了一点了,以前会觉得这娱乐圈对我很有恶意,但现在好很多。”阿娇说,“大概从结婚后开始吧。”

 

每次霍汶希和阿娇沟通工作,阿娇的回答都很朴实,“我会尽能力去做好。”前阵子,她为一个电影角色而增重,但电影项目后挪,她要先拍另一部古装电影,需要减重。霍汶希问她担不担心减不下来,她依然朴实,“我会尽力,你们放心。”接着她清瘦了下去。


“其实阿娇不是不拼事业,她只是用另一种表达方式,看起来佛系。”霍汶希说,“阿娇是一个非常直白的人”。

 

回想Twins20年间最大的迷茫,阿娇觉得是刚入行时Twins是活泼青春的少女组合,但她个性腼腆,不太笑,“我常常给Mani(霍汶希)要我笑,我很努力地挤出笑容,最开始好痛苦。”年轻时的阿娇有很多忧惧,“因为我本来就是个不自信的人,很害怕自己不红,已经半只脚踏进娱乐圈了,不红怎么办呢,转行要干吗呢,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



2002年9月,Twins的首场演唱会在香港红馆举办,起因是罗文先生因病而无法照常开演唱会,21岁的阿娇和20岁的阿Sa刚刚出道一年,却被临时通知筹备演唱会,“吓死我们了,那个时候真的是好紧张,压力好大,但不能做到也要做到。”这么多年,她们有很多像这样共同撑下去的时刻,“有时我们自己也保不住自己,大家硬着头皮去做,但是好在我们是在一条船上,共同面对。”

 

2021年5月,在Twins20周年的线上庆生会上,但阿娇和阿Sa已经是最成熟的表演者,现场调度和候场细节,都体现着上一世代香港艺人的职业训练和高度专注力。


冷烟花燃放了几次,镁光灯一直闪耀着,干冰将舞台罩上一层朦胧的滤镜。坐在台下望,脑海里很容易就浮现出一组蒙太奇:二十年前,她们顶着苹果脸说自己的拿手技是侧手翻——为了让瘦小的她们压住台,建立自信,霍汶希让她们到处打侧手翻,两个女孩一脸稚嫩,被同期嘲笑“你们好像马戏团哦”;二十年后,在此刻的舞台上,两人约定,“到了六十岁,我们还要一起打侧手翻”。

 

已成为时代金曲的《下一站天后》被她们再次唱起,“即使有天开个唱,谁又要唱,他不可到现场,仍然仿似白活一场……最后变天后、变新娘都是理想。”这一次,两个小小女人了人生功课,阿娇笑了笑,“我们不用变天后,我们已经是天后。”   

  

原文刊于《智族GQ》七月刊,略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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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撰文:杜梦薇、欧阳诗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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