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八卦秘辛到新刊创立,中国时尚媒体之现状与困境

2023-01-06 星期五

图片来源:《ELLE 世界时装之苑》

此前,赫斯特集团宣布知名时尚媒体人孙哲在阔别《ELLE 世界时装之苑》15 年之后回归“故里”,再度担任编辑总监一职。这是继孙哲在 2021 年于微博连载《作为主编的我》系列回忆录之后,为行业所广泛关注的又一新闻。


几日后,《ELLE 世界时装之苑》前任编辑总监薛剑在个人微信公众号“WonderWoman 的聚会”中更新随笔文章《时尚圈与职场秘辛》,开篇即是:“最近有不少人跑来叫我聊时尚圈和时尚媒体的秘辛。”这也让人联想起前康泰纳仕中国区董事总经理廖梅淳的个人公众号“索姐周三见”,其因以 “真相揭露”的形式控诉前东家而迅速吸引了大量读者。


几件事串联起来,令人不禁发问:难道“行业秘辛”已经成为了新的行业热点?从八卦而来的流量是否真的能促进媒体转型?以及,身处其中的时尚媒体人们期待一个怎样的行业未来?

“行业秘辛”

是媒体转型的一个出口吗?

孙哲回归之后的《ELLE 世界时装之苑》将在内容方面进行怎样的转型与调整尚未可知,薛剑的“WonderWoman 的聚会”是否会走上流量转商业的路线也仍要打上一个问号。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业界存在着一种声音,那就是:媒体人个人流量是可以转化为“行业权威”的。前有著名时尚媒体人、意见领袖唐霜将个人公众号“圈子”出售给康泰纳仕集团,后有“索姐周三见”微信公众号直接转为“ConCall 线上”。

《ELLE》新年奇幻电子刊。

图片来源:ELLE

牛津大学人类学及演化心理学教授 Robin Dunbar 在专著《修饰,八卦,以及语言的进化》(Grooming, Gossip, and the Evolution of Language)中指出,自远古时期,八卦就是人与人建立连接过程中必不可少的环节。我们甚至可以说,八卦是人类代代流传下来的一种社会习性。


时尚撰稿人 Rex 曾是“索姐周三见”的忠实读者。在他看来,目前媒体的内容同质化现象比较严重,辛辣八卦类型的“小作文”反倒能让人觉得有趣,但他也在采访表示:“揭露行业八卦,可能也存在着一些职业道德伦理问题。”因此,他个人并不认为揭露行业内幕型的“八卦”能够成为媒体转型的一个趋势性方式。“而且,唐霜和索姐都是不具备可复制性的典型案例。”


自媒体的蓬勃发展带来了行业门槛的降低和数不尽的流量变现案例,媒体和媒体人该如何在无可避免的格调“下沉”趋势下,维护自身的“权威”属性,实为难点。“行业揭秘”和“小作文”的表达形式固然迎合了大众的八卦心态,甚至能够迅速带来大量具有潜在商业价值的流量数据,但却算不得是个顺畅且体面的转型方式。时至今日,媒体通过自身的影响力(其中不仅有流量,还有格调)为品牌方背书而品牌方斥巨资为此买单的商业机制在本质上并没有发生改变。那么,向来谨慎的“传统”奢侈品牌是否会持续为带有“八卦”性质的内容或账号买单,会买多大的单,仍是未知数。

传统媒体式微

但新杂志仍层出不穷

时尚编辑 Colette 从业 7 年以来,从没有远离过纸刊的工作。被问及原因,她直言是因为自身没有新媒体阅读的习惯,即便现在很多媒体的交互设计已经尽力优化了阅读体验,电子屏幕仍旧没有办法提供翻阅纸张所带来的的安定感。但在实际的工作中,纸刊却因阅读渠道受限而日渐式微:“我们在约采访时常常会被问到会不会在新媒体平台同步宣发。某种程度上,重视传播效果的采访对象很清楚,新媒体内容才会被更多人看到。这点其实挺令人失落的。”


作为纸媒代表的杂志,长期处于“纸媒是否终将走向消亡”的话题中心。尽管行业内外普遍认为传统媒体式微已经不可逆转,可这似乎并没有阻止媒体公司们推出涵盖纸质杂志的全新刊物。


2021 年 3 月,尼芙摩登(北京)文化创意有限公司引进英国时尚杂志《GLASS》。一年后,该刊物的男装版本《GLASS MAN》以双月刊的形式走进中国市场。2021 年 11 月,同样来自英国的时尚杂志《Schön》推出中文版,由北京美宇鑫珑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引进。

《GLASS MAN》最新封面预告。

图片来源:GLASS MAN

新兴媒体公司积极引进外刊制作中文版本,大型传媒集团的创刊之路也不曾停歇。2022 年 6 月底,栩栩华生集团宣布推出全新刊物《女报》(Hao Magazine),这是该集团旗下第一本双语刊物,专注于文化、时尚、生活形态和社会责任,致力于提升国内现有的性别视角。而最早以旅行为主题的《The New York Times Travel Magazine 新视线》在更名为《故乡与世界》之后再次改版,以《Life and Arts 集锦》为名专注于文化与艺术板块。

《女报》以“重寻千禧年”为主题拍摄的大片

图片来源:女报

在信息来源已经足够丰富的当下,杂志还能给人们以兴奋与灵感吗?自称为“纸媒原教旨主义者”的杂志爱好者 Raven 在接受采访时表示,自己是朋友圈子中少数还积极购买杂志的人。“我买杂志有两个宗旨,要么是内容真的太棒了,我必须为信仰充值;要么就是它的装帧非常特别,我可以收藏。”


Raven 坦言,自己平时买杂志的话,主要还是购买国外的刊物,原因很简单,国内的大部分刊物无论是在装帧方式还是视觉呈现、内容深度上都很难达到她期待的“收藏级”的效果。在被问及对时尚杂志发展前景的判断时,她认为还是得保持乐观态度:“我觉得这个行业肯定还是有希望的吧。有想法、有热情的年轻人那么多,总会探索出一条新的出路来。不过对目前的时尚杂志来说,先活下去,别倒闭才有希望。”


Susu 在国内某知名时尚买手平台担任新媒体编辑,在她看来,“至少对于我们看书看杂志长大的一代人来说,实体杂志仍旧是不可或缺的,甚至因为所谓的传统媒体式微和近年来复古情怀的盛行,有更多人愿意用纸质刊物的形式进行自我表达。

时尚媒体的“两座大山”

目前供职于某时尚文化艺术类杂志的编辑 Hermann 在接受采访时透露,由于严格的审查制度,自己近一年在工作里被“毙”掉过很多选题,有些专题甚至是在成稿之后被否决的。如此体验,令人沮丧。


不可否认,日渐严苛的审查体系已经蔓延至时尚领域。


在与这位编辑就当前媒体所面临困境的讨论中,她从自己的从业经验中总结出两大难题。一是商业合作对杂志本身内容的入侵:“在我不长的杂志从业生涯里,我始终觉得这里存在着一个逻辑悖论:没有商业合作就没有资金,没有资金就很难与厉害的创作者合作;但没有自由的创作空间往往就没有好的内容,没有好内容就没有读者,没有读者的话就很难有商业合作出现了。”


当被问及自己最期待看到怎样的时尚杂志的时候,Colette 用了“有话可说且聪明”来形容自己心中的理想杂志。“有话可说,就是不为出刊和存活而做杂志,是真正有观察要分享,有问题要提出才做杂志;聪明,则是跟资本的周旋要足够聪明——商业化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以最简单、粗野、懒惰的方式完成广告客户的要求。我想,只有创意足够有力,又足够聪明,才能说服资本,或是跟资本‘跳’上一支贴面舞。”是的,出资方应该在多大程度上“干预”内容是一个值得反复斟酌的问题,媒体和媒体人需要思考如何聪明地在自己的平台实现双赢。

《Schön》2022 秋季刊封面

图片来源:Schön

而另外“一座大山”,便是那“超级严格的审查机制”。Hermann 说:“我曾和一个我非常喜欢的杂志主编聊过,她说过去能保证那么高质量的内容,是因为完全不考虑商业,也几乎没有审核,大家就很纯粹地为了喜欢的东西而努力,只专注于创造与分享美的、先锋的、时尚的、艺术的一切内容。我没有经历过那样好的时代,甚至想到这里都有点心酸,往日的荣光只能追忆。”她知道其实这个行业中从来都不缺“为爱发电”的创作者,但现实是即便为爱发了电,最后产出的东西依然是受着重重的限制。“我自己也是困在其中的人,不知道能有什么好的方案来应对眼前时尚媒体所面临的困境。”


这不免让人想到本雅明在《机械复制的时代》中所提到的“灵光”。如果说机械复制刚出现的年代,艺术品的“灵光”是因技术发展而消失,那如今这一道一道的审查乃至创作者本身无力抵抗的自我审查,是不是让一件作品在诞生以前就消失了它本应具备的“灵光”?


如何推翻这“重重高山”的“压迫”,着实任重而道远。

(本文所提及受访者 Rex、Colette、Raven、Susu、Hermann 皆为化名。)

作者|xingyun

编辑|Mos W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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