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豇豆面

2023-02-04 星期六
 
洗面桥街,远处是衣冠庙立交桥,传说为关羽衣冠冢所在处
6年前我写过一篇文章,是关于蛋烘糕的,那是关于一个推着木牛流马一般的小车售卖蛋烘糕的冯姓大姐,她是个没有执照的流动摊贩,成天被城管撵得到处流窜,却因为我付了钱还没拿到蛋烘糕,在一个雨天里以浆洗街天桥为中心做圆周运动,和城管同志打游击、躲猫猫,直到把蛋烘糕交到我手里。我对她的评价是“诚不我欺”,别小看这四个字,就如几百米外武侯祠里张飞庙门额所书“诚贯金石”一样,诚是人类最可贵的品质,之一。

今天我要讲另一个关于这条街道和“诚“的故事。
 
2022年初秋的某天,我早起办事路过洗面桥街,头晚上踢了场球直感腹中空虚,于是打算就近吃一碗面提升一下血糖。我想起这里有一家名叫“大碗面”的面馆,若干年前常去吃,在我印象中,他家面量大、面条筋道,臊子是豇豆肉酱,很有特点,非常适合爱吃干拌面的我。但在疫情之下不知还开着没。于是我打开某点评软件,找到大碗面的店铺电话打了过去。接电话的男声听起来颇有大将之风,不像是普通服务员。
 
“您今天开门了吧?”我问。
 
“开了,一直开起在。”很老派的成都话。说来也怪,这种不带任何俚语的言辞,发音和寻常成都话完全一样,为何一听就知道是从40年前穿越而来的老成都呢?真是个玄学。
 
“好的,那我等下过来。”我喜出望外。不知你们是否有这种感觉,在疫情严峻的周期,能找到一家开业的堂食就像在脱口秀大会的评委席上看见罗永浩一样。。。哪怕你过去再瞧不上他,但在此情此境下不一样了。
 
“你大概多久到?提前5分钟告诉我,我把面给你煮起。”电话那头的男声跟我说。
 
这确实有点出乎我的意料,这种Old school的面馆,服务态度好已属稀奇,竟然还能提供这种我不花钱就能享受到的预制服务,这。。真的没什么阴谋在里面吗?
 
我有点忐忑,但一股巨大的力量推着我向面馆挺近,那是什么?饥饿?好奇心?我也说不清。也许,他态度好只是因为现在生意太差,不得不对食客以爷相待,真的不是有关部门在对堂食者钓鱼执法,我给自己打气。
 
还有500米的时候我又给面馆打了个电话告知即将到达,到店后找了个便于逃跑的座位坐下来,举目四望,一切正常,厨房里有俩大姐正在挑面和打作料,却没见到男性工作人员。我只能主动开口:”我刚才打了电话,预订了1两豇豆面和1两豇豆面。请问煮好没有?”
 
这里插播一句,介绍下我的点面逻辑:2个1两是成都人的早餐习惯,首先可以多吃一个味道,其次1两的面少,往往比2两更入味,三来2个1两加起来比1个二两的分量多,这属于成都民间智慧,我们从小就是这样点面的。隔壁重庆小面的标配是2两,重庆人认为这分量是坠吼的,1两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囫囵,尝不出滋味。在此我不做价值判断,只能说城市风格不一样。至于选择2个豇豆面,前文已经介绍了,干拌面是他家特色,也是我的心头好。我并不想去品尝其他味道,通常就点两碗干拌,这有点像鲁迅先生《秋夜》中的名句“一株是枣树,另一株还是枣树”,要是有人问我你咋吃两碗一样的,我就告诉他,去读一下《秋夜》。
 
回到前文,我提出兑现预订的诉求后,大姐服务员们面面相觑,她们的眼神仿佛在说:“预订这个词我们知道啥意思,但不在我们面馆的员工手册里”。过了半分钟,其中一个大姐打破沉默,她说我们没接到电话啊,你是不是搞错了?
 
我一阵低血糖的前兆性昏厥涌上脑门,当时就急了,掏出手机就把某点评上的电话展示给她,大姐看笑了,施施然说你走错店了,我们也叫大碗面,你打电话的这家大碗面是另一家。
 
我仔细一看定位,傻眼了,这两家“大碗面”直线距离只有500米,我没开导航就凭直觉走过来,托大了。这可怎么办,虽然我预订的那家大碗面直线距离不远,但它在马路对面,要绕很远才有天桥过街,等我过去,面早就坨啦!
 
我赶紧照着方才的电话拨了过去,还是那个熟悉的中年男声,沉静,利落,肯定是老板。我刚表明身份,对方不由我展开,说你快过来,再不来面坨了。
 
“我现在先帮你和(huo)一哈。”他说。这句话彻底击穿了我。
 
我沉默了10秒,只得开口,万般不愿,但面不我待。
 
“老板,我。。。走错面馆了。你应该知道吧,有一家也叫大碗面的离你们不远,我去到他家了。你看这样行不,我现在没法过来了,面我不吃了,咱加个微信我把面钱付你。”
 
电话那头也沉默了10秒,“不用了。。”那声音毫无波澜。
 
“那怎么行,不能让你们蒙受损失。加个微信吧。”我坚持道。
 
“不用了,”对方重复道,“我们自己吃。”平静、冷硬,就像拒绝一个舔狗。
 
通话结束。在无限的唏嘘中,我只能将错就错,在错误的大碗面馆吃完了一两素椒杂酱和一两豇豆面。店名相同,面也很像,但味同嚼蜡。不是它家真那么难吃,而是心情低落所致。我觉得自己彻底不是洗面桥人了,我辜负了这里。我不诚贯金石。
 
那天之后我跟我朋友王睿聊起这事,朋友想了想说,老板电话里说是自己吃了,实际上估计就是卖给另一桌食客了,你想想,早上吃面的人那么多,何愁找不到接盘的。
 
我明白王睿是为了安慰我,他觉得这样我会好受一些。因为这样一来老板也不诚贯金石了。这就类似于:你出轨后发现老婆也出过轨,大家彼此彼此,互相原谅。
 
这个逻辑有点流氓,但我也一时不知如何驳倒他。我只能说我坚信老板就是自己吃了,王睿说你都没见过他,你咋就这么肯定呢?这和你严谨理性的作风不符。
 
我们谁也无法说服谁,唯一的解决方案,就是把当日的流程再走一遍。
 
于是我跟王睿设计了如下流程:我俩提前埋伏在店门外,打电话给老板预订面(由王睿打,怕老板听出我声音),把我那天的流程重复一遍。我们就在门外暗中观察,如果老板真的准备自己吃,我们就冲进去把面夺下,然后说明来由、表扬他诚贯金石、付款、吃面,不让老板实际蒙受损失。如果老板是个两面人,把面卖给了食客,我就原谅自己。
 
我们在面馆门外偷望电话中人,是个50来岁,留着寸头的小个子中年人,瘦削精悍,很老成都,虽然戴着口罩难以观其全貌,但那犀利眼神令人过目难忘。他挂了电话后,熟练地向后厨报菜名:两个幺豇(四川话“一两豇豆面”的简称),然后又去招呼别的客人,忙得不亦乐乎,时不时还掏出手机看一段像是低俗视频的东西。等两碗豇豆面端上桌时,他拆开一次性筷子开始搅拌,左手拿手机,右手搅拌,筷子在两个碗里游走,甚是潇洒,不禁让我想起经常用来形容C罗踢任意球的洛神赋名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我们沉湎于他C罗一般的潇洒中,他的拌面仪态是如此的自在而讲究,单手就把干拌面和匀,这没个10年的拌面功力是做不到的,C罗来了也不行。
 
我突然想起流程里我们还要打下一个电话,赶紧提醒王睿,王睿拨打过去,表达了和我上次如出一辙的理由和歉意,老板的回答也和上次相同:不用给我钱,我自己吃。
 
我们满怀狐疑,因为这次我们刻意选择了个非饭点的时间,上午10点,这时老板肯定已经吃了早饭,且尚未到午饭时段,他哪来的胃口吃下两碗面?老板露出两面人嘴脸的时刻终于要到来了!我和王睿很是激动,我甚至都想好了回家就写一篇文章,标题就叫《金崩石坏》,又名《动态清诚》。
 
只见老板左手挂掉电话,拌面的右手停止了舞动。我们好奇着他要把面端给在场的哪位食客,有个200斤的胖熊正盯着那两碗面垂涎欲滴,就是他了!我们认定。
 
谁成想,老板放下手机,摘下口罩,端起碗,右手举筷把面塞进了自己嘴里,这套动作一气呵成,可谓竦轻躯以鹤立, 他吃得那叫一如入无人之境,好似若将飞而未翔。
 
“C罗。”王睿感叹道。
 
“别岔开话题,你输了。我就说,洗面桥人仍然诚贯金石。”我得意道。
 
“你不应该难过才对吗? 人家诚贯金石,那就是你辜负了人家。”
 
对啊,我不应该难过才对么?但此刻的我高兴得有点不要脸。就好比老婆跟我打离婚官司,来自重庆的法官判定老婆高风亮节,错全在我,而我却一脸欣慰地向法官炫耀:瞅瞅,这就是我们成都媳妇儿。典型的地方保护主义狭隘自豪感。
 
总之,是我的错。我俩观察得入了定,竟然忘记阻止老板吃面,也罢,只能亡羊补牢一下。于是我和王睿冲进面馆,点了面、鸡汤抄手、红油水饺、煎蛋、海带汤,几乎把简朴菜单上的菜式应点尽点。想通过消费回报老板的至诚,给面馆做一点微小的贡献。
 
“帅哥,你们吃得了那么多吗?”隔壁桌那个200斤胖熊狐疑地问道。
 
“昨晚没吃饭。”我简短回答,并不想和胖熊作过多纠缠。
 
老板没听出我俩的声音,只道是寻常食客,就是食量大了点。他郑重其事地去后厨报了菜名,又亲自给我俩端来了面汤,并示意泡菜可以自己打,在墙边的盆里。我们一看,盆里所谓的泡菜就是拌在面里的豇豆。----这家店对它的豇豆是有多大的自信?
 
等面端上来后,我们就对这个疑问释然了。我在不少地方也吃过豇豆杂酱面,但这家的豇豆与众不同,像是泡豇豆,又像炒过。我尚在研究,王睿已经狼吞虎咽起来,我听见豇豆在他嘴里发出清脆的声音,有点动听。他明显都没把面拌匀,可见有多馋,隔壁200斤胖熊都看笑了,大概是觉得这小伙一点城府都没有。
这时候老板走了过来,告诉王睿拌匀再吃,不然味道都在碗底,声音里带着一丝痛心疾首。他看见我略显拙劣的拌面手法,想出手相助,大概又觉唐突,于是告诉我应该这样拌,顺时针,从底部向上挑,按照这个手法来拌面,就能在短时间内拌出完美均匀又不坨沓的面来。我小时候练过书法,寻思这手法很像在用毛笔划√,行书里的钩,尤其是米芾的招牌“蟹爪钩”,例如下图里这个谢字的钩。这对于我来说简直是轻车熟路。
 
 
我幻想着自己是米芾,猜度着宋朝先贤饮酒作诗时的潇洒,定不亚于C罗,我想象手中木筷是米芾的毛笔,在面碗里跌宕跳跃、骏快飞扬,顷刻间,一碗根根分明,裹满酱汁的拌面如同艺术作品一般呈现在眼前。王睿看傻了。
上图王睿拌的,下图为我拌的
“你这面拌得,青出于蓝嘛。屌哦!”隔壁200斤胖熊交口称赞。
 
老板也为之侧目,他说要不是我今天早上吃了三碗面了,我真想高价回购,把你这碗也吃了。
 
“你怎么大早上的吃那么多?”王睿明知故问。
 
“别提了,最近总是有哈批打电话订面,然后又走错到浆洗街的大碗面去。”
 
“哈麻批!”隔壁200斤胖熊附和道。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两个哈批是路痴?真的是走错了。”
 
“你怎么知道是两个呢?”老板缜密如发。龟儿王睿说漏嘴了,人家老板刚才并未提到哈批的数量。
 
“他就随口一说。。”我赶紧搪塞过去,“不过也真是巧,离这么近就有两家大碗面,也难怪人家走错。也许纯属意外,不是诚信问题?”
 
“走错了,也应该再回来。”老板严肃地不屑道。
 
“回来面已经坨啦。”
 
“我一直拌,就不会坨。”老板有点不悦,口罩上方的目光坚毅。
 
“那也凉了! ”我雄心顿起,谁叫他骂我是哈批。
 
“那再给你下一碗!”
 
“那凉了的那碗呢!”
 
“老子给吃了!”老板怒道。
 
老板赢了。我们相信他说到做到。餐饮界有个说法,店家敢吃自家餐食的店,都是信得过的店。而大碗面的老板是把自家坨了的餐食都吃下去,并且已经常态化,可见对产品是何等的自信。
 
好了,这下可以盖棺论定,大碗面诚贯金石,这很洗面桥,很武侯。
 
那天以后,我们成了大碗面的常客,每次去都提前打电话预订,并让老板代拌3分钟。到了就能吃现成的感觉真好。面不烫,温热,不粘,味道均匀,一切都刚刚好。很多朋友重视自己拌面的感觉,说那就跟嗑瓜子的精髓在于磕,而不在于吃类似。我则不以为然,那只是拌面没太多技术含量而已。炒菜就有技术含量,所以你们就不自己炒,宁愿去餐厅吃现成的。要是每磕一颗瓜子就得解一道偏微分方程,看你们还自己磕不。
 
一切都刚刚好。直到有一天。
 
那天王睿非要自己拌面,他说最近天天在家里临摹米芾,“谢”字练得出神入化,必须亲自拌一碗试试,定不输于老板。我依了他,便没打电话预订,径直和他来到店里。在等面的时候,我们和老板聊起了天,这还是我们头一回跟他闲聊,看来等待还是值得的,吃现成的高效生活会错过一些东西。这才是成都,不是么?
 
“是什么支撑面馆经营了20年?”我们采访老板。
 
“自己的房子,不用付房租。从厨子到墩子到服务员都是自己家人,不用担心人员流动性。用最好的豇豆。蛋是现煎的。面我们自己也吃。”
 
“为什么不接外卖呢?”
 
“我们只是不接外卖平台的单。自己送。能保证速度,到了客人手里不坨。”
 
“你们是嫌外卖平台抽成高吧?”
 
“也有这个原因。”
 
“疫情影响大不?”
 
“大。不过店还得开下去,life is a struggle, 日子还得过。”
 
“如果在外卖平台注册,疫情期间多接外卖单,不失为一个止损方案。”
 
“我们只是不接外卖平台的单。我们自己送。能保证速度,到了客人手里不坨。”
 
“你们是嫌外卖平台抽成高吧?”
 
“也有这个原因。”
。。。。。。。
 
对话有些循环,面还没上。生意实在太好。隔壁桌的200斤胖熊一人点了3碗1两的面和2两抄手,我们只能排在他后面咽口水。
 
就在这时风云突变,我们听得街上一阵喧哗,第一反应是城管同志来了,起身准备跑路。转瞬一想,咱这是在有营业执照的餐厅吃饭,跑啥跑。坐定。
 
但周围的食客四散奔逃,不知为何。惟有胖熊埋头苦吃,不问世事。
 
我们伸出头张望,还未见人,先看见长长的隔离带,上面用过于严肃的宋体写着“禁止通行,请勿跨越”。然后是几名包裹严实的警察叔叔,还有大白。
 
我们瞬间大悟,原来店里有疫,我们被封在里面了。
 
我和王睿面面相觑,三年来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事儿,完全没有预案。怎么办?
 
老板和店里的伙计倒很是淡定,大概见得多了。他们煮面的煮面,擦桌的擦桌,看低俗视频的看低俗视频,一切如常。老板走了过来,拍了拍我和王睿的肩,说别着急,不出意外,最快3个小时就能解封。
 
大白们走了进来,把隔壁200斤胖熊带走了。原来他被查出是密接。胖熊愣是吃完最后一个抄手才走,边出门还边回头看自己碗里剩下的豇豆。
 
这些豇豆也算次密接吧,我们想,它们看起来没有之前翠绿了。老板解释,说这是秋天最后的豇豆了。明天开始就要换成碎青菜打底。所谓夏豇冬菜。
 青菜打底的杂酱面
我们的面端了上来,但我和王睿都毫无食欲。胖熊的核酸出来之前,我们就像玩俄罗斯轮盘的赌客,命不由己。
 
这时老板的电话响了,有人催问他的外卖怎么还没送到。老板说5分钟前店被封啦,送不了了,我把钱退你,面我自己吃。
 
只见老板娴熟地拌面,狼吞虎咽地吃面。还没吃完呢,又接到另一个催外卖的电话,他重复了方才的答复口径,然后又把那两碗面吃了。我和王睿都惊了。
 
“你怎么那么能吃?”
 
“我跟人家说了自己吃,说到做到。”
 
“你可以把面倒了嘛,反正他们也不在店里,(不像我和王睿埋伏在店外做对比实验)。”当然,括弧里的话没敢说出口。
 
“这是今年最后的豇豆了。”老板边打嗝,边淡淡地回答。
 
是啊,最后的豇豆了,怎么能倒呢,明天开始就是青菜打底了。
 
我和王睿对视一眼,又望向了碗里的面,一大群豇豆肉末站在面条之上,豇豆开着口,像是在冲我们微笑。又像是在告别,说明年夏天再见!
还等什么,再不拌就坨啦。我和王睿简单拉伸了一下上肢和斜方肌,开始暴起拌面。我是米芾,他是黄庭坚,豇豆在眼前飞扬,就像武侯区古往今来的无数先贤,今天我们也加入了他们的英灵殿。
 
“啧啧”,老板交口称赞于我们的拌面手法,“兄弟们这腕力,平时没少打手铳吧?”
 
我们像是明白了什么。
 
王睿悄声对我讲:“他这也算是殊途同归。”
 
“嘀咕啥呢?”老板问。
 
“夸你暗合先贤。”王睿连忙解释道。
 
“哪个先贤哦?”
 
“当然是这条街上最有名的先贤之一,张飞。”我抢答道。
 
“为什么呢?”
 
“民间传说张飞是个杰出的书法家,元代吴镇的《张翼德祠》诗,就夸赞张飞书法造诣之高,连三国著名书法家、在中国书法史上占有重要位置的钟繇、皇象也比不上张飞:关侯讽左氏,车骑更工书。横矛思腕力,繇象恐难如。”(车骑将军是张飞的军职)”
 
“横矛思腕力,繇象恐难如。。。”老板听得一脸神往,跟着喃喃念了起来。
 
“张飞一个河北武将,怎么就成书法家了呢?他的书法风格刚劲雄健,全靠挥舞丈八蛇矛练就的腕力。所以说,挥矛、打手铳、写字、拌面,都殊途同归。”我告诉他。
 
“万古流芳莽撞人那。”老板叹道,“就是容易得腱鞘炎。”
 
其实老板不知道,他真正像张飞的点,不是腕力,而是500米外的武侯祠中,张飞大殿上书写的四个大字,“诚贯金石”。老板书读得不多,我们也不多展开,我选择回家把他写进文章里。他贯他的,我写我的。
 
庆幸的是,200斤胖熊被排除了阳性,当天3个小时后我们走出了隔离带,带着一肚子碳水回家了。走的时候老板打包了最后半盆豇豆给我们,不收我们钱,说明天再来,打底的就是青菜了。
 
“不来了,明年夏天见!”我们接受不了青菜打底。老板点点头:“夏天见!”
 
转眼已是新年,到了冬天的尾巴,成都暖阳高照,气温已接近20度。有一天我驾车路过洗面桥街,远远向面馆里望了一眼,看见在门口跟客人招呼的变成了一个中年黑丝女性。春天来了,黑丝回来了。但老板不见了。
 
希望他不是得新冠倒下了。希望他只是拌面拌出了腱鞘炎在家休息,等到夏至的时候,他会和豇豆一起回来的。
 
夏天见。


后记:

 

我担心老板没了,终于还是按捺不住打了他手机,一个慵懒的男声传来,不似过去那么利索,但确实是他。他还活着。

 

聊了一会儿得知,老板在去年12月底感染了新冠,有些肺部感染,休养至今。他说其实自己早就恢复了,但落下了一些奇怪的后遗症,比如失眠,血压不稳,睾丸有沉坠感。于是决定多休息一阵。经此一疫,对生活看得比较开,并且发现面馆离了自己也照样生意兴隆。

 

Live to fight another day, right? 他说。

 

我把这篇文章的初稿发给他请他斧正,他说写得不错,就不斧了,同时对行书拌面法体现出了极大兴趣,问我如何练习,有没有模板?

 

我建议老板没事可以去武侯祠逛逛,看看张飞庙上面的“诚贯金石”,例如诚字的那一钩,就是很好的练习素材,练好了拌面所向披靡,并且不会得腱鞘炎。

 书法作品来自网络


前两天老板给我打来电话,说他在张飞庙没看见诚贯金石,倒是看见了“为世屌臣”,还给我发来了照片(见下图)。


他说单看这个屌字,那一钩也很适合练习拌面。他已经在家里写了一周屌了,现在下屌如有神,感觉于拌面之道又有新体会,睾丸的沉坠感也大大减轻。

 

我不忍心告诉他,那个字是“虎”,只是隋唐之前的写法形似“屌”。

 

虎屌问题不大,也是殊途同归。各位看官亦可以买支毛笔练起来,相信对拌面水平大有裨益,以后去一些老板很欠揍的网红面馆,就再也不用担心因为拌面水平不够被老板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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