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爷爷的话，我鼻子怎么一酸。”
“我一个10几岁的小孩子都看哭了，好羡慕他们这样的爱情啊。”
“一种爱，简单的语言，读懂人的心。”
74岁的胡尚成只有一部老年手机，他不知道网络上关于这段视频的讨论。他也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说的几句简单的话，会引发别人的关注。
他家住四川遂宁蓬溪县鸣凤镇桂枝村，离县城不过20多公里。但他记忆里的县城，宾馆还在奎阁广场旁边。他不知道，如今宾馆满街都能找到。他站在自家院坝里，望着对面的山头，记忆一直在过去的生活里打转。
▲胡尚成站在自家院坝里。
50年前，他和妻子刚结婚的时候没有房子住。他在岩壁上搭了一个简易的棚子，篱笆墙，靠岩石一面省掉了部分材料。另外搭了一个棚垒灶煮饭，再搬块石头放在房前，作为孩子吃饭的桌子。
妻子患精神分裂症30多年了，每年都会间歇性发作多次，近几年又患上了老年痴呆症。邻居和儿孙都说，胡尚成有耐心，把妻子照顾得很好。他不以为然，说照顾妻子是他的责任，“要凭良心。”妻子年轻的时候没嫌他穷，嫁给他吃了一辈子苦。
10天前，他和儿孙一道，将病情愈发严重的妻子送到县城的精神病医院住院治疗，这是他和妻子最长的一次离别。
从医院离开的时候，他站在窗前，把手从窗栏伸进去，摸着妻子的头说，要听话，要好好吃饭，以后没人喂你了……妻子背着身坐在窗子下的室内，没有任何反应。转身，胡尚成眼泪汪汪的。
他孙子胡文波在现场拍下这段视频，然后发到了自己粉丝不多的抖音账号上。数据显示，这段视频目前在网上浏览已达2.9亿次。
“走红”的视频
71岁的妻子病情越来越严重。一个多月前，胡尚成在玉米地干活，妻子一个人往山垭上走。邻居伍国碧使劲喊她，她不应，闷头继续走。担心出事，伍国碧和另一个村民赶紧跑到地里找胡尚成。
山村的小地名叫雷公山，前几年修通了水泥路，沿着山脚爬上陡崖，贯穿平缓的台地延伸到垭口。以前这里住着300多人，热闹得很。如今年轻人都出去了，只住着“不到20个老人”。山坡到处是灌木和密林，一片静谧。
胡尚成担心的是，神志不清的妻子钻进山林，找起来就麻烦了。他小跑着往垭口赶，没有人，他又折转回来。
那天，幸好刚刚下过雨，他在小路上找到了妻子的脚印。循着脚印，他在一户村民的废弃牛圈里，找到了蹲在角落的妻子。
几天后，妻子又沿着公路另一端走，走到山脚下。胡尚成沿着公路，边走边打听，终于在沟对面的公路边找到了。妻子木然地站在那里，蓬着头发，双手捏在一起，怎么喊也不愿回家。
胡尚成只能寸步不离地守着妻子。妻子发病的时候，有时又哭又闹，有时卧床不起。哭闹的时候，他把妻子手脚捆起来。看妻子平静下来，又赶紧解开。卧床不起的时候，妻子生活完全无法自理，吃饭需要喂，上厕所也需要扶着去。他担心妻子夜间发病，铺了一张席子在门口睡觉，他说这样妻子往外走的时候，就会绊醒他。
孙子胡文波从城里赶回来，看到爷爷把奶奶捆着，心里有些埋怨。但自己照顾两天后，发现只能用这个办法，“不然根本控制不住，一不留神就往外跑。”
一家人经过商量，决定送到医院住院治疗。去医院的路上，胡尚成就开始流泪，他不了解医院的情况，担心妻子在医院里得不到很好的照顾，会被其他病人打……
在医院办完住院手续出来后，胡尚成还不放心，他站在窗前，把手从窗栏伸进去，摸着妻子的头，像哄小孩一样说，要听话，要好好吃饭，以后没人喂你了……妻子背着身坐在窗子下的室内，没有任何反应。转身，胡尚成眼泪汪汪的。
▲胡尚成在医院与妻子道别。视频截图
这一幕，孙子胡文波随手拍了下来，发在了自己的抖音账号上。他的账号粉丝不多，至今只有1000多人。但几天后，该视频在网上热传，他抖音账号的数据显示，目前点阅量已达2.9亿次。留言里都是被感动了的网友：听了这爷爷的话，我鼻子怎么一酸；我一个10几岁的小孩子都看哭了，好羡慕他们这样的爱情啊；一种爱，简单的语言，读懂人的心……
▲网友纷纷留言表示被感动。
“凭良心”要把妻子照顾好
这些天，胡尚成大部分时间站在院坝里，形单影只。他把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房前屋后也打扫了一遍。他说把妻子送到医院后，一个人在家太闲了。
屋后是一片竹林，竹林还能看到一堆灰烬和烧过的木桩。胡尚成告诉红星新闻记者，那是去年妻子发病后，把家里的棉絮和衣服堆在一起烧掉后留下的。他从地里回来时，火已经燃过了，什么也没有抢救出来。
▲胡尚成妻子去年发病，把家里的棉絮和衣服抱到屋后烧掉了。
胡尚成的房子建在山崖下，横排3间，转角又修了两间。屋后是空着的猪圈，他已经多年不养猪了，只种了一小片地，养了1只猫、1条狗、1只鸡，还有7桶中蜂。
他和妻子结婚50年了，他至今记得当年的贫穷。没有房子住，只能紧靠岩壁搭建一个简易的棚子，这样可以省掉一面墙的材料。房子很小，一张床基本上就占满了整间屋子。灶房是旁边另一个简易的棚子，他搬来一块大石头放在屋前，两个年幼的儿子可以趴在上面吃饭。
妻子娘家人看到他家的情况，忍不住当面叹息，“这日子咋过？”
胡尚成从小是个孤儿，父亲在他还没出生时就因病去世了，他被爷爷奶奶带大。他感激妻子那时候没有嫌弃他穷，跟他组建家庭，勤劳苦干……
胡尚成的小儿子胡云全告诉红星新闻记者，母亲30多年前就患上精神疾病，每年会间歇性发作几次。发病的时候，自言自语，行为不受控制，甚至跳进粪坑里。但不发病的时候，她又跟正常人一样，对家人和邻居都很好，没日没夜地干活。
妻子患病以后，胡尚成就必须守在家里。最近几年，妻子病情越来越严重，生活无法自理。他常常煮好饭，一勺一勺地喂。妻子上厕所，也需要他扶着去扶着回。
说起妻子“遭的罪”，他忍不住流泪。他说照顾妻子是自己的责任，“凭良心讲，她生病了，我不照顾谁照顾？”
多名邻居告诉红星新闻记者，胡尚成把妻子照料得很好。胡云全也表示，母亲犯病后根本就无法与人交流，但父亲很有耐心，不厌其烦地劝说，从来不跟母亲发脾气。
两个老人的厮守
几十年来，胡尚成没有出去打过工，一直住在村里。他唯一一次去县城住过宾馆，还是40多年前。以至于他至今认为，蓬溪县城的宾馆还在老城区的奎阁广场旁边，他不知道城里现在到处都是宾馆。
那天傍晚采访结束的时候，胡尚成要留记者吃饭，但锅里只有中午留下的剩饭。胡云全告诉记者，母亲被送到医院后，父亲的生活一下子就“变得将就”了，常常早上煮一锅稀饭，一天三顿吃。
胡尚成和妻子生了两个儿子，如今大儿子在西藏打工，孙子胡文波是大儿子家的儿子，小儿子胡云全一家定居四川南充，做服装生意。
对于无法照料好父母，胡云全很是难过。这几年服装生意越来越差，他不得不去跑网约车。大女儿刚刚工作，小女儿还在读初中，每天早晚接送。最近两年，因为母亲病情加重，他频繁地往老家赶。南充离老家六七十公里，有时候一两个星期就回老家一趟。
胡文波以前一直在沿海城市的工厂上班，今年春节后没再出去，开始在遂宁市区送外卖。父亲以前经营过货车、客车，但都亏了钱，父母不得不外出打工，这些年全靠幺爸胡云全照顾爷爷奶奶。他以为送外卖时间比较自由，方便回家照顾奶奶，“但事实并不是这样。”
“过去20多年，家里就只有两个老人一起生活。”胡云全说，虽然随时往家里跑，但待一两天就又赶回城里。只有过春节的时候，一大家人才能团聚。
几十年过来了，胡尚成从最初的一个棚子，到如今的几间瓦房，已经是“好几步”的奋斗历程了。回忆过去的生活，他觉得自己过得太苦了，但他又很知足，“如今儿孙满堂。”他以前种大片的土地，养牛，养好几头母猪。妻子不发病的时候，也跟着什么活都干……在他看来，妻子对家庭也是一心一意地付出。
“很难想象，父母从一无所有，把这个家经营起来。”胡云全有时候会感慨父亲的生世，感慨父母一辈子的辛劳，多么艰难地把他们兄弟俩抚养长大。
如今，胡云全又把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他很欣慰小女儿“成绩不错”。
胡云全说，父母一辈子守在村里，结婚50年来，这是第一次长时间的分离。
令人欣喜的好消息
前不久端午节的时候，胡文波姐姐从绵阳赶回来，一起去医院看望了奶奶。
从医院回来的时候，胡尚成心情比之前开朗多了。他知道妻子在医院得到了很好的照料，妻子的病情明显缓解，“她的意识已经清醒过来，认得到我们了。”
胡尚成在医院跟妻子道别的情景在网络“走红”，蓬溪县仁康精神病医院护理部主任仲小蓉对此印象深刻，她告诉红星新闻记者，进一步检查发现，胡尚成妻子除了患有精神分裂症，还患有老年痴呆症。
“她不记得自己怎么来的医院，但她说自己30多岁就开始患上精神分裂症，发病后意识不清，让家里人担心，也给家里人添了很多麻烦。”仲小蓉说，胡尚成妻子在医院得到了系统规范的治疗，病情明显好转，“已经可以跟我们正常聊天了。”
这些年来，胡云全多次把母亲带到南充的医院看病。但从医院带回来的药，吃多了副作用很大，隔一段时间不吃，又容易发病。最近两年，发病更加频繁，也更加严重。他说这次住院治疗，“效果超出了预期。”
胡云全告诉红星新闻记者，母亲住院治疗的费用不高，因为享受了多项政策帮扶，每个月只需付200元生活费，这让一家人轻松了下来。
胡尚成还不知道自己在网络上“走红”，他甚至对网络毫无了解。他疑惑的是，为什么自己几句简单的话，大家就会如此关注。
傍晚时分，村子寂静而空旷。把妻子送到医院后，他晚上还是睡不好觉……
红星新闻记者 杨灵 摄影报道
编辑 彭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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