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凭什么被称为“爵士乐之王”？
2022-08-26 星期五
说起爵士，我们总会想到各种各样的流派：摇摆、比波普、融合、自由爵士...每个流派，都有各自璀璨的历史和演奏大师，正因如此，爵士才能成为一门经久不衰的音乐艺术。
而回溯爵士乐的开端，总是不能绕开这两个人物：一个是“爵士乐之父”巴迪·博尔登（Buddy Bolden），另一个则是路易斯·阿姆斯特朗（Louis Armstrong），人称“爵士乐之王”。如果说巴迪·博尔登是第一个演奏爵士乐的人，那么阿姆斯特朗就是让爵士乐变成我们印象中模样的人。短号/小号是阿姆斯特朗的乐器，但就像绝大多数黑人爵士音乐家一样，在种族歧视盛行的年代，他无法为自己的人生做选择，成为一名乐手完全是因为偶然的意外。1901年，阿姆斯特朗出生于新奥尔良的一个黑人贫民窟，众所周知，新奥尔良也是爵士乐的故乡。阿姆斯特朗的身世悲惨，父亲很早便离家出走，杳无音信，母亲则是一名性工作者，将孩子交给亲戚照顾之后，自己搬到了当地的红灯区。从小，阿姆斯特朗就和朋友在街上游荡，靠卖报、打杂工赚取零花钱，有时，老板会让他吹响铁皮喇叭招揽顾客，他天生嘴巴大、嘴唇厚，因此吹出来的声音又响又亮，能够吸引许多人的注意。
十二岁那年，阿姆斯特朗从家里偷了继父的的手枪，朝天连开了六枪，被警察逮捕，随后送到黑人儿童流浪之家进行教育。
在流浪之家里，会组织儿童进行音乐教育，并组成军乐队，阿姆斯特朗展露了自己在音乐上的天赋，他当过鼓手、中音号手，最后才固定吹短号，音乐老师教导他基本音阶和如何变调。1914年，阿姆斯特朗离开了流浪之家，一开始干的还是苦力活，但随着一战爆发，许多新奥尔良当地的爵士乐手前往北方，他得到了加入乐队演奏的机会。
阿姆斯特朗顶替的是其偶像国王奥利弗（King Oliver）的位置，后来还在一系列当地的著名乐队演奏，磨练了短号演奏的技艺。当远在芝加哥的奥利弗向他发出邀请加入乐队时，阿姆斯特朗在新奥尔良已经小有名气。
要说阿姆斯特朗对爵士乐最深远的影响——那就是将这艘大船从集体至上驶向独奏者大放异彩的时代。在阿姆斯特朗之前，爵士乐十分讲究集体配合，独奏者只有寥寥几个小节的表现机会，也不注重音符、音阶之间的差别，更看重音色的表现，因此个人技术可以说十分“粗糙”。
而阿姆斯特朗的吹奏技巧远远超越了同期的乐手，有赖于一双异于常人的厚重嘴唇，他吹奏的短号音色十分纯净且细腻，其次，他能连续吹出其他乐手达不到的高音，因此在独奏时的纵向空间更加广阔，经常吹奏出想象力十足的即兴旋律。这也让他在乐手圈子里获得了“Dippermouth”的外号。在国王奥利弗的乐队里，虽然阿姆斯特朗担任的是第二短号手的角色，但只要歌曲里有独奏的段落，他常常力压奥利弗的表现。据说，在乐队录音时，由于阿姆斯特朗吹奏的声音太大，录音里完全听不到奥利弗的声音，阿姆斯特朗只能站在离奥利弗4米外的角落里录音。毫无疑问，此时阿姆斯特已经具备自己统领一支乐队的能力，很快这样的机会就到来了。1925年，在唱片公司OKeh的提议下，阿姆斯特朗成立了乐队“Hot Five”（热力五人组），后来随着人员的增加又改名为“Hot Seven”，阿姆斯特朗从未同他们进行现场表演，但乐队灌录的唱片却是阿姆斯特朗一生最重要的艺术遗产。这其中就包括乐界公认的，体现了阿姆斯特朗无与伦比的吹奏技巧的多首名曲：《West End Blues》、《Cornet Chop Suey》、《Muskrat Ramble》等。以《West End Blues》为例，开场短短十二秒的短号即兴独奏，在今天的乐迷看来，是后世所有传奇乐手的基本操作，但对于当时合奏乃是铁律的爵士乐界，无疑像是手持冷兵器的士兵第一次见识到了火枪的威力。属于传统风格的爵士小号手Max Kaminsky，在描述他首次听到这张唱片的感想时说：“我感觉好像在和太阳对视，只能撒腿就跑，直到那失明远离我。”而随着录音的深入，阿姆斯特朗就像疯狂博士一样，不断在独奏中实验各种前无古人的吹奏方式，这一行为也感染了其他乐手，在某些录音中，乐队已经提前触及了未来爵士乐的模样。要知道，Hot Five无论是在编制或是风格上，仍属于传统的新奥尔良乐队，歌曲以乐器合奏为主，独奏仅占其中很小的一部分。而在《Wild Man Blues 》中，整首作品由两段短号和单簧管独奏均分，合奏仅在结尾不可免俗地露了下脸。在阿姆斯特朗的影响下，小号成为爵士乐中出彩的独奏乐器，爵士乐也从民间音乐变成一门真正的艺术。1927年，由阿姆斯特朗和他人合著的《短号演奏五十段热门变奏段》（50 Hot Choruses for the Cornet），其中记录了大量阿姆斯特朗的即兴演奏，书商再将乐谱卖给其他爵士乐手，许多后辈乐手正是受其启发，不断增强独奏的能力，最终将爵士乐带入新的时代。比波普的代表人物之一，小号手Dizzy Gillespie在谈及阿姆斯特朗的影响时说：“没有他，就没有我”（No him,No me ）。2002年，阿姆斯特朗和Hot Five/Hot Seven的所有录音，被美国国会图书馆的国家唱片登记处保存，这一机构是为了保护“具有重大文化、历史或美学意义的录音”而专门设立的。笔者推荐感兴趣的乐迷听听这张专辑《The Best of The Hot5&Hot7 Recordings》
然而，由于常年高强度地吹奏、以及偏爱狭窄的吹口，阿姆斯特朗的嘴唇受到了十分严重的损伤，在1930年代，由于严重的嘴唇溃疡，他不得不休息一年才复出，后来，他的嘴唇甚至长起了厚厚的痂，常常得用剃刀刮掉。可即便如此，阿姆斯特朗还能对爵士乐的另一个领域造成影响，那就是演唱。当国人提到阿姆斯特朗时，首先联想到的往往是他那把沧桑、嘶哑的嗓音，还有其演唱的名曲《What a Wonderful World》。
事实上，即便是美国人，也更多的将阿姆斯特朗视为歌手，而忽略了他在乐器演奏上的成就。阿姆斯特朗一生共有19首歌曲登上了排行榜前十，其中大多数是电影配乐，值得一提的是，他也是电影演员，参演过十几部好莱坞电影。阿姆斯特朗最著名的两首流行乐分别是《Hi Dolly》和《What a Wonderful World》，前者在1964年的单曲排行榜上击败了如日中天的The Beatles，阿姆斯特朗不仅获得了当年的格莱美最佳男歌手，还成为年龄最大的冠军单曲获得者（63岁）。
《What a Wonderful World》于1967年发行，当年在英国排行榜上夺得榜首，但在美国却默默无闻，直到1988年好莱坞电影《早安越南》将其作为配乐，才重新受到欢迎，从此经久不衰。但假如我们只以流行曲的数量来评价阿姆斯特朗的歌唱生涯，无疑过于表面，实际上在爵士乐演唱的领域，他的开拓性丝毫不弱于短号演奏。其最重要的影响，便是Scat Singing（拟声唱法）。Scat Singing，即用拟声或无意义的音节来即兴演唱旋律，这一演唱方法的代表人物是爵士女伶Ella Fitzgerald，她的偶像正是阿姆斯特朗，阿姆斯特朗被乐界普遍认为是第一个在作品中使用Scat Singing的人。Ella Fitzgerald的Scat Singing1926年，阿姆斯特朗和Hot Five在录制《Heebie Jeebies》这首作品时，写着歌词的纸张突然掉到了地上，阿姆斯特朗只得即兴发挥，模仿管乐器的旋律随意吟唱，他以为这一个Take应该会被弃用，结果录音师们都从控制室里跑了出来，强烈要求将这个Take作为正式版本。时至今日，Scat Singing仍是爵士乐歌手的标志性特征。
此外，阿姆斯特朗极具辨识度的沙哑、低沉声线，以及演唱中抑扬顿挫的方式，也不断被其他领域的歌手模仿和借鉴，比如著名的白人流行歌手Bing Crosby，他在早期的唱片经常模仿阿姆斯特朗的唱法，并称其为“世界上最伟大的流行歌手”。除了艺术上的成就，阿姆斯特朗也利用其在爵士乐的影响力为种族问题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在美国的1950年代，种族歧视的现象仍然十分普遍，美国为了改善自己在国际上并不光彩的形象，便任命以阿姆斯特朗为首的爵士音乐家作为大使，前往非洲、中东等地区进行交流演出。1957年，阿肯色州的小石城高中发生种族冲突，原因是学校拒绝9名本应入学的非裔学生进入校园，阿肯色州的州长声称，这是为了防止“破坏和骚乱”，还召集国民警卫队进行阻拦，对此当时的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并没有出面制止。阿姆斯特朗在听说这一消息后十分愤怒，对媒体公开批评艾森豪威尔是“两面派”、“胆小鬼”，并拒绝了接下来前往苏联的重要演出，他表示：“他们在南方是这样对待我们的人民的，让政府见鬼去吧。”在社会各方的压力下，艾森豪威尔最终利用权力召回了国民警卫队，9名非裔学生得以顺利入学，为1960年代的《种族平等法案》建立了坚实的基础。
1971年3月，70岁高龄的阿姆斯特朗不顾医生的建议，进行了一场演出之后，因心脏病被送入了医院。他在5月份出院，没多久又拿出短号练习，结果某天晚上睡觉时，他的心脏病再次发作，这次再也没有醒过来。他被安葬在纽约皇后区的法拉盛公墓，当天，爵士歌手Peggy Lee特意飞到现场颂唱主祷文，荣誉抬棺人包括Bing Crosby、Ella Fitzgerald、Dizzy Gillespie、Frank Sinatra等。在他的家乡新奥尔良，阿姆斯特朗的印记至今仍无处不在。1977年，阿姆斯特朗的故居被改造成博物馆，由纽约城市大学运营，至今游客仍然络绎不绝。刚果广场是非裔美国人跳舞，被视为爵士乐的发源地，其所在的公园被重新命名为阿姆斯特朗公园（Louis Armstrong Park），公园里还有一座3.7米高的阿姆斯特朗手持小号的雕像。2001年，为了纪念阿姆斯特朗诞辰100周年，新奥尔良的主要机场更名为路易斯阿姆斯特朗机场（Louis Armstrong New Orleans International Airport）。
所以，只以《What A Wonderful World》来评价路易斯·阿姆斯特朗，真的太浅了。我们无缘经历他闪闪发光的年代，但或许可以通过如今爵士乐手们令观众眼花缭乱、余味无穷的独奏，瞥见这位大师过往的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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