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观察报 记者 张锐 龚振宇的工作服是湛蓝色的，这种蓝就像南沙的天和海叠在一起，印在衣服上。
南沙是广州最南端唯一的出海通道，也是龚振宇供职的公司——中国船舶（600150.SH）旗下华南地区规模最大的船舶企业广船国际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广船国际”）生产基地所在的地方。广船国际的生产指挥大楼面朝大海，沿岸而建。
7月19日，正是在这里，一艘7000标准车位LNG（液化天然气）/燃油双燃料PCTC（汽车运输船）1号船宣布开工。
根据广船国际公布的信息，这艘船由中信集团旗下中信金租出资建造，全船共设12层汽车甲板，其中8层为固定式甲板，4层为可升降式甲板，可用于装运轿车、厢式货车、重型卡车等车型，全船12层汽车甲板均可装载燃油车和锂电池车，第11、12层甲板还可以运输以氢气和天然气为燃料的新能源车。
这是广船国际目前在手的25个汽车运输船订单之一。广船国际副总信息师王懂意在接受经观察报记者采访时表示，这25个订单使广船国际一跃成为全球手持汽车运输船建造订单最多的造船企业。同时，这艘船建成后，将租赁给广州远海汽车船运输有限公司用于汽车的国际运输，缓解中国新能源汽车出海“卡脖子”的航运问题。
中国船舶提供的简介信息显示，汽车运输船是指为运输未包装的汽车而设计的船舶，载货车辆直接通过连接码头和船舶的跳板“开上开下”；在全球航运市场，汽车运输船是一种相对小众的专用船型，且汽车运输市场具有高度垄断的特点，绝大部分运力掌握在日本、欧洲的少数大船东手上。
7月3日，中国汽车工业协会发布的数据显示，今年上半年，中国汽车出口214万辆、同比增长75.7%。其中，新能源汽车出口53.4万辆，同比增长1.6倍。
7月4日，世界知名航运及海工研究咨询机构克拉克森研究公司发布的数据显示，截至2023年7月初，6500标准车位汽车运输船一年期租金已连续7个月维持在110000美元/天的历史高位，7000标准车位LNG燃料动力汽车运输船新造价格达9700万美元；一年前差不多同样的时间，6500标准车位汽车运输船一年期租金水平为62500美元/天，新造船指导价格为8900万美元。
克拉克森研究首席市场分析师幸月认为，一年前，他们曾预见汽车运输船这一小众市场将迎来历史高光时刻，但当前的租金和船价水平已突破预测。她称，在国际汽车运输船市场，中国作为一个快速崛起的汽车出口国，正在给全球船东、货主公司带来全新的挑战。
从“一万多个员工的饭碗”说起
“我们整个车间27000㎡，长390米，宽70米。按照传统生产方式，这么大的车间需要配置100人左右来完成生产工作，但现在整个车间就5个工位，连同管理人员一个班次只需要6个人就可以将整个车间的生产运作起来。”7月6日，站在一条船舶薄板平面分段流水线前，广船国际制造部、组立三课的课长龚振宇向经济观察报记者表示，“这在以前是不敢想象的。”
“造船行业是劳动密集型重工业，需要大量劳动力，但随着招工越来越困难，公司也必须要走‘机器换人’的路。”龚振宇称，整条薄板分段流水线中含有1条片段线、1条型钢线、2条分段线，分别设有激光复合焊拼板工位、切割划线工位、纵骨装焊工位、机器人焊接工位等一系列设备，相当于一台巨型船体的“薄板分段打印机”，每天可“打印”4个薄板分段，是传统方式的2.4倍。
但是，两年前这一智能薄板车间投产之初，新冠疫情正在冲击全球航运市场，广船国际的市场开拓团队也面临缺乏订单的困难局面。“我们的产能摆在这里，一万多名员工要开工，一万多个家庭要生活，我们必须要有订单，要有好的订单。”这是广船国际经营部副经理李昊回顾2021年市场开拓经历时的感受。这一年，李昊与同事在新能源汽车快速发展机遇中，抓住了汽车运输船的市场需求，在上述智能薄板车间的优势“助攻”下，成功生效8艘汽车运输船批量订单。彼时，广船国际还没有大型汽车运输船的制造经验。
2022年2月18日，广船国际为挪威SFL公司建造的7000标准车位双燃料汽车运输船首制船，举行了开工仪式。面对这一新项目，广船国际的工程师们需要克服薄板结构变形控制技术、滚装设备安装调试技术和LNG燃料系统安装调试技术的难题。“差别很大，汽车船板薄、易变形。”一位广船国际的资深焊接工艺师向经济观察报记者举例称，“薄板分段打印机”很大程度帮助他们克服了第一个技术难题。与常规的散货船、油轮不同，汽车运输船具有庞大的上层建筑，而为了使这种船型具有较低的重心、保证航行安全，就需要在上层建筑采用大量厚度4-6毫米的薄板建造。但同时，由于船舶在建造过程需要采用大量的焊接、切割等热加工工艺，金属受热后就容易热胀冷缩，导致船体结构变形，以及造船过程中面临的大量运输、吊装作业，也可能导致船体结构变形。
除此之外，汽车运输船也不像常规船是固定甲板，需要根据汽车规格不同而调整甲板的层高。与常规船20-30件左右的滚装设备相比，广船国际第一艘7000标准车位双燃料汽车运输船可活动的滚装设备达到126件，精度管理要求比以往更高。而在LNG燃料系统安装调试技术方面，由于广船国际自2018年以来就在常规油轮建造中大量采用LNG/燃油双燃料推进系统，相比前面两个难题已经算储备了技术力量。
一条“小众”之路，就这样拉开了中国汽车运输船的接单大幕。广船国际方面表示，汽车运输船作为船舶中的特种运输装备，具有高技术、高附加值的特点，促进造船企业攻克了船舶建造领域大量前沿的关键核心技术。
汽车运输船也“卡脖子”
“运力紧张，船特别难订，而且船期对我们来说时间也不好控制。”7月10日，一名负责华南地区新能源汽车销售业务的区域经理陈铭（化名）向经济观察报记者表示。陈铭称，从去年开始，一方面中国新能源汽车的海外市场发展迅速，另一方面国内新能源汽车企业的产能压力也大，“比如我们，还是过去以产定销的思维，生产出来的车在国内消化不完也有出口需求”。
中国船舶关于运输船市场的资料称，汽车运输船市场与全球汽车产业及贸易息息相关，行业兴衰几乎完全由汽车产业的发展情况所决定，呈现强周期属性。
比如，1973-1983年，两次石油危机影响下，日本低能耗汽车在全球汽车市场攻城略地，日本汽车运输船也趁势而起，规模以及建造能力逐步确定世界领先地位至今；而近几年，随着中国电动汽车出口的快速发展，推动市场活跃度显著增加。
但截至2022年12月，全球汽车运输船合计共有约750艘、约400万车位，其中日本船东持有船队运力最高、接近300艘，占全球汽车运输船船队的40%；中国经营船东控制着约40艘汽车运输船，是全球第五大船队。同时，从现有汽车运输船的船龄分布看，20年以上老旧船舶占比达到22%，10年以下新船占比为24%，船龄在10-20年之间的船舶占比超过50%，老旧船占比偏高。
改变发生在2021年。去年，“克拉克森研究CRSL”发布多份汽车运输船市场分析称，在上一个十年，汽车运输船经历了多年的低增长、低运费时期，但2021年中国汽车海运出口量飙升，令全球汽车贸易格局发生改变。至2022年12月，总体而言，尽管全球宏观经济和汽车生产均面临挑战，但在需求持续强劲、运力供给紧张以及船队更新的共同作用下，全球汽车运输船市场已重回航运业的赛道上。
同时，今年2月，中国船舶公布的数据显示，自2021年成功开拓大型汽车运输船市场以来，该集团已累计承接7000-9200标准车位系列船型订单达32艘，全球市场份额跃升至25%，实现了从追赶至并跑的历史性跨越。
今年上半年，广船国际承接了2艘比亚迪集团7000标准车位双燃料汽车运输船，以及多艘国内航运企业的造船订单，这些船舶将主要服务于中国汽车的出口运输。
广船国际方面称，比亚迪集团订造的2艘汽车运输船是其作为最终货主首次订造的汽车运输船，这将打破长期以来欧洲航运公司的“卡脖子”局面，保障比亚迪新能源汽车出口供应的稳定。
7月4日，克拉克森研究首席市场分析师幸月在“克拉克森研究CRSL”发布市场分析指出，当前全球汽车运输船船队运力持续收紧。目前，汽车运输船交期已排至2027年，车企直接投资造船并不是多数。“（比亚迪）他们敢下订单，说明对未来市场预期非常好。”前述华南车企人士陈铭向经济观察报记者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