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正的「小神水」十分可疑
2021-05-19 星期三
与演员尹正的减肥 Vlog 一起走红的，除了「焖菜」食谱，还有一种被称为「小神水」的螺旋藻饮料。视频中，这种饮料被装在运动水壶里，半透明，呈深红棕色。一饮而尽后，尹正总是面露难色。尽管味道「有点腥」，甚至「不想再吐槽」，但因为能「消水肿」，它成为减肥食谱中的常客。无独有偶，以「一个月瘦了 25 斤」词条上热搜的女明星周韦彤，睡前常喝一种名为「绿瘦子」的饮料。其中的主要成分也是螺旋藻。当身材焦虑的浪潮席卷互联网时，螺旋藻成为了浪尖上又一个「减肥利器」。但是，这并不是螺旋藻被成功营销为爆款的第一次，甚至，在几年前，它的作用涵盖保健、降血脂、抗癌、防辐射等等。被奉为「神物」的螺旋藻究竟是什么？螺旋藻的食用历史，最早可追溯至 9 世纪的卡内姆 － 博尔努帝国（Kanem – Bornu Empire，位于非洲的古国，国土包括现今的利比亚和乍得）。每年夏秋之际，非洲乍得湖（Lake Chad）湖面上会泛起绿色的「水花」。生活在湖畔的卡内姆（Kanem）族人将「水花」捞起，或拌以辣椒、香料制酱食用，或是在灼热的沙滩上晒干，储备为粮食。16 世纪，远在彼岸的墨西哥阿兹特克（Aztecs）人也发现了类似的食物。他们从特斯科科湖（Lake Texcoco）中采摘蓝绿色的藻类植物，混入玉米薄饼中。当地人称之为 Tecuitlatl ，意思是「石头的排泄物」。螺旋藻通常是指两种供人类及动物食用的节螺藻属的蓝藻 —— 极大节螺藻及钝顶节螺藻的通称。从原始采摘到工业生产，螺旋藻被现代文明发现的过程总是充满了奇特的传说。
1949 年，法国药物学家格瑞琪（Creach）前往非洲探险。据传，他在乍得湖畔偶遇一位难产妇女，在其失血过多濒临休克之际，长老将一些绿色粉末吹进食道，产妇竟缓缓苏醒。另一种说法是，格瑞琪惊讶地发现，尽管生存环境相当恶劣，乍得湖畔的土著却人人身强体壮。他认为这是食用湖中蓝绿色漂浮物的功劳。总之，以一种荒诞不经的方式，这种已在地球上存在 30 余亿年的古老生物终于浮出历史的湖面，成为「完美食物」 —— 螺旋藻。1960 年代后期，法国和墨西哥建设螺旋藻人工培养池。1972 年，墨西哥 SoSa Texcoco 制碱公司正式进行半自然状态的商品性生产，螺旋藻干燥粉日产量达 1 吨。 1948 年镜头下的 SoSa Texcoco 公司，彼时是个制碱公司。不久后，「完美食物」的绿风吹到了东亚大陆。1985 年，云南大学生物系研究生在考察湖泊资源时意外发现程海（位于云南省永胜县中部的湖泊）的生态环境极适合螺旋藻的养殖（因为程海位于金沙江干热河谷地带，气候干燥，光照充足。水位不断下降，湖水碱化，离子含量高，且钠离子和镁离子占绝对优势，适合藻类和浮游生物的生长）。云南省科技厅随即成立螺旋藻开发项目部，各种加工厂如雨后春笋般出现。
到了 2012 年，程海 4 家主要螺旋藻养殖企业年产干藻粉达 800 吨，源源不断的螺旋藻产品正在涌向中国市场。螺旋藻最初被营养学家所关注，是凭借其较高的蛋白质含量。干燥的螺旋藻中，含有 50% ～ 70% 的蛋白质。1973 年前后的微生物蛋白质国际会议、联合国世界粮食会议相继确认螺旋藻为新的重要蛋白源，这也是一些国家参与培养与开发的契机。除此之外，螺旋藻还含有种类齐全的氨基酸，包含胡萝卜素、维生素 E、维生素 C 等多种维生素，以及铁、硒、钙等矿物微量元素。与其他藻类食物相比，螺旋藻含纤维素少，更容易被动物消化吸收。从营养成分看，螺旋藻堪称不错的食物。不过，这些营养物质也完全可以从其他日常食物中获取。以蛋白质为例，5g 螺旋藻干粉可以提供 3g 蛋白质，与 100ml 牛奶相当，远低于 50g 豆腐的含量。从人体每天 60g 左右的蛋白质需求量来看，昂贵的螺旋藻产品的性价比实在不高。在Instagram平台，每天有大量的美食博主分享螺旋藻做成的果昔，宣传能保护皮肤和促进头发生长。在商家的宣传中，螺旋藻是联合国粮农组织（FAO）笔下的「 21 世纪最理想的食品」，是世界卫生组织（WHO）认定的「人类 21 世纪的最佳保健品」，种种响亮名号不一而足，但大多无法找到确切出处。
然而可以确定的是，在 2008 年联合国粮农组织（FAO）发布的相关报告中，推荐螺旋藻的开发方向为：解决贫困地区的营养问题；废水处理；代替部分家禽、牲畜以及渔业养殖的饲料以降低生产成本；在紧急状况下暂时解决粮食问题。无论商家如何溢美，至少在这份报告里，「最理想的食品」螺旋藻仅仅因为成本低廉、养殖方便，被推荐为贫困或紧急状况下的备选粮食。如果说作为备选粮食的螺旋藻已经失去了诱人光环，那么作为「保健食品」的螺旋藻，则提供了值得大做文章的想象空间 —— 21 世纪初，一家国产螺旋藻品牌在广告中写道：「如果是食品类的螺旋藻，其实和食品都差不多。但如果是保健食品螺旋藻，就完全不同了……」当癌症成为世纪初令人闻风丧胆的绝症时，品牌商声称螺旋藻能够「抵抗辐射，防治癌症，抑制肿瘤」；当亚健康变成现代人难以摆脱的隐忧时，螺旋藻广告以「增强免疫力、抗疲劳」为主要卖点；当减肥食谱走红网络时，电商平台上的螺旋藻饮料迅速贴上「尹正小神水」的标签，化身「排毒素、消水肿」的瘦身利器。同样的螺旋藻，它似乎承担着每个时代人的焦虑和痛点，百般耐用。「食品」和「保健食品」究竟差别何在？保健品广告也无法给出逻辑自洽的答案。显微镜下的螺旋藻，本质上是一种呈现螺旋状的低等植物。事实上，正式发表的相关科学实验，大多停留在给有效物质提纯、动物实验的初步阶段。
自 1980 年代以来，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多次对几家螺旋藻公司进行警告和处罚，原因是宣传「减肥」「治疗糖尿病」「抗癌」等未经证实的保健功能。美国国家卫生研究院（NIH）和国家医学图书馆（NLM）对螺旋藻的多种保健功能判断为「证据不足」，包括治疗「高胆固醇」「疲劳综合症」「慢性病毒肝炎」等。从肿瘤斗士到减肥利器，不过是保健品商的又一次包装，大家需要什么，它便有什么样的疗效。除了丰富的营养物质，「理想食品」螺旋藻的另一面，是可能存在的食品安全风险。富含种类齐全的氨基酸是螺旋藻的卖点，但对于孕妇、哺乳期妇女与「苯丙酮尿症」等代谢疾病患者而言，螺旋藻中的苯丙氨酸会对其身体造成损害。此外，大量外源核酸的进入还会增加肾脏的负担。2003 年，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营养与食品安全所对江苏、云南、福建和广东等主要螺旋藻生产基地进行调查，从养殖用水、螺旋藻浆、螺旋藻原料粉以及市售产品的多个样本中检测出微囊藻毒素。这种毒素来自培养环境中的有毒蓝藻，是明确的肝毒物和肝癌的促癌剂。尽管如此，目前最新版的藻类及其制品、以及保健（功能）食品的国家安全标准中，仍未出现对微囊藻毒素的被污染含量的限制。螺旋藻在工业生产下，通常被制作成药片或者冲泡型粉末。铅是螺旋藻产品中另一种常见的污染物，在富集作用影响下，藻类植物体内容易蓄积大量的重金属。
2012 年 3 月，国家食品药品监管局通报 13 家螺旋藻生产企业产品铅超标，一个月后再次公布的抽检结果又称除 1 家外全部合格，铅限量标准的摇摆不定一度引起热议。2014 年，国家保健食品标准将铅限量统一提高至 2.0mg/kg ，尽管多数产品能够达标，但长期摄入低剂量铅的危害仍然值得警惕。没有食物是「十全十美」的，与蛋白质、氨基酸、维生素和矿物质一起到来的，也可能是重金属、致癌剂，以及合理的膳食结构之外多余的「营养」。螺旋藻如此，五花八门的热销保健品也是如此。20 世纪 90 年代螺旋藻打着「抗癌、防辐射」的旗号风靡市场，在年轻人深陷外貌焦虑的今天，螺旋藻又以减肥利器的人设投其所好。时代在变，人们对事物的认知、对自我的追求在变，只有保健商品的营销手段，始终如一。《Tecuitlatl: A Glimpse of Aztec Food Technology》，WVF Dr《The Discovery and Conquest of Mexico》，Diaz Del Castillo, B《螺旋藻的营养评价》程双奇，曹世民，郑伟，莫熙穆，尹春南，李志红，谢南村《螺旋藻类保健食品生产原料及产品中微囊藻毒素污染现状调查》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营养与食品安全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