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你已经懒得再看卡戴珊一家又做了什么了，比如 Kim Kardashian 和 Kanye West 的离婚传闻和后续的一系列事件，我也是。 《与卡戴珊一家同行》作为这个时代最有代表性的真人秀节目之一，把家庭成员间争吵、夫妻矛盾，甚至生孩子都搬上了荧屏，将私人生活转变成一种吸引目光和赚钱的手段。作为其中绝对主角的 Kim，她和 Kanye West 的关系从最开始就一直处于大众的目光之下，他们的离婚进程也不例外。
但他们之间所发生的不仅仅是“drama”。从某种角度来说，偶像们、明星们、艺人们，所有这些名人的生活和我们毫无关系，我们可以把这些“真人秀”看作纯粹的娱乐；与此同时，只要一段关系进入公众视野，我们不可避免地产生带有价值判断的评价，而这些舆论作为一个整体反射出人们对于情感和婚姻的态度，也在塑造着更多人对于“理想关系”的期待。我越是仔细观察 Kanye 在采访中和自己发布的内容，越感受到一种熟悉的规律、某种男女之间的权力关系的缩影：男人以“爱”和“关怀”的名义可以做出众多实质为骚扰、侵犯隐私和个人边界的行为，而女性孤立无援，无法拒绝或逃跑。
很长一段时间内，Kimye 都以一种令人羡慕的恩爱夫妻形象出现在人们的视野内。2014 年，Kanye 租下了旧金山 AT&T 体育场，在交响乐团的伴奏和烟花下向 Kim 求婚。私人派对、满屋子的玫瑰花、母亲节花墙……声势浩大地表达是这段关系中的标配。在《与卡戴珊一家同行》的节目中，我们也会看到两人（因为创口贴或者热水浴缸）发生争吵，但公众示爱总是向我们保证他们依然是相亲相爱的“relationship goals”。去年 2 月，Kim 提出了起诉离婚。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人们都对这场离婚抱持着怀疑态度，也许这只是另一场卡戴珊式的公关炒作，毕竟他们还时常被拍到一起带孩子、一起吃饭、一起出席不同场合。快进到去年 10 月，Kim 和“周六夜现场”（SNL）卡司之一、喜剧演员 Pete Davison 的约会传闻浮现，一切都变了。Kanye 开始通过各种渠道表示他和 Kim 的感情还没有结束、他依然爱着 Kim、他们应该作为一个家庭在一起等等。也许我们习惯于把卡戴珊一家相关的事情都当作没什么现实意义的抓马，但随着事情（没完没了地）不断发展，我发现自己很难再用毫不在意的心态看他们俩的关系在大众眼中的演变，因为其中充满让人感到危险的信号。在他们的对话中，其中格外刺眼的是 Kim 和她身边的人，包括她的现任男友 Pete Davidson 在和 Kanye 的交流中，反复要求他把他们的对话保持在私下，但 Kanye 一次又一次地无视了他们的要求（所以我们才能看到）。评论里一溜的“Kimye forever”让我想起，在公共场合用盛大的方式表白，围观群众起哄“在一起在一起”的场景。“当众表白是不是道德绑架”是个被讨论过不少次的话题，在两情相悦的情况下这不失为一种浪漫的表示，但在被表白的一方对表白的人并没有好感的情况下，这就变成了一种困扰。旁观者的存在会成为压力，增加拒绝的难度。把私人对话发到他有将近 1600 万关注者的社交媒体上，这场对话的参与者就不再只有发信息的双方了，而任何一个看到的网友都可以评论、审判或推波助澜，而参与对话的另一方对此没有任何控制。去年 10 月时，Kim 作为嘉宾主持了一期“周六夜现场”（SNL），在开场独白中，她提起了和 Kanye 离婚：“我嫁给了全世界最好的 rapper，他是美国全美国最富有的黑人，一个才华横溢的天才……所以当我们离婚的时候，那只能是因为他的个性。”而不久后，Kanye 就在播客 Drink Champs 上表示媒体和电视节目都想用这件事来吸引关注，但“Kim 依然是（他的）妻子”，他“从来没见到过任何离婚文件”。与 Kanye 的公开表态不同，Kim 表明她仍在寻求离婚。去年 12 月，她申请成为“法律上单身”（Legally Single），并在正式文件中表示“没有任何咨询或和解努力”可以解决他们的婚姻问题。即使 Kim 态度明确，Kanye 依然在各种场合坚持称 Kim 为“我的妻子”。想象一下，你们已经分手一年了，前男友还一直不肯接受现实，坚持在别人面前表现出你们还在一起的样子。相比把他们的婚姻现状归结于两个人之间的问题或者 Kim 本人的决定，Kanye 更喜欢把一切归结于外界的影响。
在一次采访中，Kanye 表示“我的孩子希望他们的父母呆在一起……我希望我们在一起，但如果你看看媒体，那不是他们想宣传的，不是他们想要的。他们希望看到一场新的婚礼，一个新的真人秀节目。“
他甚至暗示离婚可能受到了 Kim 的公关人员的鼓励，Kim 的团队“一直在向我妻子灌输（想法）”并影响他们的婚姻关系，他不喜欢“她旁边的那个公关人员”。这背后的逻辑似乎是 Kim 没有为自己的做出决定的能力，她的言论和行为没有现实基础、被媒体和其他人轻易影响，因此难以相信。不止是 Kim 本人，她身边的人也不可避免地被卷入这场纷争中。Kanye 发出了一系列网友留言支持 Kimye 的截图，呼吁大家对 Pete Davison 大喊大叫如果他们“爱他和他的家人”。在一篇报道中，知情者透露 Kanye 要求 Kim 在他们的离婚尘埃落定前不要公开恋爱，这“对他们的家庭不好，对她不好，在上帝的眼中看起来也不好”；而他自己却从来没有避免在媒体面前隐藏自己的新恋情，显然这种来自上帝的要求只适用于女方。Kanye 也一直在试图与前岳母 Kris Jenner 联系，但 Kris 没有透露任何事。知情人士说：“Kris 最大的担忧是，Kanye 将在离婚诉讼中利用得到的信息。但事实是，Kanye不再被认为是卡戴珊家族的一员，他们剔除他的速度如此之快，这让他发疯。”在 Kanye 在社交媒体上发布的一系列截屏中，其中一条来自“Kim Other Phone”的信息说，他正在制造“一个危险、可怕的环境，如果有人会伤害皮特，将都是你的责任。”他同时还分享了电影《宝贝男孩》中的锁喉镜头，并在被勒住脖子的角色脸上标记了 Kim 的账户。 三月初，洛杉矶法院宣布卡戴珊在法律意义上单身，几个小时后，Kanye 在发布的新歌《Eazy》MV 的泥塑动画中，把 Pete Davidson 形象的角色绑架并且活埋，还在他头上种花。Kanye 多次在社交媒体上攻击 Davidson，以至于 Kim 向洛杉矶高等法院要求加快离婚程序，因为这些帖子给她造成了“精神痛苦”。Kim 和 Kanye 之间的情况并不是一件孤立事件，其中还包含了家庭、精神健康等更多问题，我们没办法知道 Kanye 是出于什么心态在做这些事，但从他愿意分享的言行中，很多无疑已经超过了“挽回感情”的正常范畴，更加接近骚扰和威胁。在我们自己和身边人的身上，多多少少都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分手后要死要活、当场下跪、穷追不舍……这其中一部分会不断加码，最终成为社会新闻中令人唏嘘的报道；也有一些并不会做出什么“实质性”（指人身伤害，或者严重影响对方生活）侵害，但我们不应该忽视的是，光是这些言行的存在本身就创造了一种精神上的压力，更不应该直到悲剧发生才开始寻找原因。被拒绝后依然继续的追求常常被视为真爱和深情的表现，但现实真的是这样吗？
死缠烂打的犯罪
任何概念的模版都来源于对社会常态的学习，爱情应该是什么样的？那些广受欢迎的影视和文字作品拥有任何现实情侣无法比拟的影响力。而在各种媒介的爱情故事里，无视另一方意愿的、时常侵犯隐私的追求行为大多数时候都被描绘成一种正常的，甚至是值得奖励的行为：经典电影《毕业生》里，即使女主角已经决意分手（因为发现男主和她妈妈有一腿），男主角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追到了她的大学校园、跟踪她和其他男人约会，女主被男主的不懈追求打动，在婚礼上和男主角私奔；即使主要角色都是未成年的剧集《怪奇物语》里也出现跟踪情节，主角团的 Lucas 和 Dustin 对新来的转学生 Max 感兴趣，从在学校到放学后总是跟着她，Lucas 还故意把自己和 Max 困在同一个屋子里，连 Max 的台词里都直接称呼他们为“stalkers”。最后 Lucas 和 Max 两情相悦，在学校舞会上美美约会。 被汤浅政明拍成了动画电影、森见登美彦所写的小说《春宵苦短，少女前进吧！》是一部充满想象力的优秀作品，唯一困扰我的是：几乎每一次男女主角的见面都来源于男主角打探到的学妹行踪，因此根本称不上偶遇，更像是跟踪。改编电影直接不装了，开头就阐明男主人公利用学生会的监控系找到女主角（学妹）的所在。在所有这些情节里，男主角为了单恋所作出的“努力”看起来既倒霉、好笑又可爱，让他成功和学妹拉近关系。在各种偶像剧、漫画和爱情电影里，“制造偶遇”是最常见的情节之一，有时候我会想，这和变态跟踪狂有什么区别？也许是进行跟踪行为的主体并没有“恶意”，但从主观的角度来说，跟踪狂肯定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坏心思。 当你打开“惊悚片”的分类，许多电影讲的是同一个故事，只不过给类似的情节换上了悬疑背景配乐。男孩爱上了女孩，男孩愿意做任何事来变得更了解她、更靠近她——最后是两情相悦皆大欢喜，还是先奸后杀抛尸荒野，一般取决于导演风格算和宣传计划。甚至惊悚片里的女孩还更有主观能动性，被爱上、被追求一般触发男女角色的恋爱情节，而被追杀的女性往往奋起反抗，一部分还反杀成功。 在更多数不清的故事里，不择手段的单方面追爱在玫瑰色滤镜之下不仅显得无害，甚至浪漫了起来，让我们几乎忘了很多类似行为放在现实里不仅可怕，有的还犯法。美国各州法律中，跟踪缠扰罪（Stalking）被定义为一种导致他人产生恐惧的行为模式，包括重复（两次或以上）接近、未经同意的沟通、各种形式的威胁等。Stalking 是一系列行为或过程，涉及对受害者的反复伤害，可能逐步升级最终导致实际身体伤害。 Stalking 可能包括明显的犯罪行为或者看似无害的行为，或者两者兼而有之。一般来说，stalking 行为可能有：我国法律中并没有完全对应的罪名，《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中对部分行为，如追逐、拦截他人、写恐吓信、发送隐晦、侮辱、恐吓信息等有相关规制 。
根据美国的受害者中心（National Center for Victims of Crime）的数据，1/6 的女性和 1/18 的男性都经历过“令人恐惧”的 stalking，而男性比女性更有可能成为跟踪者。61% 的女性和 44% 的男性曾被现任或前任伴侣跟踪过，与已婚、未婚或丧偶的个体相比，缠扰的受害者中离婚或分居的比例最高，81% 被现任或前任伴侣跟踪的女性遭受了人身伤害。在虚构爱情故事里，女性角色也许会对不断的追求感到受宠若惊，但现实中，反复的单方面接触更多时候带来焦虑、失眠、抑郁、恐惧、社交障碍甚至精神创伤和 PTSD。86% 的受害者报告他们的性格因被跟踪而改变，四分之一的受害者曾考虑过自杀。为了躲避 stalking，受害者有时需要选择离开居住、工作或读书的地点，造成经济和社会损失。我们不应该对此习以为常，让求助被归类为“反应过度”和“被害妄想”，让被骚扰者独自承担后果。越早认识到越界行为的危险性，社会作为一个整体越能够及时干预，阻止更严重的侵害发生。
The Daily Show 主持人 Trevor Noah 不久前在节目中讨论了围绕 Kim、Kanye 和 Pete 的争论（并导致 Kanye 在社交平台骂人被暂时封禁），他提出的问题值得每个人思考：
“卡戴珊的经历许多普通女性也经历过……我们看到的是，世界上最有影响力的、最富有的女人之一，也无法停止她的前任追逐她、骚扰她。……在这个社会中，人们因为发生在她们身上的事而质疑女性，而不是去质疑那些发生的事本身。“如果金 · 卡戴珊都无法摆脱，那普通女性有机会吗？”就像他所说，对于 Kimye 的争论并不只限定于当事人的生活，其中更让人担忧的是大众在女性受到来自（前）伴侣的骚扰和侵害时，无法认真考虑她们面临的困境。 Kim 社交媒体上公开反驳 Kanye 声称他被限制和孩子见面后，近日他们终于久违地拍到同时出现在儿子的足球比赛上，两人的关系似乎有所缓和，我无比希望这是一个好的预兆。//排版：拉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