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所有风俗店,我准备好往春天逃亡(百合风俗·下篇) – BIE 别的

2021-12-23 星期四
chiyo
她叫泡沫白
“我最喜欢的就是大海。”
这是自称 “别人对我的第一印象是 ‘不可思议的孩子’” 的泡沫小姐,在百合风俗店的出道视频中说的第一句话。多少显得有些没头没尾。画面中淡色短发、穿着衬衫和毛线背心的女孩子淡淡地笑着,对摄像机开口说道。她的声音和话语都轻飘飘的,很柔和,不是过分甜蜜的,也不是耍酷的声音,只是平淡轻柔地这样诉说着,就像水母一样。
那瞬间我想,她一定是天使吧。到底是什么人,才会在十九岁出道百合风俗的自我介绍视频第一句话就说 “我最喜欢大海呢”。我也最喜欢大海了,一下子就觉得,说不定,我就是为了有一天会喜欢上她才喜欢上大海的。那个轻飘飘的,如同泡沫一样的少女。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脸颊开始迅速发烫,烫到用手捂住都停不下来的地步。当然对方的脸也好,打扮也好,都完全是我的菜。但不提这个,我的脑子里只有那句轻飘飘的 “我最喜欢大海了”。
我也喜欢海,一个人看过了日本各地的海洋,从北端冰冷的海到镰仓春日的海到冲绳夏天南国的海,我还有好多张日本各地的水族馆的年卡,我甚至考过了相当专业的潜水资格证。每次潜入海中的时候,我都觉得我在和世界上最重要的爱人约会。
但是我还没和人一起看过我最喜欢的大海,我总是一个人在海边从早看到晚。即使我说,我很喜欢海,也不会有人以同样的感情回应我,或者能像我一般觉得海很好,最多只是说 “那不错啊” 罢了。渐渐地我也就不提了,生活里有人问我,我就会普通地回答,喜欢读书,喜欢旅游,喜欢喝酒这种标准的回答,一些谁都能接得上的话。
所以当我看到,世界上还有另一个人这么喜欢海,还能如此坦率地说出来,当作风俗出道视频开头的第一句话,完全不在乎其他人的眼光似的如此宣言,我好开心,好喜欢她。
只是因为这样的理由,我好像对百合风俗的女孩一见钟情了。
“我喜欢大海,我的爱好是摄影,喜欢的颜色是青色,平时喜欢去水族馆。我叫泡沫白。”
“如果在意泡沫白是什么样的颜色的话,就请来见见我吧。”
画面中那世界上另一个喜欢大海的女孩如此说道。我想见她,立刻就去见。
我当即取消了和犬饲小姐的预约,那原本是能做很多色色的事情的 “酒店套餐”,转为指名预约泡沫白。负责接待和处理预约的店员用 Line 问我,要选择什么套餐时,我想了一下,回答:“三小时的约会套餐。”
“就在池袋水族馆门口见面。”

我是百合吗?

一个前提是,我至今为止没有谈过恋爱。但是我有过很多次单恋,对象都是女孩子。我第一次知道日本的 “百合文化” 是在小学五年级。当我通过轻百合小说和动画发现女孩和女孩也能谈恋爱时,我就意识到原来自己也在喜欢一个女孩。
那是在周末的画画兴趣班遇见的女孩子,能看到她,是当时十二三岁的我唯一会雀跃期待的事。提前一两个小时来到画室不停地看时间,我每周都是这样看着窗外等待她的到来。就连画室的老师都拿我打趣:“你对xxx真是一往情深”。虽然说者无心,但是我听到那句话还是会偷偷低下头去。
我们每周见面,在画室分享我带来的零食和她带来的漫画书,我们还偷偷翘课去做了当时流行的有名字简写的手链戴在彼此手上。我们亲密无间,但我知道,她与我如此亲近只是因为小女孩之间特有的那种过于亲密的友情关系。可是我却是如此喜欢她,比她喜欢我多很多很多倍的。我每天把有名字简写的手链系在手腕上,当手链被大人发现而没收之后,我就拿小刀在手腕上来回刻下同样的痕迹(现在想来完全是“非主流”的行为);意识到周围还有一个男孩喜欢她后,我去找那个男生决斗,打了一架,并且比试谁能在那女孩面前更加献殷勤,具体表现在三个人一起出去玩时我会和男生抢着付账和打车送那女孩回家。
在那种懵懂的、难以说清的女孩子之间过于亲密的友情之中,我就这样喜欢了她八年。于是我也慢慢知道,现实里的同性关系,完全不同于百合动漫里那样,搞得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再看理想主义的轻百合动画漫画。毕竟动画片里女孩子可以轻易地在一起,萌萌的二次元角色蹦蹦跳跳,背景里的樱花花瓣飘落百合花开,纸片人和纸片人就立刻能收获心意相通的恋爱,一切困难在盛放的百合花面前都不是困难,这实在叫我嫉妒到不行,凭什么我的恋爱就不能这样顺利呢。

主要以“轻百合”为主的日本百合漫画,图源:http://yurinavi.com/yurimanga_taisyo_2021/

 

现实里大家会说“同性喜欢同性很变态”、“你只是太幼稚,分不清友情和恋爱而已”,所以直到后来我们各奔东西去了不同的城市,我也没有认真告白过。我的第一段长达八年的单恋长跑也结束了。
后来,我又遇上了几个女孩。
第二个女孩,是我的高中同学,我们是好闺蜜。她也看百合动画和漫画,所以我以为她也能理解我。直到我说,“我喜欢你”,她回答 “你有病吧”。我说,“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想和你拥抱和接吻的那种”,她说 “你好恶心神经病”。于是我们笑哈哈地结束了话题,继续并肩去买奶茶,又当了几年朋友。
第三个女孩,她在网上看到了我写的小说,喜欢上了小说里的 “我”,她跑到我的大学课堂找我,说喜欢我。我说,你是想和我交往吗,她说是的。所以我们交往了,接吻过,但是接吻的时候我心不在焉,偷偷睁开眼睛看天空,也看看正在闭着眼睛亲吻我的那个我连名字都记不住的女孩,我突然觉得疏离又别扭。我试着承诺,好好扮演恋人,思考责任之类的事,我们也学着小说里写的那样去开房,但是脱光衣服后,我看着她的裸体,又看到自己的裸体,突然感到好恶心——无法回应她的感情的我好恶心,坦率露出身体的她让我难受,我的身体也变得恶心——我被强烈的愧疚与羞耻感淹没,拔腿就跑了。她发给我的最后的信息是:“现在你是不是能写出你想要的小说了?”,我没有回。
第四个女孩,是我非常信任和依赖的人。如她所言,她真的很爱我,而且是人和人之间最根本的那种好意,她对我说过,“我喜欢你不是为了图你什么,只要你是你就可以了”,她第一次教会我世上还有这种事当我对她告白后,她拒绝我,然后她自己难过了很久很久。之后我看到她偷偷发了QQ动态,“要是我是同性恋就好了”,之后她删掉了动态。我们还是普通朋友。
第五个女孩,应该说是女人,她年长我很多,背后有美丽的纯白色樱花树的刺青。所以我也去刺青了,因为她我学会了抽烟喝酒,我甚至准备了申请英国的留学去找她。可是我的神经质,我的依存心,我当时的郁抑症严重到从床上起来正常行走生活都难以进行,自己身心都处理的一塌糊涂,于是临行前的一周,当我一如既往激烈地通过网络简讯对她诉说爱意时,她告诉我:“我已经受不了你这个样子了,你该先看看脑子,做个正常人”,“请别再来烦我了”。
第六个女孩,她可以跨过同性之间恋爱的障碍,但是最大的障碍在于我。她同样最终忍受不了我那神经质般的爱意的折磨,告诉我,“就算我喜欢你,我也没法和你这样的人共度一生”、“因为你我真的很痛苦”。
我终于意识到困扰我的问题根本不是会爱上同性,而是因为我是我,我的爱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怪兽。
现在,我还是喜欢一个女孩,但是我不敢说喜欢了。我声称我不会再喜欢人了,我埋头写东西,下定决心要与小说还有文字,以及遥远的大海相伴一生。我笑嘻嘻地声称已婚并且我的的配偶是大海,因为文字与海不会说话,也不会拒绝我,不会被我伤害也不会伤害我。我真怕下一次对我喜欢的人说出 “其实我喜欢你” 的那个时刻到来。
如上,就是完全不同于百合漫画和小说的我的百合经历。我甚至不知道我这样的情况能否被称为百合,我确实真的是百合,是女同性恋吗?说到底,我烦恼的压根也不是什么同性恋还是双性恋的事,而是我这种人真的能以自己真实的样子,去面对真心喜欢的人吗。
我很怕真的喜欢上谁,然后一切又会变得和以前一样,一塌糊涂。要是我这次又真的和一个百合风俗的女孩子开始了我一厢情愿的单相思该怎么办。
而且,虽然我对那个叫泡沫白的孩子可以说是一见钟情,但这到底和一般的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还是不一样,再怎么说喜欢,我们终究是因为金钱的关系才能见面。就算只是约会,只是两个女孩子一起去水族馆玩,也是我付了钱她才会来见我。这又和我之前经历的所有 —— 购买性感按摩或者花钱找牛郎玩时的心情 —— 又有些不同。以前的经历里,说来愧疚,我几乎不会为了付钱购买一个男性的时间,而对此本身产生什么罪恶感。
但是购买女孩的风俗就不一样,我无法产生那种花了钱就一切都可以理所当然的心情。不是因为我的性取向,而是因为她们作为人而言相对的弱势地位。我和泡沫白都是女孩子,我知道这个社会上性别已经让我们显得弱势,接着越年轻越弱势,越没有钱越弱势。我很清楚地明白,这和玩牛郎或者买按摩不同,我在确实地,在向一个比自己更弱势的人,以对方需要的东西为砝码,向对方提出要求。
尤其是因为见过了小枫,我意识到百合风俗娘也没有那么职业,相对于异性间的风俗从业者,她们有些更难以摒除自己的真心来工作的感觉,也并没有因为是职业的所以就一定比我更加坚强聪明,小枫也好泡沫白也好,其实都是和我差不多的普通女孩子。我 24 岁(当时是 23 岁), 枫 20 岁,泡沫白 19 岁,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我们还显得过于一无所知。
无论再怎么说,百合风俗是有那么点爱所以存在的行业。或许反倒就因为有爱吧,我在用钱买下女孩子这件事上绝对不会改变。
临近与泡沫白见面的前一天,我躺在床上思考这样的事。

池袋水族馆约会

池袋水族馆,图源:https://blog.tsukubaya.info/2014_sunshine/

第二天我和泡沫白在约好的池袋 Sunshine City 大楼顶上的水族馆见面。说来也是巧合,这也是上次小周带我来过的那栋商业设施,只是今天我没有再穿成那种故意显得像是 “歌舞伎町女子” 的可爱装扮,只是穿着我喜欢的小西装,化了个淡妆就出门了,像是自己惯常出门的打扮。
虽然去过了日本各地的水族馆,但是池袋的这家位于商业中心楼顶的水族馆我还从没来过。相对于专业水族馆,这里更像是城市里著名的约会设施。
泡沫白已经在售票处附近的大厅等待着我了,就穿着那身出道视频里的衬衫、毛线背心和短裙,下面穿着短靴。和视频相比,看起来更加显得人小小的,而且实际面对面时,便不再有视频里那种强烈的“不可思议酱”的气场,就像是普通的女学生,或许会在大学校园里或者街上擦肩而过的那种,和售票处其他来这里的年轻女生也没什么不同,最多是打扮风格让人觉得有些像艺术系的学生。
“你好,初次见面,今天就……请多指教?” 她对我稍微点点头,口罩下面的脸蛋笑了一下,很自然也没有过分热切的表情。这样的气氛倒是让人放心了不少,我回答:“嗯!让你久等了,叫我 Chiyo 就好,那我先去买门票?”
我正要去买票,泡沫白突然拉住我,有点犹豫不知道怎么开口似的,我也愣了一愣,她说,“那个,是先付款制度的。”
我这才想起来,对啊,这又不是真的约会 —— 对,我并没有忘记这件事,只是因为我还是第一次购买一个纯粹约会性质的服务,一下子忘了这个流程。然后我颇为窘迫地拿出钱包,按理说是提早把钱装进信封里比较好吧,这样当面数钱,被人看到该显得多不好,但是也没有办法了,因为我的疏忽,只能草草点好了钞票,手里夹着钱包鞠躬双手递给比自己年纪还小的普通女学生。
我们俩站在背对出口的人群中算好了账,泡沫白说,“今天麻烦了,那我们走吧。”
我去买了票。
路上泡沫白似乎也在努力找话头,所以我率先开口:“白小姐是第一次来这个水族馆吗?”
她点点头说嗯,来过几次,又问我有没有来过。我老实回答没有,顿了下又补充,“虽然去过名古屋或者镰仓的,但是这里是第一次来,我听说白小姐喜欢水族馆……”。她笑了笑,口罩下的苹果肌抬起来,说谢谢。我们就这样说着,检票,走进了水族馆里面。
池袋水族馆并不大,我们边走边看着水族箱里面的生物,泡沫和我的话都不多,但是她看得很认真,在每个展示柜前都停下来驻足许久,比普通人走马观花逛水族馆的时间明显要长得多。我看看鱼,又看看她抬起头在蓝色水光下的侧脸,再努力辨认那些介绍里全是片假名的鱼,开始找一些话。
“这个鱼长得好奇怪呀”,“那个似乎是可以用腮呼吸的鱼呢”,“这是河川里的鱼”,“啊,这个我有在中国的南方见过” 云云。
走过水族馆中间的露天花园时,夜晚的楼顶吹起一阵寒风,那时候是冬天的末尾,春天还没有到来。泡沫在风里缩了下脖子,把脸埋进了羊绒围巾里,但是步子很慢,要我放慢一些速度才能跟上她。她突然看到对面的花园说,“那里有海豚和企鹅,我们去看看吧!” 然后就一路小跑了过去。临近关门时的水族馆没什么人了,我跟在她身后,看她趴在夜晚露天展区的玻璃窗前,很认真地看企鹅。发现错过了白天可以看到企鹅在架高的玻璃回廊里游泳的表演时间,她看起来有些遗憾,但是看到毛茸茸的企鹅互相打闹,拍着翅膀走来走去的画面时,脸上又开心了起来。
池袋水族馆最著名的景区是专门展示水母的海月空感,有日本国内最大的14米弧面水槽,里面饲养着无数海月水母。灯光黯淡下来的回廊里,无数如同散发着月光的小星球似的水母,在天空一样大的水槽中静静摇曳着。我和泡沫白都在这里停了下来。
图源池袋 sunshine 水族馆官网
好像水母一样的女孩子静静地看着水母,短发的鬓角安静垂在耳边。海月空感,我又想到了这个展厅的名字。
“来拍照吧!” 我突然说,“因为在主页看到,白小姐很会拍照。”
“唉?我今天没带相机。”
“那就用手机拍吧,我也很喜欢用手机拍水族馆,尤其是水母怎么拍都不会拍难看吧?机会难得,白小姐能不能从专业摄影师的角度教教我,怎么用手机拍水族馆……”,说着我拿出手机。
“和我一样的型号啊。” 泡沫白也笑了,开始拿手机认真比划着思考构图,喀嚓喀嚓拍了好几张。我凑过去看看,拍得真的很专业,“好好看,不愧是专业的”,这样感叹着开始跟在她身后,试着从同一角度拍过去,“白嫖” 了不少专业构图。水母呢,水母只是轻飘飘地在水槽里漂浮着,并不会看我们。
“白小姐!这个水母横过来拍好好看啊。”
我拍到了得意的照片,立刻给对方展示,一想到恐怕对方是专业美术大学摄影系的学生,又不免有些紧张。但是对方也对着我拍的照片眼睛一亮,不是演出来的那种,她说 “这个好!”,也立刻拿出手机,微调一下角度后拍下了一样的照片。
“为了不拍到玻璃的反光,好像只要把亮度拉低,就能拍出漆黑背景里的水母了。”
我们就是这样交流着,轮番拍摄了许多水母的照片。
“如果有下辈子,你想变成什么鱼呀?” 泡沫突然说道。
“啊?” 我听到这个话题突然愣了下,仔细思考起来,“章鱼吧,我最喜欢章鱼……不过那个好像不算鱼类。微生物或者海里的虫子也好,我喜欢软体的。还有就是水母,因为听说有一种水母能活很久很久,不会死。”
说的是灯塔水母,一种脑袋里有一颗好像红色心脏似的器官的小型水母。以下摘自百科介绍:
“灯塔水母可以从水螅体无性繁殖……其特征是性成熟的个体能够重新回到水螅型。普通的水母在有性生殖之后就会死亡,但是灯塔水母却能够再次回到水螅型。这被称作分化转移。理论上这个过程没有次数限制,这种水母可以通过反复的通常生殖和转分化获得无限的寿命。所以也被人称为 ‘长生不老的水母’。更准确地说应该是 ‘返老还童’。”
说着这样的话题总觉得有些奇怪,说什么想当章鱼啊,说什么不会死的水母啊,但是既然有比我更奇怪的、对着第一次见面的人问 “下辈子想当什么鱼” 的泡沫白小姐在,这气氛倒也没什么所谓了。只是轻飘飘的,轻飘飘的,好像飘在空中的水母一样。
“白小姐呢?”
“下辈子的话我想当水母,或者鲸鱼和鲨鱼。” 泡沫白回过头来笑嘻嘻地说。
不知为什么,聊着下辈子想当什么鱼这样的话题,让人觉得好像真的在恋爱。
就这样逛了一个半小时,我们结束了水族馆的约会。

看海的约定

约会结束后,我和泡沫白去吃了晚饭。虽然本来想着,既然是约会也想耍帅一下,带对方去稍微贵一些的餐厅,但是我反复打听了泡沫的喜好,喜欢和食还是西餐、要不要吃寿司之类,最后对方支支吾吾地说,自己对食物没什么偏好,或者说不太喜欢吃饭。所以我们普通地走进了水族馆附近便宜的连锁蛋包饭餐厅,点了两份也就一千日元出头的蛋包饭套餐。
一边吸着套餐的可乐,我先是夸奖对方的衣服搭配很好,这倒是真心话,想说很久了,接着又找着话题,问起平时的兴趣。泡沫白喜欢摄影和读书,尤其喜欢有点神秘色彩的题材,我们聊起小说的话题,因为泡沫白喜欢海,我还顺便推荐了克苏鲁神话,她觉得好有意思,立刻表示回家就要恶补。
“我在日本还没交上什么当地的朋友,所以也总在看书。不知道东京的同龄人周末都会去哪里玩,该做什么。白小姐有没有推荐的?”
“嗯……其实我也是刚刚上京,还没在东京交到朋友。” 她认真思考起来。
“白小姐的老家是?”
“长野的,在东京下面一点点,很多山的地方。”
“我知道那里!之前去过,那里的山还有牛肉和温泉都非常有名。” 我说着想起来,“啊,但是长野在山里,完全看不到海吧。”
我想到了最喜欢海的泡沫白。
她点点头,“是呀,Chiyo 小姐呢?”
“好巧,我的老家也看不到海,虽然有很多河川和湖泊……但没有海。我是到了日本才第一次看到海,好漂亮啊,一见钟情了。”
我突然想到了:
“对了!白小姐有没有看过镰仓的海?我们去镰仓吧!到了春天一起去看镰仓海边的樱花吧!带上相机,我们去看海吧!”

还会再见

湘南线,因为灌篮高手的片头曲取景地而闻名的海边铁道与樱花,春天的时候,樱花从八幡宫神社的门口一路开到海边,整条街上都是随风飞舞的花瓣和樱花的气息。
我们约好了,等到春天樱花开放的时候,泡沫白小姐要带上心爱的专业相机,然后我们一起去海边,从新宿出发去镰仓看海与樱花。我会为此努力攒钱,然后和她所在的风俗店约一整天从早到晚的长时间套餐。
交换着这样子的约定,我们一起去了车站,明明今晚做完我这一单她就可以下班,她却突然说,“时间稍微拖一点也无所谓了”,所以我们跑去了池袋的大型游戏机厅。我曾经在秋叶原苦苦练习了两个月的抓娃娃技术,终于可以在喜欢的女孩面前表演一次了。我带着要跳起来似的高兴心情,无比自信地耍起帅,很酷地对着整整一层娃娃机挥手,“你喜欢哪个!我超擅长娃娃机,指哪抓哪哦!”
“啊……那个,那孩子我很喜欢。” 泡沫白认真看了一圈,目光和手指停留在某个宝可梦娃娃机上面。我对宝可梦知道的不多,但是姑且认识几个皮卡丘和伊布以外的人气角色。
“是宝可梦!泡沫小姐喜欢宝可梦吗。”
“对对,其实我还蛮宅的。” 她笑起来,“这个像狗狗的孩子,是电系宝可梦,很可爱吧。”

电系宝可梦来电汪

真的很可爱,圆嘟嘟的好像柯基一样的毛绒狗狗,我一边投币一边认真操纵摇杆,谢天谢地几下就抓着了。我们一起发出 “好耶” 的声音,“好厉害!真的能抓到啊!”,“日本的娃娃机还挺好抓的,有诀窍呢……啊。”
我从机器出口掏出毛茸茸的狗形宝可梦娃娃,看着,“柯基屁股好可爱哦,像爱心。”—— 就是那种网上经常看到的萌宠动图里的爱心柯基屁股。
泡沫白又很开心地笑起来,接过娃娃隔着口罩笑得前仰后合。
稍微超过了一些预定时间,我们去了车站。虽然路上想要拉手,但看了看就立刻作罢。每次购买这种好像恋人的服务都会牵手,但是这次我突然觉得无所谓,这样就好,我们并不是在扮演恋人,而是我可能会真的喜欢上她吧。其实已经很喜欢了。所以这样就好了,就像普通地和谁在一起,又会喜欢上谁那样,我这样想到。
泡沫白明明年纪比我还小,但是却认真地把我送到了我要搭的那班线路的入站口,才和我挥手告别。
“今天非常开心!”
“我也是!”
冬天还没过去,在有些寒冷的风中回过头看去,她的身影小小的,很普通的女孩子普通地对我挥挥手,轻轻鞠躬,又站起来挥挥。我一边看一边挥手倒退走过闸门,最后终于进了地铁。等到春天的时候我们还会再次见面。

大家都从这条街道上飞走了

我数着日期等待樱花开放的日子,用网络上的樱花前线倒计时来数,用每天回家路过时会看到的含苞待放的樱花树来数。我看到某家水族馆推出了很可爱的水母造型透明雨伞,立刻买了两把,想要下次分给泡沫白一把,因为我很喜欢,想你也会喜欢,所以也想分给你。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月,家门口道路上的樱花树终于绽放花蕾了,可以看到稀稀落落的纯白色点缀在枝杈之间,每天都能看到更多。樱花的花期并不长,我想在刚好满开的那个日子和泡沫白一起去海边。等到这样的白色开了半棵树的时候,我再次打开那家风俗店的网址,开始写预约。
百合风俗多是兼职,谁在哪一天有几个小时能出勤都是 “自己申报制度”,在籍店员根据自己什么时候有空决定自己的时间表,交给店里,店方在统筹后公开,一般会提前一周到两周公开在主页和店员的推特,早的会提前一个月。我看到主页上还没有泡沫白的个人时间表,又去看她的推特,发现她的账号注销了。
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但也可能是系统出错了吧,我把这件事转达给店铺的 Line ,对方也并不知情的样子,说是之后会核实。
我躺在床上来回翻之前泡沫白留下的记录,其实心里有了预感。我已经知道了,人是会从这个夜晚的世界突然飞走的,我已经见过了一次,小周。人会不留下任何消息突然消失,从夜晚逃走,其实是那么轻易的事。泡沫白也是吗,也会就这样突然飞走,只见了一面还留下了去看樱花的约定。哎呀!我这个人也太不幸了吧,只要是我喜欢的人都会立刻毕业,简直比占卜还准。
我很想联系上她,但我也只知道通过店铺这一个联系方法了。毕竟我们本来也是如此,我们只是因为金钱关系才见面。朋友听说后告诉我不要相信日本人的约定,但我其实不太同感,我觉得也不是这么回事。
毕竟那个约定并非发生在我和那个原本不叫泡沫白的真实的女孩子之间。我们的关系从本质上来说还是太过可耻,谈不上什么背叛和不背叛。她可能是认真约定的,也可能没有;她可能觉得我是个不错的家伙,也可能不这么认为。她想和我一起出去玩吗?这些都是我所不知道的,也是我没资格干涉的事。这是自我满足,我知道的,因为自我满足而开始的邂逅。
事到如今想一想,如果是在普通的地方,比如大学里遇见,我会对她一见钟情吗,或者一见钟情后我们能有机会说上话吗 —— 哪怕现在再想这些,也只是自我满足罢了。我想了一下,意外地觉得轻松起来,我突然轻快地接受了这件事:“去海边看樱花” 这个约定对我来说很重要,但对对方来说并不重要,那其实这样的约定并不算是约定。
一定是只有两个人都相信的约定,才会从自我满足变成双方的约定。如果一个约定可以成真,一定是因为我喜欢你,而你也喜欢我。名为 “喜欢” 的魔法要两个人才能实现,是这样吧?我好像是直到今天才搞明白。
你只是不喜欢我而已,所以这一次的魔法并没有生效。没什么大不了,仅仅是这样而已。我的心里突然畅快了许多。
对我来说,泡沫白是不可思议的魔法,她轻轻地走进来了,像小猫留下一个脚印,魔女的猫走前还留下了谜语:“泡沫白是什么样的颜色,请自己来确认看看吧。”
当晚过了许久,我收到了店里的联络,说非常抱歉,泡沫白小姐确实因为个人原因,终止了在店内的工作。

谜语的答案

一定要说的话我只是觉得后悔。
虽然表面上我没有对谁做失礼的事,但我说的不是那种抱歉和后悔。我头一次这样认真地思考和忏悔起来。我试图在红灯区买到爱,说不定就是很笨,很绕远的做法。虽然我说了,哪怕买到的是谎话也好,是午夜魔法也好,但是我扪心自问,在泡沫白离开后,我最想要的,最认真思考而辗转反侧的,倒也不是 “虽然是谎话但我也很满足啦”,而是 “要是那时候她没有觉得这个出于金钱的约会很讨厌,起码稍微有些开心就好了”。
其实我想买到的并不是那样的假话。事到如今我突然忏悔起来,明明我 —— 就算是做人非常不行,无可救药还尤其自我中心,确实就是有那么自私的我 —— 也只是希望我喜欢的人可以开心。我并不是为了非得买走什么呀,何况那本来也是买不走的。
我不想再去购买别人了,我不想再用钱去叩问可能是我喜欢的人的真心了。不是别的,就是因为我不想而已。我不想对喜欢的人做对方可能不喜欢的事。我大概就是做了对不起泡沫白的事,也做过了确实对不起小周的事,对不起。如果有以后的话,我希望我可以认真地去让我喜欢的人能够得到幸福。我真是个笨蛋。
后来,我最后一次预约风俗店,最后一次对风俗店的世界告别,对象是同一家店上次被我取消指名的犬饲小姐,心里抱着一点对于突然取消指名的赎罪感。那时候我已经有了认真喜欢的人,暗恋对象并不是任何夜晚世界的店员。不是虚拟恋爱,只是普通女孩子和普通女孩子之间,我想认真地喜欢对方,但还觉得自己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也不知道这样的自己是不是真的百合。我很想确定,所以我去和犬饲小姐上床。我觉得,如果我在中途感到不舒服,或者半途而退,那我一定就不是女同性恋,不可以再喜欢女孩子了。但做完了也意外地并没有那种感想,并不会不舒服,只是普通地做到了最后,该舒服的时候也很舒服。但反过来说,也没有什么突然领悟,或者感到自己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实感。
我烦恼了很久,所以最后穿好衣服,坐在床边认真地询问犬饲小姐:“人要怎样才能获得喜欢女孩子的资格呢?我喜欢的人是女孩子,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女同性恋;如果不是,我是不是就不能喜欢她了。”
和照片里一样有魅力的犬饲小姐颇有风格地帅气笑起来,“真奇怪的问题呀,自己觉得是喜欢不就行了?”—— 顺便一提,虽然无关主题,但是犬饲小姐右手上臂的肌肉非常发达,还让我摸了摸,硬硬的,她很自信地说是日久练成的肌肉,让我觉得很帅。她现在正挥着手伸展穿好衣服后的肢体。
“好像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吧,我是在认真苦恼的。”
“那刚刚和我做的时候,觉得还 ok 吗?Chiyo 一直在抱着我,是想和女孩子做这样的事吗?”
我认真想想,“是很舒服。但可能,或许该说是更想和喜欢的人做这样的事。抱歉,我的意思是,那样可能更开心一点吧。不是不好的意思。”
“嗯,所以那不就可以了嘛。”
“……总觉得好像还是不对。因为很舒服,所以想做这种事也不奇怪。对了,这以外的问题还有很多,要符合什么标准才能算喜欢女孩子?我没有谈过恋爱,万一我觉得的喜欢其实不是喜欢呢?”
犬饲小姐想了想,终于认真地说,“比如说我,其实我在日常生活中,不是说工作哦,我有很多恋人。当然也没有隐瞒,所有我的恋人都知道。”
“嗯。”
“我是所谓的开放性关系主义者。从世间常理来说,不可以这样吧。但是就是有我这样的人啊,我对我喜欢的所有人都是同样认真的喜欢,也在认真地同时交往。我身边还有朋友是不做爱主义,虽然有恋人就是不喜欢做,可她也是在和对方认真交往。像那样的,或者我这样,就不行,不是恋爱吗?”
“……好像也不是不行。啊,我确实听说过有这种。”
“对吧,所以这就是我的爱的方式。世上那么多人,大家的爱的方式都不一样。所以我想爱就是只要彼此之间,做互相想做的事,那种爱就可以了。你呢,你对你说的那个现在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心情?”
我认真地想了想,犬饲小姐说的那种 “想和对方做的事”,想了很久才一点一点回答,“想做的事,比如想去见对方,在她身边呆着,什么都不做也行,因为在一起呆着就很开心。然后也想一起玩,就是普通的一起逛街吃饭,或者去看电影去旅游。虽然不是说对对方没有性欲,但如果对方没有这个意思,那不上床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并不会影响到我喜欢的心情本身。不是字面意思那种……世人常说的特别的关系性也可以,对方不想的话,那就不当恋人也行,每到非要不可,不然就不行的地步。能一起做两个人都觉得开心的事就好了,这就很开心……啊,我这样的是不是不能算女同性恋啊,好像不算吧。”
可以啊!没有什么不行或者不能算的。这就是你的 ‘喜欢的方式’ 了。”
犬饲小姐这样说,然后眨眨眼半开玩笑地,“你是女同性恋!就是 ‘你说的这样子的’ 女同性恋。”
“……我是女同性恋!”我愣愣地重复,然后也乐了。

去往春天的逃亡

 “那你觉得红灯区给了你什么呢?”

 

这是今年回国参加别的电波的播客录制时,主持人最后问我的话。
“要说就是 ‘和有缘人做快乐事’ 吧!”我这样回答,脑袋里想到的是犬饲小姐,还有泡沫白,还有很多人。
难以说是好还是不好,是不是绕了很远很长的路,但最终要说红灯区这个夜晚的世界教给我了什么,可能就是 “和有缘人做快乐事” 了。无论是有想见的人就要立刻去见,还是和什么人谈什么样的恋爱,只要彼此能开心就可以存在。从这个漫长的,漫长的春夜里,我仅仅是学会了这些。并没有得到爱,也并不能说现在的自己有什么了不起的成长,更不能妄言现在的自己就明白什么是爱,我还是不知道。
我今年 24 岁,刚刚有了第一次真心喜欢的人,伤害过一些人,也遇见过一些给予我善意的人,初出社会从别人身上学习着,是路上随处可见,可能就在你身边擦肩而过的,一个普普通通和所有人一样,不那么好的普通的女孩子。
但起码,“要和有缘人做快乐事”。而之后的事,可能就是在白天的世界里 —— 或者说,有夜晚也有白天的,那个完整的世界里的故事了吧。
我一个人去看了镰仓春季海边的樱花,在四月的一个周末,粉色的樱花像是铺遍湘南海岸线的大片绒毯,一直从八幡宫神社门口的路上开到了海边。我拍了下来,拿着手机摄像从路头走到路尾,走回来又走过去拍了很久,在旁人来看或许有些怪怪的,直到终于拍下了满意的樱花和春日天空的视频。
我把视频用手机发送给了我喜欢的人,“是樱花,很漂亮吧!”
对方也回复了,“樱花很漂亮”。
“下次一起去看吧!如果你也喜欢的话!”我说。
我们从这个春夜里,往春天逃亡去。
(百合风俗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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