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演员这个职业在影视剧机会面前处于被动地位，如果不想错过重要导演可能的邀约，就得拒绝其他邀约保持待命状态。图为秦昊在剧集《三大队》剧照。（剧组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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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帅记得秦昊平日里没事会出去玩，但一旦开拍，就总躲在房间里不出来，怕自己的状态被影响。“他总是处在等电影的状态里，不会因为档期的问题错过合适的电影。”
戴莹将秦昊形容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总是勇敢地突破和创新。在鲜少有人接受短剧的时候，秦昊就出演了《无证之罪》；很多演员不愿意接反派角色的时候，秦昊就扮演了张东升。
“您好，我是秦昊。”比约定的采访时间早几分钟，秦昊已经进入网络会议室。剧集《三大队》上线播出的时候，他在乐山拍新剧，只能利用下午休息的时间接受采访。
距离秦昊上一次演刑警，已经过去七年，《无证之罪》是他的第一部剧集。在此之前，他是电影演员，被影迷视为文艺片“男神”，扮演的多是某种程度的边缘人和反叛者。他演过无业青年、同性恋者、出轨“渣男”、盲人按摩师以及非法商人……
转向剧集，第一个角色是刑警，作家紫金陈笔下的“阎王”严良。秦昊调动的是自己上大学之前在沈阳的经验，他有一些叔叔是警察，加上“看《法治进行时》的观察”。他演了一个有些“痞气”的神探，离过两次婚，平时吊儿郎当，在犯罪现场却心细如发，逐渐揭开了尘封的罪恶，再次成名。
此后，好剧一部接一部：《隐秘的角落》《亲爱的小孩》《漫长的季节》……他因剧上热搜的次数变得频繁。
秦昊（中）在剧集《漫长的季节》中。（资料图）
但秦昊一直没再演警察，因为觉得很难演出新意。对于主演剧集《三大队》，他也先拒绝过两次。导演邢键钧接手《三大队》之后，重新梳理的剧本，创作了三万字的程兵小传，这一次，秦昊答应了，他回忆说：“我和经纪人说，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一个导演聊戏的时候眼睛里是有光的，因为这个我愿意赌一把。”
在秦昊的职业生涯中，《三大队》算得上是比较艰苦的一次，他在剧组整整待了三个多月，因为白肺不得不打激素，整个人都是浮肿的，不敢让妻子伊能静和孩子来探班。但他依然觉得是一种“恩赐”，“这样的话，我相对容易地展现出了程兵刚出狱后的状态”。
秦昊在剧集《三大队》中饰演男主角程兵。（剧组供图）
秦昊演技的秘诀就是“好好生活”，他觉得哪怕就是在和妻女的相处中，自己也能获得很多灵感。他曾对妻子伊能静说：“演员要什么人设？又不是演自己，更何况‘人设’会标准化，以后想到这种角色就来找你，我不要这种标准。”
爱奇艺高级副总裁戴莹是“迷雾剧场”的负责人，和秦昊有过五次合作，她开玩笑说：“我现在特别感谢静姐（伊能静）给了秦昊一个温暖的家庭，因为我们找到他合作的每一部戏，角色都离婚了。”
偶尔，在一些综艺节目里也可以看到秦昊的身影，他在《吐槽大会》中轻松“吐槽”自己；在《奇异剧本鲨》中认真“推本”查出真相；也在《身临其境》用声音再见经典影视剧台词……
一些行业魔咒似乎在秦昊身上统统失灵，他的接地气和松弛感，都不影响人们对他演绎角色的评价。秦昊45岁了，能把生活和工作打理得如此，在同龄人里屈指可数。而他的松弛感，很难让人再给他贴上什么标签。
聊到兴奋处，还是可以听出秦昊的“执念”，尤其是他对剧本的挑剔。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对我来说，不管电影还是剧集，不管多大的投资，内容不好我不会演。尤其是电影，因为我之前的作品，大家对我有很大的期待，我不想拍一部失望的作品。”
晚熟的人
时间倒回二十年前，秦昊的执念是明确的。“我认识秦昊的时候，他是一个‘等电影’的状态。”导演王小帅回忆。
2004年，在一个私人聚会上，秦昊偶然与王小帅结识。当时他已经从中央戏剧学院毕业三年多，几乎接不到戏。当初，他是以专业第一名的成绩考进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的，所在的班级就是后来著名的“96明星班”。如今同班同学里章子怡、刘烨、梅婷、秦海璐分别凭借《我的父亲母亲》《蓝宇》《红色恋人》和《榴莲飘飘》等作品走上了国际电影舞台。
而此时的秦昊，只在一些不太知名的作品里扮演过几个小角色。
这个困境，部分源自秦昊看似偏执的选择。大学毕业时，他给自己立下一个目标，不能接电视剧，只能演电影。但现实却是，在毕业第一年拒绝了八部邀约后，邀请他的人越来越少，等到毕业三年后，秦昊已经无戏可演。
秦昊记得那会儿母亲总给他打电话，告诉他不管如何还是要真诚待人，要牢记别人的好。有一天，秦昊心情不好，实在听不下去，就在电话里说：“从来北京考学到现在，我一直按照你说的做，但不这样做人的人都成了，我却还是不成，所以别再说了。”挂了电话，秦昊后悔了，他又向母亲道歉。母亲却说：“可能爸爸妈妈都老了，社会也变了，你就按照你想要的方式去做吧。”
“但我现在去看，我妈妈是对的，正因为我听她的话才有了今天。但即使如此，我当时也有怀疑，也有抵触，这就是人性。”秦昊说。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2003年，第六代导演集体“浮出水表”，频繁在国际电影舞台上大放异彩。秦昊即将携手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位电影导演——王小帅和娄烨。后面的故事广为流传。
“那时候秦昊给人感觉很随和，经常背着一个挎包，我们都叫他‘小背包’，等到筹备《青红》的时候，我想到他平时的状态，是挺像社会上的小年轻的，就请他来演片子里的吕军了。”王小帅记得。
电影《青红》中的秦昊（右）。（资料图）
因为《青红》，秦昊第一次走上了戛纳的红毯，打开了视野，也更有信心了。王小帅说：“他不会随便接别的工作，就是在等电影，有时候我们也会劝他，有好的剧本也可以接接电视剧。”
王小帅记得秦昊平日里没事会出去玩，但一旦开拍，就总躲在房间里不出来，怕自己的状态被影响。“他总是处在等电影的状态里，不会因为档期的问题错过合适的电影。”
漫长的等待有了结果，秦昊陆续参与了王小帅和娄烨的一系列电影：《日照重庆》《闯入者》《春风沉醉的夜晚》《浮城谜事》《推拿》《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成为国际电影节的常客，在他参与的电影中，有八部入围过“三大电影节”的主竞赛单元，是中国内地演员中最多的。
秦昊（左）在电影《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中。（资料图）
娄烨和秦昊的合作被传为佳话，娄烨曾这样评价他：“一个杰出的演员，他根本不表演，他只是在生活，秦昊就是这种杰出的演员。”《春风沉醉的夜晚》中，秦昊有一场同性情欲戏，留给观众的印象极深，以至于他后来和伊能静传出恋情，还被一些网友质疑过。等到了《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他又摇身一变，成了周旋在两个女人之间的黑金商人，有场杀人的戏份，也让观众惊呼“看了做噩梦”。
“晚熟”的秦昊，似乎迎来了自己的丰收季节。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演员拼到最后拼的所谓底蕴，就是对生活的认知和理解，随着你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你对生活的理解，对人和人关系的理解，都会有变化。”
转身
整个2023年，秦昊有三部新剧播出，他的工作方式让合作过的主创印象深刻。
在接演《三大队》之前，秦昊已经准备签约另外一部戏了。和邢键钧见面后，看了三集新写的剧本，秦昊改变了主意，并说：“这次我看见了人味儿。”
正式拍摄前，剧组邀请厦门当地的刑警组织座谈，为剧组创作提供支持。秦昊认识了不少刑警，只要不拍戏，就约他们吃饭聊天，了解工作办案的细节。“演程兵，我不能只是依靠几千字的素材，我必然要认识刑警大队长，去他们队上看看，晚上和他们吃饭喝酒，还要把家属也叫上，才会对这个行业有更深的了解。见了形形色色的人，我才会更清楚，自己演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某个职业。”
《三大队》的故事源于流传颇广的网络文学《转告局长，三大队任务完成了》，讲述了刑警队长程兵被判入狱后的心路历程，他的人生虽然已经彻底被改变，但追凶的信念却一直在支撑着他，出狱后他耗费了11年时间，辗转七省，才终于将逃犯找到。原著来源于作者深蓝在做刑警的时候从前辈那里听来的一个故事，出于种种原因，深蓝始终没有透露原型的信息，给创作者的调研带来了一定的困难。
在原来的剧本中，程兵一出监狱立马就召集兄弟决定追凶。但邢键钧觉得从正常心理来说，这说不通。“一个人在监狱里待了将近十年，他出来的时候应该是麻木和逃避的，不愿意去面对之前的人和事。”他开始梳理程兵的心理线索，让他一点点改变，从逃避到接受再到复仇，每一个阶段都有故事。
“这个故事对我的吸引力不是他花了多少年抓住了凶手，而是在11年中他经历了什么。他不是每分钟都在抓人，那他如何生活？出狱后如何面对身边的人？我在邢键钧导演的剧本里看到了这些，让我觉得这个人有血有肉，我才愿意来挑战。”秦昊说。
剧中有一场戏，程兵再见到曾经的局长，相对无言好久，对方一句“你是一个好警察”让他情绪破防，转身却已经流不出眼泪……这是剧本没有的情节，秦昊即兴表达出了程兵的状态。有观众质疑秦昊没有流泪，这段哭戏没有在其他剧中表达得那么外放，但这恰恰是秦昊理解的程兵。“我没有想过要设计我的表演，我所有做的，都是我的本能，是我作为程兵，下意识的反应。”秦昊回应道。
秦昊不喜欢抽离现实的东西，剧中的程兵有好几场喝酒的戏，秦昊坚持要用真酒。“不真喝不行，出来的状态不对，脸色也不对。”他说。还有一场戏，程兵戴着手铐和前同事打架，一场戏拍完，秦昊的手腕已经血迹斑斑。
戴莹觉得秦昊是那种永远可以带来惊喜的演员，能演出“生活的毛边儿”。“我第一次和昊哥合作就感觉他私下是一个非常腼腆，有些‘社交恐惧症’的人，回答你的问题永远几个字。但是一旦开机，他就能演出角色的舒展和吊儿郎当。”
《隐秘的角落》里，秦昊扮演的张东升借着爬山为名义杀害了自己的岳父岳母，以至于很长时间里“和秦昊爬山”都是吓人的网络热梗。戴莹很喜欢秦昊对人物的设计：在岳父岳母去世后，本来提出离婚的妻子变得很依恋张东升。夜里，妻子睡着后，张东升一个人在阳台上做俯卧撑，做投篮的动作，展现出他内心的雀跃。《亲爱的小孩》里，秦昊演的肖路和妻子在民政局办完离婚手续，独自坐在台阶上不停地扇自己嘴巴。戴莹问了秦昊才知道，这场戏源自秦昊在社会向短视频上的观察，很多男性在离婚后会有这样的表现，他就放进了自己的表演。
秦昊在剧集《隐秘的角落》中饰演张东升。（资料图）
秦昊在片场，会滔滔不绝和导演聊角色。每次和娄烨合作，秦昊都会分享很多自己的想法，娄烨会鼓励他都试试看，极大地满足了秦昊作为演员的创作主体性。秦昊在《浮城谜事》里的剧本只有六场戏，后面两个人生生聊到了三十场。有一回，郝蕾和齐溪正在演一场“正室对抗情人”的戏，演着演着，娄烨让秦昊也加入进去，尽管剧本根本没有这段，三个人靠着现场发挥，完成了最后的表演。
安放执念
2016年底，秦昊在接拍《无证之罪》的时候也有过犹豫，尽管他觉得剧本扎实，人物丰满，但对剧集这种载体并不信任。在传统观念中，电影演员和剧集演员始终存在“高低”。彼时，周迅接演了剧集《红高粱》和《如懿传》，秦昊问她不担心这个问题吗。周迅则说：“电影都那么‘傻’，拍剧呗。”秦昊有底气，他想：“周迅手里都没有好电影，我也不必顾虑”。
“《无证之罪》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也是我巨大的成长：我们在一个内容的时代，而不再是媒介的时代，只要有好的内容，不论是在手机、电脑、电视还是电影院放都是一样的。”秦昊说。
秦昊在剧集《无证之罪》中饰演严良。（资料图）
戴莹将秦昊形容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总是勇敢地突破和创新。在鲜少有人接受短剧的时候，秦昊就出演了《无证之罪》；很多演员不愿意接反派角色的时候，秦昊就扮演了张东升。
《无证之罪》大火之后，秦昊彻底放下了包袱，接连出演了一系列的剧集。不但有悬疑类、生活类，甚至有古装片，什么样的类型都有。但对秦昊来说：“打动我的从来不是题材，而是人物，我要找到那个我相信的人物。”
导演辛爽和秦昊有过两次合作，他还记得每一次在拍摄现场，不论环境多么嘈杂，总能看到秦昊在没人的角落里独自默戏。“就好像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不会被外界的任何东西干扰，孤独且享受。”
他还记得，在《漫长的季节》筹备过程中，他和秦昊有过一次长谈。从晚上八九点钟一直聊到天亮。对于自己扮演的角色龚彪，剧本虽然很完整，但秦昊依然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他向辛爽提问：作为一个1990年代进入工厂工作的大学生，龚彪看什么书？听什么音乐？看什么电影？是不是爱吹牛、虚荣，是不是有各种各样的小毛病……
秦昊将自己的生活经验放在龚彪身上，有一场戏演他碰见同伴的儿子去上学，秦昊临时向工作人员要了几张百元现金。“这是剧本里没有的，是秦昊老师临时加的，这个设计特别鲜活，生活里很常见，长辈见到孩子就是这么给钱的。”辛爽回忆。
这几年，电影导演和电影明星拍剧不再是新鲜事，中戏的同班同学里，章子怡、梅婷、秦海璐和陈明昊等人都有剧集推出。2023年，王家卫的《繁花》横空出世，电影和电视剧的边界更加模糊。
在剧集《三大队》中，秦昊与老同学陈明昊（图中照片所拍）演起对手戏。（剧组供图）
有观众夸秦昊，塑造这么多角色，让人忘记了演员本人。他却说：“演了那么多戏，观众不可能真的忘记秦昊。演员这个职业，没成还好，只要是成了，肯定越做越艰难，我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
有朋友曾建议秦昊“不要这种角色刚火，又马上跳去那种，观众根本记不住你。好莱坞好多明星都是类型演员，你啥型都没有，怎么被记住？”他却说：“不要低估观众。”
《三大队》上线后，伊能静在微博上连写了三篇“小作文”，其中一篇她写道：“演员是幸福的，也是孤独的。”秦昊很认同这句话，他将演员定义为一群“孤勇者”：“我在创作包括程兵在内的角色，都是孤独的，是用我自己的认知在努力演绎，并没有和观众形成链接，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接受。等到戏播出了，有了观众的反馈，这时候才感觉到幸福。做演员，就是这样的周而复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