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福建永春炸佛,两只耳朵都变聋

2023-02-16 星期四


福建民间信仰体系庞大而复杂,大多数神明是放在宫庙里供奉的,但唯独泉州市永春县达埔镇的一尊神明,是用来“炸”的。

每年正月,信众们都会把祂从庙里请出来,游街行走,接受信众们的“轰炸”。


如果你不慎在神明巡境的晚上驾车经过,会有一种误入战场的真实体验感。

根据网上查阅到的信息,从正月十一到十五,当地每天晚上都有“炸佛”行动,这一习俗从明末延续至今,从未间断,尤其是元宵节当晚最为隆重,我和朋友决定那天前往。

相传明末年间,赵大天君(俗称赵元帅公)从永春介福乡山仔尾飞炉而来。初时宫宇建于岩峰村后头山上,时称“山尾宫”。合境善信供奉信仰他,后因被火烧毁,热心的村民把他迁建于岩峰院前路的下段,取名“尤圣宫”,那里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开上泉三高速,天空下起了雨,朋友担心活动取消白跑一趟,但是到永春县达埔镇岩峰村后,看着路两边摆放的长竹竿和堆成山高的鞭炮,我们意识到本地人并没有取消活动的念头。

由于赵大天君喜欢火药,当地人坚信把祂“炸”得越猛烈,新的一年得到的庇护将会更多,这种纯朴的正相关逻辑吸引着整个村的人参与。


雨水顺着尤圣宫顶的瓦片流下,屋檐下搭着一出布袋戏舞台,现场演奏的唢呐锣鼓声透过一个老式的铝制喇叭传出,声音极具破坏力,淹没了雨声和人声。

位于宫庙正中间的赵大天君俯视着人间正在发生的一切,颇有一种大战前的宁静之感。


一位叼着烟挑着鼓的老者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天井,伴随着击打,敲响了整场行动的集结号。

他肩上的木棍可能比他的年纪还大,前头挂着一面老旧的鼓和锣,后面挂着一块镶蓝边红布,上面有龙头的刺绣图案。鼓声响起,声音在庙的上空回旋,似乎在召唤一个古老的世界。

我全身仿佛通电了一般,鸡皮疙瘩全被唤醒。

雨越下越大,外头聚集的人却越来越多。

达埔镇地处永春县西部,境内群山环抱,此时晚上六点,温度接近零度。由村里各个生产队选派的四位青壮年男性站在庙堂之上,脱去上衣,开始点香。


身穿永春道教协会衣服的负责人拿出龙虎旗,宣告活动正式开始。

尤圣宫外鞭炮烟花齐鸣,震天响,烟花把天空都点亮了,虽然是晚上,却比白天水汽氤氲烟雾缭绕的视野还明亮。


四位赤裸上身的青壮年抬着他们的信仰走在巡境队伍的正中间,前方是左青龙旗右白虎旗开道,前后各有四人举着竹子捆成的燃烧火把。

由于下雨,他们不时得到路边随机设置的火堆里补给火苗,中途火快熄灭的时候甚至得借助汽油的力量。


神明所到之处,村民们都会拿出事先准好的烟花和鞭炮,有家长抱着五岁的小孩点烟花,从人们的表情和眼神,能看出他们的期待。

所到之处,烟花爆竹不断,持续一个多小时的行走,耳朵里没有其他声音,只有密集的爆炸声。


雨水彻底浇透了帽子和衣服,我感觉像背着10公斤的户外水袋,在队伍前后作布朗运动。而那四位赤膊上阵的哥们儿却始终保持一个姿势行走,作为队伍的核心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绕了一圈回到起点,我以为活动结束了,当地人告诉我前面只是暖场,真正的炸佛环节才刚要开始。


此时尤圣宫前聚集了二三十位同样赤裸上身,头戴藤编斗笠的青壮年,他们的斗笠檐向下延伸遮住了一半的脸,就像古代的侠客颇具神秘感,站近看他们的身体甚至在冒烟,但没有人弯腰弓背颤抖显示出很冷的样子,他们都站得直挺挺的,好像被赋予了坚不可摧的力量。

随着一阵节奏密集的鼓点,当地人手持缠满已点燃鞭炮的竹竿,像撑杆跳运动员一样冲向被举起的赵大天君像。


在电光火石之间,我甚至担心神明的胡须会不会被点燃,后面才知道谁要是能把神明的胡须给炸燃了,还会得到更多的祝福加持,就像游戏里的buff。


在这种激励机制下,你会看到老者举起竹竿捆扎的鞭炮,身手比年轻人还敏捷;妇女为了保护自己的秀发,戴着摩托车头盔也冲进火海拼杀。这是一场真正的全民狂欢节。

他们就像抢滩登陆的士兵,一轮接着一轮拿鞭炮炸佛,乐此不疲,而这种状态将一直持续到凌晨。


我看了一眼时间,才七点多钟,还要炸五个小时。

几轮轰炸下来,我的耳朵已经亮起了红色警报,一阵嗡嗡响,仿佛神明在对我耳语,一种不真实的嘶鸣声持续到了第二天早上才退去,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去参加电音节。


这是属于当地人的狂欢节,他们在爆竹声中驱散旧日的阴霾,迎接新的生活到来。我突然明白这是辞旧迎新的最好体现,也就是大家口中在某些地方已经消失的“年味”。


过完元宵节,那些扛佛和炸佛的年轻人又将各奔东西,近一点的去泉州厦门,远一点的去外省,大城市里有更好的机会,他们取下斗笠穿上衣服游走在现代化城市中挣取收入,来年又将回到群山环抱的老家,脱下衣服和同侪赤诚相见。

那些炸烂了的竹竿会被丢弃,第二年他们又从后山的竹林里砍下新的粗壮的竹子,信仰对他们来说就跟这片土地一样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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