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一线“大白”自述:凌晨下班父亲病重不回家 解封后想吃烧烤

2022-04-07 星期四

几只干瘦的流浪猫经常在社区外溜达。在没有人的街道上,它们格外显眼。疫情期间,居民的生活垃圾都打包放在单元楼下统一运走,垃圾箱没有残渣剩饭了,周围的店铺也关了门,这几只猫没地方找吃的,每天出门执勤时总能看见它们。有时候,我们和24小时核酸检测车上值班的医生会拿一些吃的给它们,久而久之,它们看见穿防护服的就会围着转。

我在社区做站点协勤工作已经快一个月了,看医生喂猫成了少有的忙里偷闲。

第一天去社区上岗是“龙抬头”那天。我记得很清楚,本以为能整理一下装备再去,结果命令下达之后说没有任何时间——上午9点做完核酸,10点就在安顺社区门口紧急部署了工作。当时社区分了两个出入卡口点,三个核酸检测点,我在第二卡口点。

刚开始没有准备,所有物资都是从社区临时取的。在现场,我们换上防护服,戴上口罩和面罩就开始工作。防护服只有均码,里面还要套棉裤和棉衣,有个子高的同事不敢直腰也不敢蹲着,佝着腰在那工作,一直起腰来 “咔”一下就开裆了。

小区志愿者劝告居民核酸做完不要在外聚集逗留。

进户核酸检测。

3月4号那天是第一次全员核酸,我负责协助社区人员维持秩序。就像人口普查一样,网格员打电话通知居民下楼,给每一个下来的居民登记,接不到电话的,就拿喇叭喊。

我当时转一圈大概绕了6栋楼,一栋一栋地喊,然后跑上楼敲门通知一些还没下来的住户。喊了一个小时,嗓子就开始哑,后来同事告诉我说,“你咋不录一段音在喇叭里放?”当时也没顾那么多。

楼下做核酸的队伍有50米长,从居民的口罩里冒出的哈气,你能看到人们的呼吸。上午10点到晚上7点,那天我们片区做核酸的大概800多人。

社区志愿者进户发放核酸检测试剂盒。

在雪中站岗的卡点执勤人员用喷壶消毒。

清晨,工作中的小区卡点执勤人员。

那天我在外面待了10个小时,东北开春,早晚冷,中午热,一到中午就是一身汗,后背衣服都贴肉上了,到晚上汗一消就拔凉拔凉的,也不能脱防护服,非常难受。

做核酸的医护人员更累,我们还能出去活动活动,他们只要一进棚子,最少得坐个12到15个小时。3月15号那天“倒春寒“,吉林下了一天一宿的大雪。雪化的时候很冷,白天气温只有零下14、5度。

一个医生在棚子里做核酸,戴了三层胶皮手套,每次做完核酸她得用酒精喷手套消毒,最外层胶皮手套很快冻硬了,打不过来弯儿,没办法拿棉签,她呼出的哈气在她的面罩下结成冰了。

来做核酸的一些居民看到就回家拿十几个矿泉水瓶灌上热水,让她焐手,挺不容易的。有一些大妈大爷也会把家里坐垫拿过来让我们用,怕我们晚上值班冻着。

医生用灌着热水的矿泉水瓶焐手。

执勤人员拦下进出社区的车。

疫情初期给居民发了通行证,一家一卡,只能有一个人出去买菜,一次只能出去两三个小时。其余的居民是不能出社区大门的,有一些居民会在小区里面遛狗,也会告诉他们尽量少出来。

我发过一个朋友圈,是在一个夜晚小区里的人喊“吉林加油”。之后大家聊天的时候说,其实就是想发泄一下,憋得时间太长了。有人还开玩笑,“大家都开窗户喊加油,楼上楼下这么近,别成密接了。”

2022年3月4日,安顺社区教工小区封闭。

小区卡口旁的雪人。

大部分居民还是挺配合的,也有一些怨言说,“你们可以进出自由,我们咋就不可以。”我们也理解,长期处于这种封闭的环境下,想宣泄一下很正常。

有一些特殊情况的,比如生病的要出去买药,我们就让联系社区,社区同意了就放。有些人执意要出去说“不让我出去我就难受”。这种情况先劝阻,劝阻不成就要警告,再不执行就得报警了。

这轮疫情之初,小区居民有亲戚隔着护栏送菜。

3月23号社区闭环管理以后,居民彻底出不来了,那时候每个人都能感觉紧张了。

之后我们就要在单位住,不让回家。工作人员从原来的100多人变成了30几人,因为有很多同事住的小区有疫情,他们也要居家隔离,也有同事被安排到家附近的社区,人手越来越紧张,我的工作也变多了。

每天从早上7点,我就开始去防疫人员库房准备一些物资,把物资分好,比如防护服、面罩手套,包括给值晚班的人准备方便面和火腿肠,分好以后交给每个班组的班长,他们安排人分下去,这一上午也就过去了。

闭环管理后,居民的生活垃圾要统一运到集中点处理。

中午还得去送饭,我负责的社区有三个卡点,每天大概要送50份饭。送饭的同时得挨个儿看看他们每个卡点的酒精、84(消毒液)还有多少,没有的话马上回来提取,装好跟着晚饭再送过去。

送完晚饭,我就开始在卡点值夜班。每个卡点24小时轮班,一班四个人,我负责晚上8点到12点的班。值班结束回到单位都到凌晨1、2点了,啥也不顾倒头就睡了。有一次值完夜班回到单位,想烧点热水喝,我就坐在旁边等着水烧开,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衣服也没脱,一睁眼就天亮了。从闭环管理开始,我们基本上每天都是这么过来的。

吃午饭的「大白」。

医护人员刚从方舱医院交班,上车就睡着了。此时的公交车已成为他们的班车。

从我们单位到我负责的社区大概有10公里的路,每次送饭的路上会看到街上只有警车和救护车,路上基本上没有人,整个城市空了。九中岗楼的十字路口,平时是最繁华最堵车的地方,现在一个人也没有了。

也会看见消防车在街道上喷洒消毒水,街道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就觉得整个城市都停滞了突然静下来,有点像美国拍的电影里的画面。

在市区街道上消杀的消防车。

空无一人的城市主干道。

对于社区的居民,最大的问题就是蔬菜,从刚开始可以出去买菜,到现在蔬菜紧张。有确诊病例的小区政府给送,没有确诊的小区,就靠一些叫“自助团”的组织在团里买菜。

小区护栏上贴的订菜电话。

闭环管理以后,街上只有蔬菜店、水果店,和一些民生供保单位要求正常运营,且只允许线上团购线下不能买卖。这些“自助团”都是菜商组织的,在微信群里菜商挂上购买链接,以蔬菜包的形式卖。比如今天是69块钱的蔬菜包,明天的是100的,里面的蔬菜有时候知道是啥,有时候不知道,就像开盲盒似的,今天能吃到啥就靠蒙了。

只要菜商一发布链接,(居民)就进去“咔咔”点,谁先提交订单谁先买。一个人手机里最少有5、6个这样的群,多的20个群不止。基本上在群里一发链接就秒没,有的人抢到六七单,有的人一单也抢不到。

抢到的菜会由菜商派人送过来,社区门口志愿者负责接收。每个单元门口都会放一个桌子,志愿者把居民订的蔬菜先消毒,然后放到单元门前的桌子上,通知居民下来取菜。

菜商将居民订的蔬菜运到社区门口。

社区志愿者推着货车给居民送菜。

3月18日我从安顺社区调到了西河社区执勤。这个社区里是90年代的老楼,住的老人也比较多,有很多老人不会拿手机抢菜。有时候子女们给他们订菜,隔三差五的会有人跨区派送过来。也有一些实在没有菜的老人,我们和社区志愿者会定期去送。

有一位70多岁的老人,他有肾病,需要定时去医院去做透析,他也是闭环管理时,社区里少数能进出的人。每次值班都能看见他,自己骑着一个电动车回家。

他的通行证折成4折,每次回来他会把通行证从裤兜里掏出来,展开给我们看,很认真。看见我们在外面冻得直跺脚,他就跟我们说,“你们都是孩子,在外面冻着不容易,我得配合你们工作”。我说,“通行证给我看一眼就行了,测个温登个记,就赶紧回家休息吧。”

这个大爷其实和我爸年龄差不多,见到他的时候,总能惦记我爸的身体。我爸今年76了,有心脏病和糖尿病,正好在这个时期赶上病情严重。他不去医院,我其实也说了可以去医院,大不了咱们就一块隔离,但他也是为了我的工作着想,到现在一直在挺着。

我每天都给他打电话,问身体什么情况,家里菜够不够,药缺不缺。我爸还是说“让我自身注意安全,实在不行那就打120。”

社区闭环管理前,樊鹏骑电动车看望父母。

闭环管理前一天,我骑着电动车去我爸妈那看了一次,给他们带了一些药和蔬菜。我爸妈家是二楼,当时我没上楼,就把药和菜放在了小区门口的桌子上,我爸那个时候还下不了床,我妈趴在凉台上跟我聊了两句,老邻居听到我们在说话也在凉台上看我。都告诉我别担心,让我好好工作。就聊了5分钟,我就走了,当时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

疫情已经一个月了,居民问我们最多的问题是,“我们啥时候能出去。”其实我们也挺想知道的。

小区闭环管理近半个月,一对父子站在天台上眺望远方。

晚上值班的时候,得在门口看着进出的车辆,冷了我们就跺跺脚,跑跑步。接近半夜进出的人少的时候,我们也回屋里烤“小太阳“和家里的人视频。

有时候,我和我同事闲聊,就在想疫情结束了之后干啥。我们东北人爱吃烧烤,我同事开玩笑说,等疫情结束了,咱到时候就点上几十串羊肉串,一半吃另一半吃不完的话看着也高兴!感觉我们都出现幻觉了。

卡点执勤人员深夜在棚子里值班。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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