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寨沟,也撑不住了?

2022-12-12 星期一



九寨沟县委书记贺松说,九寨沟超过97%的群众靠旅游吃饭。


这意味着若旅游业停顿,这个县绝大多数人将饭碗不稳。


很多旅游城市,受疫情影响三年,收入锐减,但九寨沟无疑是最悲催的。


他们已经挣扎了整整五年!


2017年8月8日,九寨沟境内发生7.0级地震,九寨沟景区45%的坡面受到破坏。随后是长达三年的震后重建。


2019年12月8日,九寨沟景区试行对所有游客开放。但开放不到两个月,新冠疫情就来了。


2020年1月28日,九寨沟景区首次因为疫情,暂停对外开放。


在接下来的三年里,景区时开时闭,游客大起大落。2022年更是因为在国庆长假只接待了211名游客,引发广泛关注。








从成都到九寨沟,过了汶川,随处可见修建痕迹。在道路两旁的空地里,堆放着大量的砖石、水泥和混凝土预制件。


铁路与公路并行修建,公路的两旁在修藏式民居。高砌的堡坎,在喷泥浆种草修复。陡峭的山崖,被防滚石铁丝网紧紧包裹。地上散落着零星的碎石。


雪山忽近忽远,阳光强烈刺眼。流淌的岷江闪着鳞片般的金光。汽车驶过施工路面,尘土扑面。


路旁几乎每家餐馆,都派人站在飞扬的尘埃里,向过往的车辆招手,引你下车吃饭。打招呼的手势,有点像是在指挥航母战斗机群起飞。


九寨沟带动的不止九寨沟。


途经的县乡村都在从中获益,它们和九寨沟一起,承接着出行者们的吃住行购。


这当中,和九寨沟绑得最紧的是松潘。


松潘境内的松州古城和川主寺,是游客前往九寨沟的主要停靠地。


松潘黄龙,更是九寨沟的经典搭档,两者合力,构成了四川最具商业化的旅游线路九黄线!


火烧屯村背靠岷江,位于国道213线旁,在川主寺和松潘县城之间。


得益于良好的区位优势,村里想法在国道边上建了停车场,供往返九寨沟的车辆歇歇脚,辅以物业出租等配套业务。


全村籍此轻易脱贫。


2017年地震发生后,游客数量减少。


作为全村的希望,火烧屯停车场配套的商铺根本租不出去,不得已沦为仓库。


2017年8月24日,地震刚过半月。


吴尔坚泽让想了很久,还是租下松州古城里的一套商铺,准备用于餐馆经营。


租期九年,租金为每年31万元。


接手后,装修又花了80多万元。


他憧憬着过更好的生活,但让他没想到的是九寨沟重建,竟花了三年多时间。


随后,九黄线又多次发生泥石流,导致道路毁损,旅游滑坡,经济萧条。


2020年4月,还没等到九寨沟景区的全域开放,吴尔坚泽让的餐馆就倒闭了。


九寨沟带动的也不止是旅游。


农民们种植的大棚蔬菜,若缺少了外来游客们的消费,仅靠本地人难以消化。


农业合作社里生产的药材,转眼,就摆进了各大旅游商店的特产专柜。


紧接着,那些到此游玩,想要“把肾透支的补回来”的大叔们,带着重燃美好生活的希望,神秘兮兮地将它们打包带走。


喜欢煲汤的广东人,成包成包地带走这里的高原天麻。见识完藏红花在玻璃杯里的丝状扩散,很多人都会为重现这种美,掏出自己的钱包。


过去多年,九寨沟一直在不遗余力地发展农业合作社,推动农民种植高原特色作物。当地信用社,也及时地给予了贷款支持。


农业甚至成为旅游的配套产业。


2017年初,阿轰几经考虑,决定扩大特色农产品种植规模,同时做些配套业务。他向信用社贷了款,也找朋友借了钱。


同样是对未来充满期待,又同样是时运不济,同样受到地震、泥石流和疫情影响。他的投入,不仅没有得到回报,反而欠下一大笔钱。


“把两代人的未来都搭进去了。”


阿轰摊了摊手,笑得有点苦涩。时不时地,会有人打来电话催账。


他所雇佣的工人说孩子读书要钱,多次讨要不到工钱,抓住他的衣领,问候完他祖宗十八代后,做出要揍他的样子。


“家里值钱的东西全被搬走了。”


随后,他把手机设置成了勿扰模式。他说“这不叫勿扰模式,这叫摆烂模式”。


产业链犹如食物链。


这些身处链条底端的农民,往往获得最少的收益,却又承担了最大的风险,扮演着整个链条上最悲剧的角色。


短短五年,他们的希望变成了失望。


他们的热情和干劲,被时间消磨得灰飞烟灭,成为旅游停滞次生灾害中最令人唏嘘、最令人难过的注脚。


他们希望生活少些波澜,希望能在大时代下,好好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却在地震、泥石流、疫情的反复拷打下,失去斗志、脾气,乃至生活的勇气。


然而从宏大而匆忙的历史叙事来看,这些都不过是历史长河中的一瞬,他们也不过是茫茫人海中的一粒沙。


在很多人眼里,他们的故事,甚至有些微不足道。故事发生了,又结束了。







1960年代,九寨沟不是景区,只是林业部编号为126、127的两个林场伐木地。


在三线建设时期,这里被砍伐了六年。


随后十年,基于特殊的历史原因,侥幸停伐,生态得以修复。我们能拥有今天的九寨沟,纯属侥幸!


1975年,时任中国林科院院长的吴中伦,在对九寨沟进行全面的考察后,向四川省政府提出了保护建议。


七年后,这里成为中国首个以保护自然风景为主要目标的保护区。


在1992年被列入世界自然遗产后,九寨沟景区从此走上了封神之路。旅游业也带着这个县,步入了发展的快车道。


先是效仿其他旅游城市,修改了县名。


接着,很多云南旅游业者,也踏上了九寨沟的土地,在这里开启了创富之路。


那种“旅行社倒贴团费,靠购物回笼资金”的模式,也在这里日渐兴起,而且生命旺盛,持续了几十年。


作为四川最具商业化的线路,在这里无论你花多少钱,都能找到相应的服务。


既有五星酒店,也有青年客栈。你若肯花更多的钱,还可以包车进景区,不必和他人挤景区中转大巴。随行导游轻声慢讲,绝对不会在途中插播任何广告。


但如果你报了“面包比面粉还便宜”的跟团游,就连司机中途停车,让你去上厕所,都可能是“阴谋”。


付费厕所,多半无法找零。很多人上完厕所,手里提着苹果、核桃、天麻、蜂蜜等土特产屁颠屁颠的就回来了。


雪山下,各种餐馆、酒店拔地而起。


炸鸡店外排起了长龙,在川菜馆狠狠地铺上一遍后,粤菜也在高原上、雪山下扎下根来,以满足口味清淡人士喜好。


最让人难过的是油炸臭豆腐的味道,也阴魂不散地追到了这里,像占领其它内地景区那样,在九寨沟占有一席之地。


在十多年前,我首次来到这里,满怀期待地想要体验白马藏族的生活时,看到的却是不少留着莫西干发型,把头发染成红色、黄色、蓝色等各种色彩,嘴里哼着韩调的藏乡少年。


2015年当我再次来到这里,鉴于不堪回首的往事,拼死也要带上几桶方便面。


待下车时,才见识到自己的浅薄。


这里的旅游配套能力、舒适度,早已今非昔比。


九寨沟是中国经济高速发展的缩影。


在旅游的带动下,这里的发展速度,甚至远远高于很多内地县城。游客们带来的流行文化,也让这里紧追时代潮流。


三千多米的海拔,绝大多数的人都能够承受,也让这里成为人们高原旅行的首选之地。


随着基础设施的完善,九寨沟的游客接待量一直在稳步增长。十二五期间,九寨沟县游客接待量、旅游总收入,分别以17.5%、18.1%的年均增速稳步向前。


这当中绝大多数是九寨沟景区的贡献。


2017年,九寨沟县再发五年规划。力争2021年实现游客接待量、旅游总收入分别突破1000万人次、150亿元,年均增长9.3%、10.8%。


九寨沟要做世界休闲度假旅游胜地。


除九寨沟景区外,还要推出更多的知名景点,包括神仙池、柴门关、世外罗依、甲勿海、九寨天珠、云顶秘境、白河金丝猴旅游度假区等等。


作为野生大熊猫栖息地,九寨沟怎么可能没有熊猫旅游?九寨沟县修建了熊猫园,计划用熊猫引来更多的度假游客。


还专门借来了四只大熊猫。


在进一步提高酒店服务水平方面,九寨沟县政府在多个报告里,反复提到九寨洲际、九寨沟喜来登、“九寨·鲁能胜地”等酒店和项目。


转眼五年就过去了。


这几家酒店及项目,不仅没能迎来高速发展,反而各种遭遇不同程度的艰难。







2017年地震,九寨天堂洲际大饭店大堂外墙坍塌,大门被挤得严重变形,部分钢构建筑遭遇不同程度的变形和断裂。


地震导致该酒店六人遇难。


事后有关该酒店店,建在甘海子地震断裂带上的传言,便愈演愈烈。


2021年4月,在九寨天堂洲际大饭店重启后,旅行社向客人做推荐时,很多人因为安全担忧和死人忌讳,将其排除在外。


鲁能在九寨沟的“九寨·鲁能胜地”项目,规划占地约6000亩,计划入住希尔顿花园、丽思卡尔顿、希尔顿、康莱德、英格尔等酒店品牌。


作为阿坝州旅游一号工程和四川省重点项目,“九寨·鲁能胜地”自2014年启动以来就备受地方重视。


但受九寨沟地震、疫情、经营等综合因素影响,2017年至2021年,不到五年:


该项目净亏5.2亿元。


2017年地震发生后,九寨沟喜来登和中国人民财产保险股份有限公司四川分公司国际业务营业部(以下简称“四川人保”)就理赔问题打了三年多的官司。


九寨沟喜来登委托中立机构,测算地震损失为七千多万元。四川人保委托中立机构,估算出来的损失为七百多万元。


他们对对方提交的损失额互不认可。


九寨沟喜来登指责四川人保,没有能及时履行赔付义务,导致该酒店在九寨沟景区2019年试开放、2020年正式开放时,均未顺利恢复营业。


在诉讼中途,各方当事人受疫情等因素影响,提出了庭外和解申请。在此期间各方当事人,达成了初步和解方案。


然而,就在和解期快要结束时,四川人保突然反悔了,拒绝了初步和解方案。


四个多月后,九寨沟喜来登撑不住了。


2020年9月24日,酒店财务副总孙顺虎给员工群发短信说,酒店震后三年营收全断,“考虑到保险理赔法律程序没有结束及酒店经营困难”,准备和大家解除劳动关系。


2012年,22岁的付海燕,远离甘肃文县老家,到九寨沟喜来登工作。


她在这里的工作“五五开”。在这里安稳地过了五年,然后又迎来动荡的五年。


2017年九寨沟地震发生一个多月后,九寨沟喜来登和她签订了歇业协议。依照该协议,酒店每月发她400元生活费。


在熬满三年后,终于盼到景区全域开放,等来的却是酒店停止运营,她也将因此彻底失去工作。


九寨沟喜来登提出的善后方案是,解约赔偿金、生活费合并后,按两折支付。


即便这样,酒店依然拿不出钱。


2020年10月20日,孙顺虎再次在酒店员工群发布消息,希望他们“多给政府反映,要求法院尽快解决保险赔偿”。


因为“理赔款下来,员工的所有问题都能得到解决


2020年12月9日,九寨沟喜来登和四川人保的诉讼拉锯战,终审宣判。


判处四川人保向九寨沟喜来登:支付修复费用5千多万元;支付营运损失30多万元;以每日3.5万元的标准,支付酒店营业损失,直至酒店修复竣工验收。


然而为时已晚。


2021年4月25日,九寨沟喜来登取水许可证,被县政府注销,同时被注销的还有三家酒店。


付海燕等48名酒店员工,苦等上班未果,也将九寨沟喜来登起诉上了法庭。


受疫情影响,2021年,九寨沟县游客接待量、旅游总收入,分别为365.55万人次、57亿多元。


仅完成目标任务的36.56%和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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