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美式主旋律,到底是在洗白还是讽刺?

2023-05-23 星期二


Landy


盖·里奇的新作《盟约》是一部以美军在阿富汗作战为背景的反恐战争片,不见其一贯的多线叙事、密集台词、绚烂火爆的动作场面,以及令人忍俊不禁的黑色幽默等带上个人印记的风格化技巧,类型和题材的严肃性大幅限制了盖·里奇自我发挥的空间。

《盟约》(2023)

于是,影片的整体观感平稳,符合现代战争片讲究写实的美学标准,形式上采取线性叙事、镜头冷静克制、台词密度锐减、人物刻画完全集中在两位主角——美军中士约翰·金利(杰克·杰伦哈尔)和阿富汗翻译员艾哈迈德(达·萨利姆)——身上,而部队里的军官和士兵、塔利班敌人、两位主角的家属等配角与人物关系,也因为要迁就和突出约翰与艾哈迈德跨越国籍的战地情谊而「退居二线」,成为推进剧情的背景板,描写只能流于表面。

但,这是一部非常耐人寻味的政治电影,或者说,含义明确的美式主旋律电影。

《盟约》的故事主要由两部分组成,第一部分讲述中士约翰征召熟悉民情的翻译艾哈迈德,以便协助他的小队寻找和围剿当地塔利班的武装据点。
艾哈迈德甘愿成为当地人眼中的「叛徒」,帮助美军对付塔利班,目的则是为了替死去的儿子报仇,争取一家人移居美国的特殊签证。

这里需要简单补充一下相关背景,美国军方在阿富汗战争期间雇佣了5万名当地翻译,主要负责与当地人沟通联络、收集或提供敌人资讯、协助美军维持区域治安等工作,并许诺他们有权获得特殊移民签证移居美国。

后来在一次捣毁塔利班武器工厂的军事行动中,约翰中士的小队遭到敌人伏击,近乎全军覆没,只剩下约翰和艾哈迈德两个人。
信守誓约的艾哈迈德把中弹受伤昏迷不醒的约翰救回来,历经千辛万苦,躲过塔利班的日夜搜捕,最终将约翰安全带回美军基地。
第二部分讲述伤势严重的约翰返回美国休养,并于退役结束后在家乡经营起汽车维修生意;艾哈迈德的英勇举动备受当地人的称赞,却被塔利班视为眼中钉,高额悬赏通缉之下,过着四处逃窜藏匿的危险生活。
当得知自己的救命恩人不但没有得到美国签证,更因为帮他脱困而身陷险境时,约翰义无反顾地抵押房产,透过雇佣兵重返战地,成功营救艾哈迈德。

由此可见,电影名称「盟约」(Covenant)第一层意义指的是约翰和艾哈迈德之间互不放弃、兑现承诺的深切羁绊,片尾的解释再清楚不过:一条纽带(A Bond)、一个誓言(A Pledge)、一种承诺(A Commitment)。

「家庭」让两位主角建立起超越血缘国籍的牢固纽带。影片初段,约翰坚决要求告密者在完成任务后才会获得剩下的酬劳,但艾哈迈德二话不说便拿出自己的家当,让美军能够获得准确的情报。
约翰了解到艾哈迈德并不像刚加入时所说的贪钱,一切都是为了家人,对于同样作为一位丈夫、一位父亲的约翰来说,能够同情及理解艾哈迈德遭受的痛苦经历;之后艾哈迈德果断揪出潜伏在美军之中的「卧底」,逐渐加深了两人间的情谊。

两位主角的「优秀品格」则让基于不同纽带而立下的誓言/承诺付诸实行。艾哈迈德冒险拖着约翰翻山越岭的几组镜头,充分表现出刚毅、忠诚、向往新生活的精神特质,而更重要的是他对誓约的无比重视——替家人弄到移居美国的签证、将约翰安全带回军营——化作人物在困难之中能够支撑下去的坚强信念。

回家过上平静生活的约翰,本来可以置身事外,却始终没办法做到。因为在约翰内心,对冒着生命危险拯救自己、没有得到任何回报的艾哈迈德感到非常愧疚,这段记忆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心里有一个看不见的钩子」),欠下别人的恩情无论如何一定要还,可谓人物本身的性格与形象使然。

有恩必报,有债必还,恰恰是美国传统牛仔精神的鲜明体现。

盖·里奇在《盟约》第二部分对于约翰不顾他人反对,不惜倾家荡产也要重返险境拯救恩人,以及在缺少火力支援下,单枪匹马深入敌后等英勇举动的正面描绘,完全符合美式主旋律电影宣扬的个人英雄主义价值观。

与此同时,正是由于艾哈迈德不畏艰险,以身作则践行美国价值观,所以他在最后亦如愿获得入籍美利坚大家庭的资格。

鉴于最近有不少观众在豆瓣就《盟约》到底是给美国洗白还是讽刺吵得不可开交,促使我认为有必要借这部影片对「美式主旋律」的定义及其所包含的内容进行一个大致梳理。

首先,《盟约》是一部不折不扣的美式主旋律电影,因为影片反覆歌颂且输出标准的美国文化价值观,如崇尚个人主义、平等自由、守望相助、努力拼搏、冒险精神等主题思想;影片全程紧扣基于「善恶/正邪」道德观的战争叙事。

其次,影片不乏盖·里奇对美国政府政策失败的批判与讽刺,其中最明显的就是白宫从阿富汗仓促撤军,导致塔利班重新掌权,当地民众继续身处水深火热的困境。此外,有超过300多名与美军合作的翻译,由于没能获得美国政府应允的签证,和他们的家人被迫滞留当地而惨遭塔利班杀害,另外数千人还在躲藏。

约翰尝试通过正规途径替艾哈迈德一家人申请移民签证,然而美国移民局推诿拖延,行政效率极低,迟迟不发签证,最后约翰还是要动用到私人关系,问题才得以解决。换个角度想,导演似乎藉此告诉我们,若非艾哈迈德的意志力足够坚强,帮助的对象是像约翰这样与军方高层关系密切的人物,他只会成为留在阿富汗的那几千名翻译中的一员。

这就构成了「盟约」的第二层意义:讽刺美国政府不守信用的虚伪作派,利用翻译的现实价值许下虚假承诺,一旦情况有变,又会马上撕毁盟约,任由塔利班疯狂报复无助的盟友。

如此背信弃义、唯利是图的作风还体现在美国雇佣兵对待约翰的态度上面。当约翰以假名请求雇佣兵首领埃迪·帕克派遣人马前去阿富汗营救艾哈迈德,尽管已经按合约付清酬劳,帕克却以保护联合国官员为由临时变卦,约翰无奈只能孤身潜入敌方阵地寻找艾哈迈德的踪迹;而在得知约翰和艾哈迈德的真实身份——依靠名人效应——帕克才肯尽出精锐,上演「最后一分钟营救」。

再者,盖·里奇在片中针对美国政府的冷嘲热讽,准确来说,矛头实际指向以拜登为首的民主党政府,因为是拜登政府下令美军仓促撤离阿富汗。
在共和党人眼里,毁约弃信、阴险奸诈、不管不顾绝对是民主党的所作所为;而一诺千金、感恩图报则变成保守派人士的「淳朴民风」。
故此,我们也可以将《盟约》视为在野共和党(右派)利用一场已经输掉的战争,藉由好莱坞电影文化的再加工,对当权民主党(左派)发动的一次意识形态攻势。

举例而言,亚当·麦凯执导的《不要抬头》表面上看是一部以毁灭全人类为最终目标的灾难喜剧片,实则是自由派把好莱坞电影当作对抗白宫(特朗普政府)、以极端方式宣扬「美国优先」(美国中心主义下的全球性灾难)的政治机器。

《不要抬头》(2021)
老保守派伊斯特伍德导演的《美国狙击手》则从「战争」和「反战」这两个看似互相矛盾的主题出发,患上战后创伤的传奇军人重返伊拉克为死去战友复仇(有仇必报),传递出牛仔精神对于美国价值的重要性,而《盟约》只不过是将里面的核心内容进行大幅简化后又重述了一遍而已……

《美国狙击手》(2014)
经过以上分析,大抵能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今时今日所谓的「美式主旋律电影」不仅包含着向全世界宣传美国主流价值观,以及透过极力塑造个人英雄形象弘扬国家整体形象(《壮志凌云2》),同时亦能容纳一些面向政府或党派的批评声音,总括而言,是「好士兵/个人,坏政府/国家」。

《壮志凌云2》(2022)
美国电影人嘲讽、谩骂、攻击官方,彼此间的共识是决不能跳脱或损害美式民主「驴象之争」的制度根基,所以务必保证相关言论是安全的。

如果以此标准来看《盟约》,也就不存在洗不洗白美国官方的问题(作为一部美式主旋律电影,本身就是白的,问题是有多白),真正的重点反而是电影对美国霸权主义、难民问题等政治性议题的关注是否深入而全面。

批判(政府、战争)反思的力度是否足够,而一旦尝试从这两方面去思考,《盟约》完全是一部平庸至极的战争片(《美国狙击手》起码能带出强烈的反战意义)。

因为,比起对移民局踢皮球现象寥寥数笔、隔靴搔痒的讥讽,又或者是几段简单的文字说明,影片最令人印象深刻之处恐怕就只有美国大兵为报恩情千里走单骑的英勇事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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