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5月21日，2023年道达尔能源苏迪曼杯世界羽毛球混合团体锦标赛，中国队在颁奖仪式上庆祝捧杯 图/苏州苏迪曼杯组委会提供
2023年5月21日，半决赛逆转日本队艰难挺进决赛的中国羽毛球队，在苏迪曼杯决赛中以总比分3比0战胜韩国队，实现三连冠。迄今为止，在总共18届苏迪曼杯中，国羽已13次登顶。
文 / 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张明萌 发自苏州
编辑 / 陈雅峰 [email protected]
半决赛 “比决赛还精彩”
苏州奥体中心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连打车的师傅都知道，这里正在举办第18届苏迪曼杯世界羽毛球混合团体锦标赛（以下简称“苏迪曼杯”），2023年5月14日开始，打车来这里的人是平时的好几倍。尤其是周六和周日，这是半决赛和决赛举行的日子。
对中国羽协主席、中国羽毛球队双打主教练张军来说，这一届苏迪曼杯更为亲切，因为这是他的家乡。可在半决赛上，这份亲切一度被紧张取代。
5月20日晚，苏迪曼杯第二场半决赛于17 ∶00举行，由中国队对阵日本队。第一局混双，中国队派出冯彦哲/黄东萍对阵日本的山下恭平/筱谷菜留，尽管排阵名单一出来，就有一些网友质疑为什么中国队在这样重要的淘汰赛上不派出世界排名第一的混双组合郑思维/黄雅琼，但考虑到山下恭平/筱谷菜留世界排名为第19，而冯彦哲/黄东萍的世界排名为第7，这样的嘀咕迅速被“让‘雅思’好好休息”的声音盖过。
2021年，2001年出生的小将冯彦哲已经出征了第17届苏迪曼杯比赛，但他未在淘汰赛中登场。当时，他的搭档也不是黄东萍。那届苏杯中，王懿律/黄东萍未失一局，延续了2020年东京奥运会夺冠的神勇状态。2022年下半年，随着王懿律状态下滑，黄东萍开始与冯彦哲配对，不到一年时间，二人的排名已经上升到世界第7。
比赛开始后，第一次踏上淘汰赛球场的冯彦哲有些肉眼可见的紧张，黄东萍依靠丰富的经验稳定着场上的局势。双方比分胶着，第一局战至24平，随后日本队连下两分获得第一局的胜利。第二局冯彦哲/黄东萍以21-18扳回一城。决胜局冯彦哲/黄东萍在18-12、20-18领先时没有保住优势，被对手翻盘，以22-24惜败。整场比赛持续了106分钟。双方拼尽全力，连汗水都比平时多了好几倍。全场共计135个球，有超过一半得分后场上都在拖地，好几次都看得到地板反光。尽管如此，四位队员还是不断在救球中滑倒、摔倒、扑倒……
混双比赛结束，总比分日本队以1比0领先。最稳的混双丢了分，球迷们一下慌了神。剩下的几个项目，中国队都没有绝对的获胜把握。
▲2023年5月20日，中国队组合冯彦哲（右）、黄东萍在混双比赛中，他们以1比2不敌日本队组合山下恭平、筱谷菜留 图/新华社
接下来进行的男子单打比赛，中国队派出世界排名第10的石宇奇对阵日本队世界排名第3的奈良岡功大。同样是打满三局，激战超过90分钟，先丢一局的石宇奇翻盘成功，连扳两局，以2比1（13-21、21-15、21-17）战胜奈良岡功大。第一局后半程，石宇奇一度丢失状态，但第二局开始，他迅速调整，失误大幅减少，获得胜利。中国队把总比分追成1比1平。赛后接受采访，石宇奇说：“不想给接下来上场的菲菲太大压力。”
然而女单比赛中的陈雨菲看起来压力依然不小。在与日本第一女单山口茜的较量中，陈雨菲主动失误连连，多次回球出界、下网，以14-21、15-21连丢两局，0比2不敌山口茜。日本队以2比1领先，拿到赛点。局势变得有些令人担心。山口茜拿下最后一分后，我身后有记者同行已经把回去的机票改签到了21日。
▲2023年5月20日，中国队选手陈雨菲（左）在女单比赛后与对手相互致意，她以0比2不敌日本队选手山口茜 图/新华社
压力来到了男双身上。在羽毛球历史上，男双从来都是竞争最激烈的项目。即便是巅峰期的蔡赟/傅海峰和更早一代的中国第一男双李永波/田秉毅也很难在男双江湖中长久地保持统治地位。每次男双比赛的直播，解说员都会说一句“世界上最顶尖的男双组合实力都很接近，谁赢真的看发挥”。总之，这场男双比赛充满变数。
日本的保木卓朗/小林优吾开局不错，以21-17先胜一局，刘雨辰/欧烜屹顶住对手反扑，以21-19扳回一局。决胜局两对组合打得更胶着，6平后刘雨辰/欧烜屹失误增多，日本组合趁机拉开分数，以11-8领先交换场地。易边后刘雨辰/欧烜屹曾把比分追至11-12，但日本组合连续得分，再次拉开领先优势，并以20-16拿下赛点。再拿1分，日本队即可获得胜利。
一时间，很难说日本队和中国队谁的压力更大。于日本队而言，这是他们自1989年第1届苏杯以来第一次离击败中国队那么近。对中国队来说，这是1993年以来第一次可能倒在决赛门外。
教练席上的张军皱了皱眉。这些年他比当运动员时更胖了，很多人甚至没能认出他来。但他的老搭档、前中国羽毛球队混双、女双选手高崚却没太大变化，她坐在不远的中国队座位区，脸上挂着标志性的微笑。在以前的比赛中，高崚就是带着这样和蔼的微笑，封死网前，还能扣下后场，组织进攻，随时应变。二人都曾被称为中国队的“福将”，他们曾蝉联奥运会混双金牌，是中国羽毛球队历史上极具影响力的球员。葛菲坐在她旁边，她是比高崚出道更早的另一位中国队双打女王。她和搭档顾俊曾创造了中国队最早的女双神话。二人始终面带微笑为场上队员努力加油。全场6800余名观众却有些泄了气，已经有稀稀拉拉的人头消失在出口处。
▲2023年5月20日，张军（右）在场边为球员加油 图/新华社
现场出现了难得的静默。好在刘雨辰/欧烜屹没有放弃，随着男双一分一分将比赛追平，现场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当这对组合连追4分直到20-20平时，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他们最后以22-20拿下此局，尖叫声快要把体育馆的屋顶掀翻。欢呼声传到了体育馆外，先退场的观众从楼梯上涌回来，加入了欢呼。而同行们的机票已经不能再改签，他们开心又兴奋地订了新的票。
决胜局，在落后4分的情况下连续追分反超并获得胜利，除了“奇迹”没有别的词语更能形容这一刻。刘雨辰/欧烜屹是这次惊天逆转的创造者，在场的每一位都是这次奇迹的见证者。刘雨辰接受采访时说，他已经不记得最后那几分是怎么拿下的了：“不记得了，反正就都得分了。自己当时发球发得还算不错；前三拍的时候，欧哥（欧烜屹）处理得也非常坚决。跟对手其实就是持平，相互都在斗，而我们没有放弃！”
▲2023年5月20日，中国队组合刘雨辰（右）、欧烜屹在男双比赛中以2比1战胜日本队组合保木卓朗、小林优吾 图/新华社
最后一场是女双对阵，由陈清晨/贾一凡对阵老对手福岛由纪/广田彩花。她们上场时，这场半决赛已经进行了6个多小时，但观众已经被刚刚绝地反击的男双胜利点燃，午夜12点的苏州奥体中心呐喊声不停。日本队没了先前的冲劲，中国队员却气势如虹，第一局砍瓜切菜般取得10-1的巨大领先。好几个球结束后，陈清晨都在场上愉快地绕场跳跃。
得分的间隙，体育馆内放起了《月亮代表我的心》，继男双比赛合唱国歌后，再次出现全场大合唱。几个球后，一位球迷大喊“贾一凡我爱你”，其余球迷纷纷响应，现场示爱声此起彼伏。在“520”这天，这对组合收获了全场最多的“我爱你”。
仿佛双方都想尽快结束比赛，不到一小时，已经来到第二局的局点、也是整场比赛的赛点20-6。最后一球日本组合回球出界，中国队以21-6获胜。中国队以3比2淘汰日本队晋级决赛。陈清晨与贾一凡紧紧拥抱后趴在地上大哭，现场放起汪峰的《我爱你中国》，全场再次大合唱。
比赛结束已是午夜，苏州的夜班的士司机和网约车司机纷纷赶来，即便如此，也有很多球迷排了一个小时以上的队才坐上车回家。
“感觉比决赛还精彩。”好几个球迷不停重复。此时气温不到20度，刮着3-4级东南风，但经此一役，大家都热气腾腾。
“总有新人，还是能赢”
5月21日14点，距离半决赛结束不到14个小时后，中国羽毛球队踏上决赛舞台。很多球迷都捏了一把汗：此刻的状态和6年前太像了。2017年，在澳大利亚黄金海岸举办的第15届苏迪曼杯中，中国队也是在半决赛遭遇了日本队，经过鏖战以3比2取胜，决赛碰上韩国队，战满五局，最终以2比3输掉了比赛，终结了此前六连胜的纪录。
贾一凡半决赛后接受采访时说：“2017年的时候，我们就是在决赛里输给韩国队。我们知道，韩国队打团体赛也是非常厉害的。我们会全力以赴地备战明天，啊不，已经是今天的比赛了。好好休息，好好睡觉！”
中国队率先出场的是混双世界排名第1的郑思维/黄雅琼，他们对阵韩国组合、世界排名第5的徐承宰/蔡侑玎。在过往的8次交手中，“雅思”组合全胜。
2022年1月到4月，“雅思”组合经历了短暂的拆队期。重新组合后，二人的配合更上一层楼，连获7项赛事的冠军，拿到2022年世界羽毛球联合会评选的年度最佳组合。他们被视为中国队混双的定心丸。
在5月19日进行的四分之一决赛中，中国队虽然以大比分3比0战胜印度尼西亚队，但每一场都打满三局，首局“雅思”对阵印尼的里瓦尔代/维德加时，被对方一路领先，以21-13先声夺人。第二局印尼组合乘胜追击，在8平后连续得分，拉开领先优势，比分落后的雅思组合在14-19落后时连追6分反超。印尼组合还击2分得到赛点，雅思组合再次化解危机，连得3分以23-21扳回一局。决胜局雅思组合完全进入状态，控制局势，21-11，以大比分2比1逆转取胜。或许正是因此，为了让“雅思”有充足的精力备战决赛，20日中国队才调整了混双上阵队伍。20日的半决赛男双获胜之后，郑思维和黄雅琼就回酒店休息了。
开局后，“雅思”发挥不如预期，双方节奏变化很快，比分胶着上升，从5-5到17-17，连续13次战平。随后，韩国组合以20-17拿到局点。徐承宰后场收吊得手，韩国组合以21-18先胜一局。
第二局战况同样激烈，但“雅思”组合整体被动，一直在追分。这局“雅思”第一次在比分上领先时已经打到了21分。他们没浪费这次拼来的机会，以22-20挽救了局点，将混双拖入第三局。
第三局“雅思”组合完全进入状态，开局取得5-0领先，将压力移交给了韩国组合，以11-3的优势交换场地。15-5、16-6、17-7……21-8，最终，“雅思”组合以紧张的开局、轻松的收尾为这场混双之争画上句点，中国队大比分1-0领先。
第二局战至20-20，转播镜头扫过特地赶来为中国队加油的林丹，像印证了某种玄学般，随后局势开始逆转，一路摧枯拉朽。他的名字也迅速出现在热搜上，网友们戏称这是“林丹妙药”。
在第二场的男单较量，石宇奇以2比0战胜李宥奎，助中国队抢到赛点。赛后，石宇奇总结半决赛和决赛的表现，他说：“我们非常团结，在关键分上能够拥有大心脏，这是我们的优势。”
比赛进入第三场，女单比赛，由现世界排名第4的中国选手陈雨菲对战世界排名第2的安洗莹。二人打法相近，过去的12次交手，陈雨菲8胜4负居上风，但2023年的最近3次交手中均以安洗莹获胜告终。
首局，陈雨菲21-16获胜。第二局，陈雨菲22-20再下一城，宣告中国队3比0战胜老对手韩国队。陈雨菲止住了2023年对战安洗莹三战全负的势头，同时也帮助中国羽毛球队成功卫冕苏迪曼杯。
在赛后采访中，陈雨菲说：“今天打到最后就是在拼心态，因为安洗莹肯定比我紧张，我们已经大比分2比0领先，我也更敢打一些……可能很多人觉得我越来越不行了，但我一直都相信我自己。实际上我也可能确实和她们有差距，有技不如人的地方，但我的信念是我最值得骄傲的。”
张军接受采访时说：“在苏杯开赛前我就跟教练组聊起一个问题：我们最难打的对手是谁？在我看来，最难打的是韩国队，日本队次之，印尼队第三。巧合的是，这三支队伍就是我们在淘汰赛遇到的三个对手！但是，中国队经受住了考验，最后获得冠军，我们是用永不放弃的精神击败困难的。”
1987年5月，国际羽联理事会在北京召开，会上决定从1989年起设立世界羽毛球混合团体锦标赛。为了纪念印度尼西亚羽毛球协会创始人、前国际羽毛球联合会副主席迪克·苏迪曼，感谢他为世界羽毛球运动做出的贡献，这项比赛的冠军杯命名为“苏迪曼杯”。
苏迪曼被称为“印尼羽毛球之父”，他曾获得印尼羽毛球单打冠军，创立了印尼羽毛球协会。担任国际羽联副主席期间，他倡议并实现了国际羽联与世界羽联的合并，结束了世界羽坛的分裂。
此前，世界羽坛已经有男子团体锦标赛“汤姆斯杯”和女子团体锦标赛“尤伯杯”两项团体大赛，苏迪曼杯为男女混合团体赛，更能体现各参赛队伍的综合实力。在过去的18届赛事中，只有印度尼西亚、韩国、中国3个国家拿到过冠军。首届苏迪曼杯东道主印尼队击败韩国夺冠，拿到了他们唯一的一次冠军。第2届和第3届赛事，韩国队两次在决赛中击败印尼，实现了苏杯两连冠。
从1995年瑞士洛桑第4届苏迪曼杯开始，中国队在该项赛事展现了恐怖的统治力，包括此次在内，中国队拿到了13次冠军，其中包括了1次四连冠、1次六连冠和1次三连冠。
中国队前两次连胜被中止，都是输给了韩国队。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2003年中国队输给韩国之后，林丹、张军、高崚、张宁、傅海峰、蔡赟等新一代核心球员崛起，从此中国队在苏迪曼杯赛上所向披靡，六次决赛均以大比分3比0获胜。
2017年的黄金海岸失利后，中国队以全新阵容强势反弹，在主场南宁重夺苏迪曼杯，开启了新一轮连胜。我们有理由期待，经过此次苏迪曼杯激战洗礼的中国队，能为我们带来更多惊喜。
决赛结束后，我坐上回酒店的的士。得知比赛结果后，司机师傅说：“中国队怎么会输嘛。”他看着奥体中心外的一排球员海报，“我就认识那两个，其他都不知道啦。”他往外指了指，是傅海峰和谌龙，前者已经淡出多年，后者在19日四分之一决赛后举行的退役仪式上正式告别了羽毛球赛场。和他一起退役的还有过去一起作战的队友张楠、刘成、李俊慧。
得知他指的两位运动员都已经退役后，师傅叹了口气，感叹时光飞逝。他回头看了看我，笑着说：“不过总有新人，还是能赢，你说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