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总终于在新加坡拿到了美国学生签证。
在她的建立的新加坡美签群里，流传着很多段子和表情包。
图中的“再问拒签”，来源是一个女生问女面签官为什么要Check（复审），她资料已经很全了。面签官回答，再问拒签。
K总还总结了一句话，“没冲过三国签的人不配说ta懂爱情”，足以表达疫情期间中国留学生赴新加坡办美国签证的艰辛：
对方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每一次刷新，每一次呼吸，每一个标点符号你都要琢磨半天，对方的喜怒哀乐，你猜啊猜，你心碎，你彷徨，你小心翼翼，你如获至宝；你挣得每一分钱，都要扔给签证，只要能换取签证的可能性，你再所不惜。你还犹豫花钱？？？那不是爱情，爱情就是你抱着做慈善的心态往签证里扔你的时间，你的精力，你的虔诚，焚烧你的生命，你的灵魂，你的理想。没冲过三国签的人，不配说ta懂爱情！
如今，随着国内疫情控制平稳，4月26日，新任国务卿布林肯批准豁免限制，美国驻华领事馆于5月4日重新开放。群的名字也已经改为“坡县出口转内销”，许多学生已经把在新加坡的面签预约转回国内。
从去年2月3日美国驻华领事馆暂停普通签证业务办理以来开放到五月初，前后时间总计超过450天。这一天，中国留学生们已经等得太久了。
而这一年多，新冠疫情席卷全球、中美关系风云突变，办理美国签证的纠结与苦楚，或深或浅烙在中国留学生的记忆里。
“跟着政策在摇晃而已”
K总在美国攻读人文社科的博士学位，她说自己去年秋季学期在家上网课的体验实在是太差了。
体验过凌晨3:00爬起来上网课，K总有两次直接在课上睡着了。教授点她起来回答问题，同学替她打掩护说网络不稳定，其实真的是因为她睡着了。受不了时差，加上她面临着博士资格考，学业上遇到一定阻力。她希望能拿到签证回到美国时区。
一开始她也期待着国内的使馆会开放。2020年6月中旬，她一回国就直接定了广州领馆的12月10号的面签。
那时，国内美国使馆的签证位可以预约，却一直在取消。
美国法律学者、律师张军对全现在说，在疫情压力非常大的情况下，领事馆海外服务都受到了重大影响。美国驻中国使领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面，要么基本关闭，要么完全关闭，仅提供非常有限的服务。
2020年1月31日，特朗普发布总统声明，增加旅行限制，限制移民签证官和/或多元化移民签证。2月3日起，美国驻北京大使馆和美国驻广州，上海和沈阳总领事馆取消此前的常规移民和非移民预约。
收到哥伦比亚大学offer（录取通知书）的万思成预约在2020年5月签证也被取消了。他基于对当时形势的考虑，选择了defer（推迟入学）一整年。他再次预约今年3月份的签证，后来也被取消了。
万思成说自己等待得心态很“佛了”，“我只是跟着政策在摇晃而已。”
在国内的留学生在等，在美国的留学生也在等。
在美国上了半年网课后，陆可嘉也想过在研一结束后的暑假回国。作为在美国读了四年本科的学生，她的五年学生签证已经就快过期，所以她更担心回国后签证无法续签，而如果美国学校的课程变为线下，那么她就有可能无法回到美国上课。
陆可嘉在心里算了下，即使能够办签证，暑假时间也不够她回国隔离、办完签证、回到美国并在开课之前到达美国的。“美国驻中国大使馆不开，也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开，搞得人比较紧张。”
“我实在是有点撑不住了，感觉已经快得抑郁症了那种。”她精神压力非常大，整晚睡不着觉，患上了胃食管反流，烧心症状严重。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她都感觉“自己快窒息了”，心脏也一直很痛。她去做了所有的检查，也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来。“再在美国待下去，我的整个人不仅精神会垮掉，我的身体也会垮掉。”
2020年12月底，赔掉三、四千美元提前退了租房，她花了5000多美元买了一张经济舱的机票，又用约1000美元把自己六年的个人物品寄回国。最难办的核酸检测证明，她也终于在上飞机前拿到了。
她也没想到签证会给自己带来这么大麻烦：“人没有先见之明，你现在想其实是后见之明，就会觉得当时应该怎么做。但当时在那个情况下，我没有办法判断。”
而回到国内的K总，她形容自己是“怀着侥幸心理”，一直等到了11月底。在11月25号这一天，K总还是等来了一封签证被取消的邮件。
之前看到朋友一批一批地冲向瓜亚基尔、伦敦，她还觉得自己像看戏一样，“结果突然发现，天哪，小丑竟是我自己。”
她想：“我也要冲。”
为了签证，冲到第三国
国内使馆不开门，留学生们想要拿到美签，也有一条路可以选择：在有美国使馆、并且该使馆对第三国公民开放的国家停留十四天，再在当地使馆进行面签。
但这注定是一条困难重重的道路。
K总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新加坡，因为新加坡有亲戚，而且治安各方面都比较好，对比之下瓜亚基尔语言不通，治安不好，就靠后考虑。为了能去新加坡，要先办理新加坡的签证，所以她请亲戚帮她做PR（永久居民）担保，结果两次都被拒了，申诉一次也失败了。
绝望之中，她开始考虑第二条线，伦敦。这次为了求安心，她还专门请中介多交了几百块钱。
她找中介递交申请英国签证的材料和预约录指纹。当时离家最近的武汉领馆接受新材料的预约已经排到了12月30号，而按她的计划，12月25号就应该飞到伦敦了。中介说，也可以约上海。在12月20号左右，K总就从家里去了上海。
在准备走英国签证的时候，她隐约感觉到事情不对，因为当时伦敦的警戒开始升高，就在圣诞节的前夕。
她交了2000块加急费，一天签证就出了。但出签当天，伦敦直接Lockdown（封锁），还出现了一种变异病毒。“一天加急费是8000块，我只交了五个工作日的加急费，我觉得我赚了，也只能这样看了。”
“人在不确定性里挣扎，真的很绝望。”K总形容自己当时“就像疯了一样”，直接给伦敦面签系统交了钱，先占上位子再说。因为瓜亚基尔可以落地签，于是她想如果伦敦签不了，还可以直接转头去瓜亚基尔。
于是她一共给美国签证系统交了四份MRV Fee（签证申请费）：广州领馆一份，新加坡、瓜亚基尔和伦敦各一份。“美国的经济复苏我也算是做了一份贡献。”
之前新加坡PR担保的签证申请被拒，她找上海的一家旅行社，结果这家旅行社说K总被拒签了两次，根据政策他们不接这个单。后来，她完全是不抱任何希望的态度换了另一家旅行社，结果很顺利地就把材料递交过去了。
其实在整个准备签证的过程中，K总不是没有犹豫过。父母觉得疫情期间，还是在家更安全，去第三国还要面临感染的风险。好在12月底，K总所在的城市到了第一批疫苗。她赶紧预定，“把电话都打爆了”，终于在12月31号这天打到了第一针。父母的态度也就随之发生了转变，口风也松了，同意她去新加坡。
在新加坡签证出来的当天早上，K总还在做噩梦，梦到自己被拒签了。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签证申请通过了，她感到惊喜又意外。出签之前，她父亲还给她转发一条瓜亚基尔病毒变异的新闻。当然有了新加坡签证，瓜亚基尔也就不必去了。
K总2月初到达新加坡，顺利通过面签，2月底离开。她算了下，前前后后大概总花费三、四万块钱。
K总读的是人文社科的PHD，所以不会像STEM学科被Check，面签基本上是秒过。
她走出使馆，心情愉悦，顺手拍了张照片，想发朋友圈。突然使馆的工作人员喊住她，说这里不可以拍照，接着非常严肃地检查她的手机，让她把照片删掉，还让她备案，这才放她走。
“被Check是一种福报”
程源的面签就没那么顺利了。
他在南加州大学读的计算机科学，就属于STEM学科。在他心里，也对自己可能会被Check（复审）这件事早有预料。但他没想到，自己到新加坡后的第四天，国内的签证就开放了。
程源已经上了近一年的网课，他感觉在国内待着也比较寂寞，就想去美国线下上课。一开始，他也选了英国和新加坡两条路，那边英国签证已经办下来了，但4月中英两国宣布断航的消息，促使他下定决心去新加坡。可是在他23日到新加坡后，27日国内就传来了签证开放的消息。
“其实我已经麻木了。”程源形容自己的心情。
在来新加坡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和他背景差不多的学生被Check后，等待时间至少为六周。加上现在新加坡疫情升级，程源说现在“不能堂食，健身房在前一阶段已经关闭了”。
目前他还住在新加坡的酒店里，每个月仅住宿大约花费680新币（约合3300人民币）。
K总在她的群里转发过这样一句话：
被Check是一种福报：对于部分高危人群来说，被Check而没被当场拒签已是幸运，所以被Check是一种福报。
除了Check，更糟糕的结果是拒签。
在2020年5月29日，特朗普发布10043号总统行政令，“暂停和限制”包括目前或曾经受雇于实施或支持军民融合战略的机构，在实施或支持军民融合战略的机构学习或做研究的相关人员寻求通过 F 或 J 签证进入美国学习或进行美国研究的任何中国公民的非移民入境美国。
因此，这直接影响到1961年划归国防部国防科学技术委员会管理、被确定为国防工业院校的七个学校：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北京理工大学、哈尔滨工业大学、哈尔滨工程大学、西北工业大学、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南京理工大学。这七所学校也被称为“国防七子”。
另外，接受国家留学基金委（CSC）资助的学生也难以获得相关签证。最近，也有部门工作人员的子女被拒签的消息也得到证实。
张军说：“很多人批评特朗普其实还是想减少移民签证的发放。另一方面，在留学生政策上可能更多的还有政治化方面的考量。”
“换成拜登就不担心”
4月5日上午，帅天成从美国驻广州领事馆里走出来。他是第一批拿到美国F留学签证的中国学生之一。
他感到比较平静。被问到有没有因为中美关系担心过赴美的学业时，他说，“如果还是特朗普的话担心，但是换拜登就不担心。”
张军律师说：“拜登上台以后，在很多的移民和留学的问题上，跟特朗普相比，几乎是180度的改变。当然，美国国内疫苗的普及，也确实给美国在海外已经中断、半中断了很久的使馆服务恢复，提供了一定的基础和条件。”
北京时间4月27日，国务卿安东尼·布林肯表示，持有来自中国，伊朗，巴西和南非的有效签证的学生将有资格获得现行入境禁令的豁免。
这一声明发布的当天，留学生们还并不能确定具体的政策。许多人认为，只是入境美国前不需要在第三国“洗白”14天了，但国内签证是否开放还并不可知。
当天，大使馆公告链接在晚间十点左右突然失效，也引起了一场小小的惊慌。约四十分钟之后，官网链接恢复，有网友说“惊弓之鸟表示长舒一口气”。
张军律师向全现在表示：”美国现在非常强调在今年秋季的时候，大学、中小学要恢复所谓的面对面教学。”为了配合这一政策，国际学生的签证就成了一个比较重要的问题。而中国的留学生，又是国际学生中最重要的来源之一。
此前，纽约州17个高等教育机构的负责人已致函美国政府，要求重新开放领事馆进行F-1学生签证的处理。纽约大学校长安德鲁·汉密尔顿（Andrew Hamilton）表示，担心国际学生，尤其是中国学生，无法在秋季学期到达美国。
根据国际教育交流协会（IEE）的数据，在2019-20学年，大约有37.2万中国留学生，占美国国际学生的35％。这个数字几乎是第二名印度学生的两倍。
“所以拜登政府也致力于让领事的服务走向正常化。但是确实还是有很多积压的案件需要处理，所以我想还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全面的领事服务。但是为什么学生签证这段时间作为优先考量，我想道理是不言而喻的。”张军律师说。
4月27日，美国驻华大使馆公众号发布招聘信息，北京、广州、沈阳等各个领馆均有职位需求。
5月4日，该公众号发布文章《我们自豪地欢迎中国留学生重返美国！》：“临时代办傅德恩（Rob Forden）、美国驻华大使馆以及美国驻华使团全体工作人员自豪地欢迎中国留学生重返美国！我们已于5月4日星期二开始签发学生签证，并期待为大家在美国求学助一臂之力。”
此前已经defer一年的万思成，再次约到了7月8日的签证；但不幸的是，5月初他又收到签证被取消的邮件。朋友告诉他是因为那天是周四，而所有周四都要被留出来处理加急签。他不得不马上预约第四次签证。
终于，他抢到了一个六月份的面签预约。激动安排行程之余，他感到“终于松了一口气”：“人生就是一场豪赌。”
（文中K总、程源为化名）
参考文章：
https://www.reuters.com/world/china/exclusive-us-ease-travel-restrictions-chinese-students-sources-2021-04-27/
https://collegenews.org/international-students-may-be-unable-to-get-in-us-in-time-this-fall-due-to-visa-application-hurdles/
https://www.bbc.com/zhongwen/trad/world-569143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