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这个词是怎么被滥用的?

2021-07-10 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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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视“的含义只是看而已吗?


在简中互联网,许多词语的使用都偏离了原有的含义,进而引发一场蝴蝶效应。比如“凝视”一词被简化为“看”,“男性凝视”就是男性对女性不合时宜的打量,但这个词真的只有这么简单吗?

不久前,社交媒体上掀起了一场关于“三坑文化”(Lolita、汉服、JK制服)和“男性凝视”的论战。一些批评者认为,女性应该抵制三坑着装,原因是这些衣服有引导白瘦幼审美的趋势,以及其背后暗含着男性凝视视角。

  ©️ Jameela Elfaki

而在综艺《心动的信号》的讨论区,许多人把“甜妹”嘉宾视为男性凝视的产物;博主@一栗莎子 也因为穿着蓝色针织衫被贴上了“媚男”的标签。越来越多的帖子开始以“XX是迎合男性凝视吗”的句式来质问女性日常的各种选择:穿JK是媚男吗?化妆是在迎合男性凝视吗?女生喜欢美少女也是受男权规训的产物吗?

  ©️ 《七年之痒》,1955

虽然议题讨论本身作为知识生产的一部分至关重要,但遗憾的是,许多对于男性凝视的讨论,最后都变成了女性之间的相互指责。如今“媚男”“迎合男性凝视”这样的词,正在不断地把女性禁锢在另一个牢笼之中。如果说女性过去在男性凝视中审视自己,那么今天则在审视自己是否有迎合男性凝视。

  ©️ Yoshihiko Ueda



 “凝视”是什么意思?

所谓的“凝视”(gaze)并非普通的观看或看见,哲学家萨特认为它创造了一种主体性的权力差异,被凝视者是物,而非一个完整的人。

1975年,劳拉·穆尔维在《视觉快感与叙事电影》一文中提出“男性凝视”的概念,即当现实中的性别不平等反映到电影领域,看的快感已经分裂为两个方面:主动的/男性的 和 被动的/女性的。具有决定性的男性凝视把他的幻想投射到女性影像之中,从海报模特到脱衣女郎,女性被描绘为性客体,迎合着也承接着男性的欲望。

  ©️ Can Dagarslani

正如文中引用的一段话:“重要的是女主人公激发的东西,或更确切地说是她所代表的那些东西。她就是那个人,在男主人公中激发了爱恋或恐惧的感情,否则便是他对她的关心,是她使他那样做的。而女性本身则丝毫不重要。”

  ©️ 《邮差总按两次铃》,1946

这种“凝视”从三个层面发挥着作用:摄影机背后的男性视角、影片中男性角色的视线,以及荧幕前的观众是如何观看的。比如导演希区柯克所迷恋的窥视镜头,和对女性身体局部的色情特写;而黑色电影里的“坏女人”最后总是得到拯救或惩戒,以消除她带来的威胁。这些都让女性角色变成美、性感的代言人,形象扁平且毫无生气。

  ©️ Michal Pudelka

因此,男性凝视指的不仅是男性对女性的观看,而是其背后的权力关系——女性缺乏主体性,其一举一动都是男权社会欲望的投射。约翰·伯格在《观看之道》中进一步道出了这种“凝视”的实质:男性观察女性,女性注意自己被观察。“当一个女性在为自己的丧父哭泣时,也要注意着自己哭泣的姿态。”

©️ Nick Prideaux



反对JK制服

就是反男性凝视吗?

在国内,这种带着权力关系的男性凝视不在少数,比如民谣歌曲中“姑娘”的意向,社交媒体对女性衣着暴露的审判等等。与此同时,我们也在公共讨论中不断质疑和反对这种现象。

  ©️ 《后窗》,1954

近年来接连引发争议的“BM女孩”就是一个例子。我们发现,这些小尺码、少女风格的衣服就是一场引起焦虑的大型骗局,于是我们决定更加接受身材和审美的多元,坚决反对男性凝视。另一方面,正如一部分人对“三坑文化”的批判,那些“白瘦幼”的女孩,开始从鄙视链顶端不断下降,被视为女性群体中的背叛者。

  ©️ Anja Niemi

我们反对“白瘦幼”之后,却发现并没有一个完美的穿着样本:有小麦色皮肤、健美的身材才是好的吗?穿Lo裙是幼化自己的表现,那么穿西装才是正确的吗?这时才发现,如果用贴标签的方式来审视日常生活的一切,那么女性的选择只会越来越少

现代社会强调“个人即政治”,鼓励人们对自己的日常决策进行反思和批判,这一政治理念让宏大的“主义”变得日常化。于是,我们渐渐习得了一些身为当代进步女性的共识:穿衣自由,拒绝接受刻板印象,为性别暴力发声。然而,这些“进步”又成为一种新的束缚。

©️ 《小妇人》,2019

正如美国政治活动家、《婊子宣言》的作者乔·弗里曼在1976年的一篇文章指出的:

“我们的性别政治观念往往来源于对个人日常生活的批判。于是,社会可以名正言顺地告知我们:我们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或者应该拥有什么样的品性气质。这些要求没有明确的界限,很容易被滥用。很多女性团体试图重塑行动者的所有生活和观念,而那些拒绝被重塑的姐妹,则被清理出去。”

  ©️ 《处女之死》,1999



如何跳出

二极管思维反凝视

事实上,一件事、一个举动传达出的信号并非固定,甚至可能截然相反。比如在默认女性出门需要化妆的韩国,女孩们丢掉化妆品、素颜出门是一种摆脱规训的办法;而在化妆等于荡妇的国家,化妆本身就是一种反抗。

©️ 《毕业生》,1967

权力关系在动态中发生作用,它是性别、阶级、种族等因素交叉影响的产物,以一个固定的标准去衡量女性是否“媚男”,极容易陷入二极管思维。“男性凝视”相关的讨论应该针对权力上位者/男性,而不是在女性群体中激起对立和罪恶感,成为一种新的限制。

那么,如何才能跳出“男性凝视”的叙事?

  ©️ 《钢琴课》,1993

1970年代,有学者提出“女性凝视”的概念。作为与“男性凝视”对标的词语,这一理论鼓励女性以个人视角向外看,而不只是用外界的标准来审视自己。从以男性裸照作为封面的《花花女士》(Playgirl),到现在男明星的粉丝福利是掀上衣的自拍照,男人罕见地成为了一种被动的生物,被女性的欲望所包裹。

  ©️ 《鱼缸》,2009

在1988年的小说《猫眼》中,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就写道:“当我感到寂寞想念男孩子时,我怀念的是他们的身体。我研究他们举着香烟的手……肩膀的坡度,臀部的角度。侧面看他们,我在不同的灯光下打量他们。我对他们的爱是视觉上的:那是我想拥有他们的部分。不要动,我想。保持那样,让我拥有吧。”

这是女性的快乐,与“男性凝视”自带物化意味不同的是,它来自美好肉体及其传递出的浪漫想象,单一的男子气概毫无吸引力

  ©️ 《燃烧女子的肖像》,2019

另一方面,学者Hilde Lindemann认为可以通过讲述个人经历来构建一种女性叙事,让女性开启重新解释过去事件的可能性,这也是摆脱男性凝视、重建主体性的方式。越来越多的女导演/编剧、女演员进入影史,比如简·坎皮恩导演的《钢琴课》、安德里亚·阿诺德的《鱼缸》、瑟琳·席安玛《燃烧女子的肖像》等。

  ©️ Jameela Elfaki

当然,这不意味着停止反思和批判,但只有跳脱出“我/她的选择是不是对的”,而真正关注“我/她是否真正想要”的时候,在女性面前的选择才会越来越宽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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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提图

编辑/华夫

排版/Jasm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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