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是什么哥?空心的笑容,脆弱的快乐

2021-07-19 星期一

这个暑期档太安静了,仔细一听都是观众的啜泣,观众在影院里找到的眼泪多过于欢笑。

在饱含泪水的感动面前,哈哈哈一大串笑声总显得那么浅薄,而人之常情,是宁愿假装深刻也不愿疑似轻浮。因此,真正给暑期档带来熟悉气氛的轻喜剧,正在丢失制造快乐的能力。

本来逗人笑就比让人哭更难,家庭轻喜剧《二哥来了怎么办》(以下简称《二哥》)还挑战了一个难题:家庭重组之后,孩子们要怎样接纳彼此。它要延续上一部《快把我哥带走》(以下简称《快哥》)的轻喜剧风格,也要用“好想有个家”打动观众。但导演兼编剧郑芬芬要再次完成的这件事,太难了。

快乐没那么简单

表面上看,《二哥》跟《快哥》差不多,故事都围绕一对原生兄妹展开。比起《快哥》里彭昱畅、张子枫扮演的“时分”“时秒”兄妹之间的打闹,《二哥》里的三兄妹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杨听风、杨听雨兄妹由胡先煦、邓恩熙扮演,平心而论,也就胡先煦因为演过《棋魂》还有一点知名度,妹妹“听雨”对观众而言几乎是新面孔,国民度较低。当两个并不算眼熟的人,在观众面前打闹起来,“塑料感”必定存在,至于能不能让观众相信这其中的兄妹情,就看剧本和演技了。

演技的部分,听风、听雨的喜剧表演算得上优秀,能把这部家庭轻喜剧支撑起来。

听风、听雨一路争抢炸鸡吃了个饱,回家见一桌好菜当场傻眼,除了堆砌出兄妹俩远低于年龄设置的蠢萌和幼稚,别无它用。
听风、听雨一路争抢炸鸡吃了个饱,回家见一桌好菜当场傻眼,除了堆砌出兄妹俩远低于年龄设置的蠢萌和幼稚,别无它用。

可惜的是剧本,几乎把这对塑料兄妹完全出卖。

风雨兄妹二人,一个是大学生,一个是应届高考生,每天除了吃喝玩乐就是睡,不做功课也不学习。对于这种脱离现实的设定,观众只能勉强理解为——好,想必一定是在放暑假。

但是大学生跟高中生抢吃抢玩,玩的都是小锤锤、扑克牌、过家家……把孩子无聊成这样,WIFI信号是还没覆盖到这家人吗?

剧本如此设定,可能是为了揭示这个家的特别之处。父母离异、父亲不负责任,母亲也比较佛系,一心好好跟现任丈夫相处。以致于兄妹楼上楼下追逐喧哗,声音大得观众都想报警,当妈的还能自得其乐,根本不嫌闹得慌。

把家里折腾个天翻地覆,也无法引起父母的关注,大概就是“风雨兄妹”的成长写照。

这样做,带给观众的感受也就是“挠痒痒”。不是兄妹俩不够好笑,而是设定太幼稚,一深究起来,又发现个中原因直指家庭伦理的隐痛,这该叫人怎样笑得出来?

更何况,片中的人物动机也有些荒唐。

重组之家迎来了“二哥”李圣,原生兄妹听风、听雨既不想对“二哥”付出爱,也不想把爱分给他,还担心“二哥”来了会让他俩在整个家里失宠,所以兄妹合谋要赶走“二哥”。

二哥来了,风雨兄妹认为自己会因此被赶出家门,幼稚的心态叫人啼笑皆非。
二哥来了,风雨兄妹认为自己会因此被赶出家门,幼稚的心态叫人啼笑皆非。

作为观众,只能将这种设计强行解读为,是意在表明“重组之家”的感情纽带较为脆弱。否则真的容易被风雨兄妹太过幼稚的心理搞得当场“智熄”。

只能凭“重组之家”的设定,去推断这些幼稚行径是因为爱本就不多,才让三个孩子争来抢去。

这种操作,承袭自前作《快哥》。《快哥》里面,时分、时秒兄妹的相处,就是被放置在一个濒临破碎的家庭里。对比现在的《二哥》,不难发现《快哥》的故事更顺理成章、简单明快,在爱即将消失的时刻,妹妹才发现哥哥的好,怀念并且想要挽回这种爱。到了《二哥》,两个破碎的家庭刚刚合并,新的家庭关系正在重建。

“重组之家”的出现,让影片的情感主题更应得到突出,爱的表达也不能再局限于兄妹之间,而有必要扩至整个家庭。

这意味着讲故事的人不但要讲清楚什么是爱,还要讲清楚爱将如何重新开始,并且更要说明爱会如何传递。

而《二哥》依然像《快哥》那样,从原生兄妹二人出发,因此,这个故事就更难通畅、圆满。

对于风雨兄妹而言,他们是要接纳更多的爱,而不是像《快哥》的妹妹时秒那样,失去唯一的爱。在观众的预期里,整个故事的情感冲击力已经遭到削弱。因为在看之前大家都能猜到,“二哥”一定会被兄妹俩接纳,这个家一定会幸福。

结局都被提前看穿,《二哥》到底该怎么办呢?

当妈妈站出来维护二哥时,妹妹听雨站出来反驳,所有信息表明,这个“重组之家”背后有很多情感矛盾没解开,但影片追求喜剧效果,冲淡了这一切。
当妈妈站出来维护二哥时,妹妹听雨站出来反驳,所有信息表明,这个“重组之家”背后有很多情感矛盾没解开,但影片追求喜剧效果,冲淡了这一切。

轻描淡写“重组之家”

《二哥》所做的尝试,还是集中在增强故事的趣味性上。

这其实和另一部大家熟悉的作品思路是类似的,以喜剧来抽离现实,避免在复杂、沉重的情感里多停留片刻。同样是讲“重组家庭”,电视剧《家有儿女》已成经典。它的每一集都有个故事核,短平快且目标明确,姐姐和两个弟弟的喜剧表演从容自然、富有节奏。在一部家庭情景喜剧的容量里,三个孩子的情感世界不能说有多完整充实,但各自性格特色是显露无疑。

即便是《家有儿女》,也没有因为孩子角色年龄设置偏小,就不重视故事的严肃性,同样是反驳父母,小雪的反驳里包含着观点,认为父母不应干涉社交,而不是只顾着哭诉委屈。
即便是《家有儿女》,也没有因为孩子角色年龄设置偏小,就不重视故事的严肃性,同样是反驳父母,小雪的反驳里包含着观点,认为父母不应干涉社交,而不是只顾着哭诉委屈。

《家有儿女》的三个孩子年龄设定较小,情感世界并不总是能得到完整体现,但这不是剧本的错,小屁孩就该有简简单单的快乐,不玩深刻才能让人觉得更准确、更灵动。

再看《二哥》,兄妹三人年龄设置接近成年人,情节设计上也已经揭示他们情感世界的复杂性,揭开了他们各自心中对于家庭的隐痛,再强调搞笑,已经成为一种对喜剧的偏执。缺乏现实基础,只能提供干巴巴的快乐。

兄妹三人和“莉莉”学姐一起玩游戏,这场哥哥听风的“撩妹戏”成为全片最大笑点,得益于演员的准确表演和创作者对风格化镜头的出色运用。
兄妹三人和“莉莉”学姐一起玩游戏,这场哥哥听风的“撩妹戏”成为全片最大笑点,得益于演员的准确表演和创作者对风格化镜头的出色运用。

于是,电影又在技术上做文章,在兄妹三人情感流露时,借鉴MV的风格设计镜头,让画面看上去更清新、更生动。不论是哥哥听风的心动时刻,是妹妹听雨对不靠谱亲爹的哭喊,还是“二哥”李圣对“想要有个家”的含泪呼唤,都没有采取家庭伦理片的常规处理。

没有沉闷,没有试图在画面里加入过多的信息,继续挑动观众陷入沉思,《二哥》将镜头又准又稳对准了兄妹三人的脸,从微表情里耐心捕捉他们内心的涌动。在全片里有不少瞬间,这种做法奏效了,观众的笑声接踵而至,甚至在哭点到来时,明显会鼻头一酸。

这样的创作很难得,但是不够,不足以让《二哥》从对幼稚兄妹的围观,升华为对故事里这个“重组之家”的理解和认可。

回到那个由创作者自己抛出的难题,解决方案也许并没有那么难,只需要《二哥》打破从前《快哥》的模式,将视角从兄妹二人,移到“二哥”身上。

李圣作为这个家的新成员,曾经失去爱,如今得到爱,得到爱的方式是要信任他人,要重新相信爱。这样的人物弧光难道不比风雨兄妹更长吗?

“二哥”李圣,作为家庭的新成员,甘愿忍受哥哥、妹妹对他的折腾,为的是像风雨兄妹一样,“有一个家”。
“二哥”李圣,作为家庭的新成员,甘愿忍受哥哥、妹妹对他的折腾,为的是像风雨兄妹一样,“有一个家”。

连导演郑芬芬都在说,很难得将这样一个人物作为故事的主角,饰演李圣的郑伟,还是他们苦苦寻找很久才确认的。

但实际上,《二哥》却把重心放在了为这个家穿针引线的“老大”身上,更出彩的是“老大”听风的喜剧效果,也不是他的粘合剂作用。就内容而言,二哥李圣的几次情感表达,本来意在带着观众一起感动,结果也被喜剧给一再冲淡。

故事重心变了,故事的气质也就变了,空间格局被压缩,体现出来的作品立意也不会太高。

基于这个故事设定,《二哥》本有机会让创作变得大气,让观众“笑中含泪”,但为了避免严肃,它失去了良机。对照有着类似“二哥”设定的美国电影《弱点》就能看到,找对重心,能提升作品的质感。

《弱点》虽然讲的不是再婚,但因为“二哥”的加入,也讲到了一个家的适应过程。在这个故事里,叙事重点就放在了新成员和妈妈身上,故事也紧紧围绕新成员展开,将家里原生姐弟二人联系起来,从而起到了升华主题的效果。

电影《弱点》改编自一个真实故事,获得了第82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影片提名,“妈妈”一角的扮演者桑德拉·布洛克同时获得了金球奖、金像奖影后桂冠。故事主要从“新成员”奥赫的角度展开叙事,家中的小弟承担了所有笑点,弟弟率先站出来帮助奥赫融入家庭,每天监督和陪伴他训练。
电影《弱点》改编自一个真实故事,获得了第82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影片提名,“妈妈”一角的扮演者桑德拉·布洛克同时获得了金球奖、金像奖影后桂冠。故事主要从“新成员”奥赫的角度展开叙事,家中的小弟承担了所有笑点,弟弟率先站出来帮助奥赫融入家庭,每天监督和陪伴他训练。

很明显,“重组之家”不论在西方还是东方,都指向一个共同的母题:一个非血缘关系的孩子如何被新的家庭接纳,最大的动力实际上要来自这个家里的母亲。《弱点》为了讲好观众早有预料的Happy-Ending,不但把重心放在“二哥”身上,还为刻画好这个人,细致、耐心展开了真实故事里包含的贫民窟、种族歧视、原生家庭破裂等等情节。一个有橄榄球运动天赋的穷学生,与片中的上流、白人、儿女双全之家存在着强烈反差,吸引观众在走向欢乐结局的过程中,不断思考爱的价值与意义。

家中的“姐姐”因奥赫的加入,在学校饱受恶言攻击,从不能接受这个“新成员”到慢慢接受,电影巧妙运用一次“睡前故事”表现了姐姐的转变。画面前景为姐姐躲在门后听故事,门外正是妈妈在给奥赫和弟弟讲一个关于包容与自由的童话。
家中的“姐姐”因奥赫的加入,在学校饱受恶言攻击,从不能接受这个“新成员”到慢慢接受,电影巧妙运用一次“睡前故事”表现了姐姐的转变。画面前景为姐姐躲在门后听故事,门外正是妈妈在给奥赫和弟弟讲一个关于包容与自由的童话。

观众能跟随“二哥”奥赫,去看家中各个成员如何从不接纳到信任他、爱护他、温暖他这一过程。特别是家里最小的弟弟,多动、好笑、热情,经常能逗笑“二哥”也逗笑观众。虽然追求的不是极致的喜剧表演,但写实的画风里出现笑点,才是真的锦上添花,才能成为真正的记忆点,让最终的情感共鸣既深邃又不乏快乐的点缀。

诚然,既然要继承《快哥》,《二哥》就不能脱离既定模式自由发挥,这是IP化带给家庭轻喜剧片的遗憾。

爱的原地踏步

创作者并非没有觉察到这种遗憾,《二哥》仍然有好好利用一些对手戏,来为人物提供情感宣泄。相比《快哥》而言,这些设计的贡献率有明显提高,情节的独立感更强,能起到让人物轮廓更清晰的作用,台词也更耐人寻味。

还能在故事几乎欢脱得发飘之时,把主题往回拽。

片中,李圣写了很长一段话,表达他对亲情的理解。这段话以“有的人就像我的哥哥”起头,将眼前的活泼好动又有担当的听风,比作树干、杂技演员、羽绒外套,最后还写道:“如果有天我和哥哥分开了,我希望变成和哥哥一样的人。”这番深情打动了故事里的一家人,甚至也能打动影院里的观众,更妙是接下来的设计。

听风明明又惊讶又感动,却故作淡定对李圣说,“让夸优点,夸我帅不就行了”,自我解嘲式地化解了一家人接不上话的尴尬,一家五口旋即恢复了轻松的欢笑。

听风、李圣的扮演者胡先煦、郑伟,小时候曾一起出演电影《百鸟朝凤》,在《二哥》里也有不少对手戏,有回忆加持,兄弟CP感强过“快哥”系列主打的兄妹情。
听风、李圣的扮演者胡先煦、郑伟,小时候曾一起出演电影《百鸟朝凤》,在《二哥》里也有不少对手戏,有回忆加持,兄弟CP感强过“快哥”系列主打的兄妹情。

在重组之前,两个家庭都曾经破碎,现在新的“家”是有了,但爱与信任还在重建恢复,这种处境,实际上会让家庭成员的内心更加敏感。至于对彼此的情感表达,大家还是生疏的,还没有重新形成默契,他们还在试探该如何相处才不会伤害对方,李圣的一番滚烫的深情、对爱的炽热渴望,自是让人不知如何是好。而这场戏的设计,兼具动人、幽默、真实,对“重组之家”特殊性的明确,起到了四两拨千斤之效。

除此之外,结尾父母的争吵,也再将情感推向高潮。“你我都是离过婚的人,我们承诺过不把这个词放在嘴边”,母亲的失望、悲伤在这句话里直冲兄妹三人的天灵盖,也扎进了观众心里。

听风、听雨和“二哥”,在整个故事里嬉皮笑脸的时候占了大多数,但是故事深处的那个家,在观众内心中留了个问号。

不被爱,如何爱人?

故事的主角,在不被爱的事实里,他们选择自娱自乐。那种快乐如同丧失了温度的阳光,仅仅是为观众照亮了这个家庭。

李圣的生母对儿子的爱停留在嘴边,她对孩子有不舍是真,但表现出来却约等于无理取闹。

听风、听雨的亲爸一登场,就是找前妻要房产证做抵押,对子女,他沉醉在虚假的回忆里,自认为是个好爸爸。而李圣的爸爸与听风、听雨的妈妈再婚后,又总在争吵。

故事到了后半段,李圣父子才有了一对一的交流,坐下来一起弹琴却不怎么对话,一再让人感到爷俩还有很多故事没有讲完。
故事到了后半段,李圣父子才有了一对一的交流,坐下来一起弹琴却不怎么对话,一再让人感到爷俩还有很多故事没有讲完。

在现实中,这些点完全能摧毁一个孩子的心灵。而《二哥》兄妹三人,还在坚持着如出一辙的天真、可爱且正直。

电影需要人物以这样的性格特质逆境生长,但现实中的一代年轻人,往往在孤独中长大,让人生走向所谓的“参差”。

孤独感,如今仍然是当代年轻人的精神主题。

从校园走向社会,身边的同学、同事换了一拨又一拨,只有家庭会伴随一生。可无论关系是否融洽,家里只有父母与孤零零的一个“我”,关系单调,制造着寂寞。

父母彼此间,要面对爱情被柴米油盐所磨蚀,而面对“我”时,又往往抱以管教者的姿态。作为孩子,在父母不靠谱的常态下成长,是必经之路,这就是古今中外共同的成长烦恼,它实际上并不会因少或者多一个哥哥而改变太多。

人人都经历过成长,能体会其中孤独感,在“快哥”系列里要看的也不是对孤独的消解。

但《二哥》还是在家庭片与轻喜剧之间失去了重心,开开心心地描绘着“别人家孩子”有多幸福的时候,表面喜气洋洋,却是避重就轻。

故事核心处那个苦涩的成长问题纹丝不动。“快哥”系列里的父母都这么靠不住,那么,孩子们渴望的爱,可以这样嘻嘻哈哈就实现了吗?

尽管,《二哥》比《快哥》更重视输出快乐,但这种轻飘飘的快乐,尚且不能在这个暑期档让《二哥》轻松起来。

猫眼专业版数据显示,《二哥来了怎么办》上映3天仅获得2126.9万票房
猫眼专业版数据显示,《二哥来了怎么办》上映3天仅获得2126.9万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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