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文化已死，Raf Simons关闭个人品牌

11月22日，Raf Simons 通过社交媒体宣布关闭其个人同名品牌，结束了这个独立设计品牌 27 年的生涯。该品牌于 10 月在伦敦发布的 2023 春夏系列将是其最后一个系列。

除了发布公开信之外，这位极具影响力的比利时设计师清空了他的 Instagram，并没有解释任何原因。而公开信开头哪些宛如密信的文字标注了他的来处。Raf Simons 想说的话千头万绪，最终回到了他的起点。

「Alda & Jacques」是他父母的名字。父亲 Jacques Simons 是一名夜班保安，母亲Alda Beckers 是一名清洁工，他的起点是一个彻彻底底站在「奢侈品」对面的比利时小镇青年。

而「Memory Wear」和「1995」是他在米兰发布的第一个系列。「Station to Station」则是他的精神偶像 David Bowie 1976年在美国发布的一张专辑。这张专辑创造了 Bowie 第二个音乐形象 Thin White Duke，也是他的一个告别。此后，他前往德国，在柏林他创作的风格发生了巨变，推出了他人生中最伟大的「柏林三部曲」：LOW，HEROES 及 LODGER。「柏林三部曲」也是 Raf Simons 第二季的灵感。

从1995 年创立以来，Raf Simons 一直是潮牌中的「顶流」。曾经，他的每一次发布都是一场潮流界的狂欢。

而后，Raf Simons 开始为大品牌们服务：Jil Sander、Christian Dior 、Calvin Klein、 Prada。现在，他仍然是 Prada 的联合创意总监，预计还将于 2023 年 1 月在米兰展示Prada 2023秋冬男装系列。

但我们可以看到，如今的 Raf Simons 很多时候在重复过去。

虽然 Raf Simons 2023 春夏系列依然是过去一季时装全球时装发布中最酷的秀。这是一个真正的电音派对，近1000人挤进了这个由旧报纸印刷厂改造成的夜店，端着盛满鸡尾酒的纸杯，仰着头观看这场走秀，就像看一场live。

模特们走在半人高的伸展台上，霓虹色的打底裤搭配了印有 Philippe Vandenberg 涂鸦的 T 恤，板正的西服套装，长马甲，反跟鞋……这就像是他 Jil Sander 时代的作品与 Miuccia Prada 的 Y2K 时代作品的碰撞。

然而，在潮流市场上他的 archive 比今天的设计更受欢迎。

打开淘宝，你就能看的 Raf Simons 二十多年前的设计正以一千多元的价格兜售，店主不厌其烦地展示这件他们是如何「打版再制」，其待遇就像那些「打版再制」的CHANEL斜纹软呢外套一样。

Raf Simons 的 archive 假货中最受欢迎的是1998、1999、2001、2003这四个年份，以至于2020年底Raf Simons本人亲自下场对其进行复刻，推出了 「Raf Simons Archive Redux」 项目。他重新发售了 100 件市场上最受欢迎的旧作。在这个系列的宣传图片中，没有真人模特，只有没有五官的树脂人台，似乎这些穿着者是没有灵魂的复制品。

对于这个复刻计划，Raf Simons可能也是无奈的。他曾在采访中吐槽了「Raf Simons Archive Redux」编号 No.1 的 Nebraska 薄荷绿卫衣，这件「normal sweater」的走红让他难以理解，他认为这件衣服在设计上没什么好说的。

Raf Simons 的走俏主要得归功于他那些赫赫有名的忠实粉丝们，最带货的嘻哈圈都为他倾倒：A$AP Rocky称他作「Fashion God」，Kanye West把他当做「Idol」，就连Virgil Abloh也曾表达过当初想为他打工。

不过，Kanye West、Pharrell Williams、Rihanna、Travis Scott、Rihanna 身上那些 20 年前的 Raf Simons 旧衫都是从收藏家手里租赁，它们属于 David Casavant 。这位 Raf Simons 秀场后台前助理、顶级造型师 Carine Roitfeld 的学徒，手里攥着超过1,000件来自 Raf Simons 与 Helmut Lang 珍稀级别的 archive 单品，总价超过了 2,000 万美金。Kanye West 那件让无数潮人膜拜的Raf Simons 2001秋冬系列「Riot! Riot! Riot!」 Bomber Jacket 就价值47,000美金。

1990 年出生的 David Casavant 从 13 岁便开始在 ebay 等渠道上搜寻这些时装单品。那时候，Raf Simons 的作品还只在热爱时装的小圈子里某种「暗语」，一种青年亚文化的代表。Raf Simons 本人既没有受雇于Jil Sander，也不知道自己未来将执掌Dior、Prada，尚且算是一位小有名气的独立设计师。但，他正在进行一场无声的革命，改变21世纪男装面貌的革命。

2003年，Raf Simons从业已经8年了，他打算把这些年的创作理念做一个总结。他和意大利策展人Francesco Bonami策划了一个展览，并为这个展览出了一本同名画册，就是《第四性：极端青少年》（The Fourth Sex：Adolescent Exremes）。这本书把「青少年」单独提出来作为了第四性。

第一性是父权社会的头等公民：男人；第二性是他们的影子：女人；第三性是那些躲在犄角旮旯里的跨性别人士；而青少年们还没有成长成为他们其中的任何一类，他们置身于这个权利关系之外，超越性别规则，他们是另一种男性形象。

苍白瘦弱、阴郁暴躁的边缘少年登上了21世纪的舞台，他们站在「好品位」的对立面，掀翻了由那些精英男士们组成的时尚世界。放眼望去，如今的男装秀场上，早已打倒了父权压迫，人人都是剔骨还父的革命小将，青少年已是世界的主人翁，每个品牌都念叨着当年 Raf Simons 的宣言：「我想为孩子们做衣服。」青少年亚文化和「街头」成为了一种「护法金身」。然而，在 Raf Simons 出现之前，颓废羸弱所代表的乳臭未干是不受欢迎的。2000年的电影《美国精神病患者》展现了20世纪的「完美男士」形象：西服革履、肌肉发达、笑起来牙齿都发光。这些雅痞们看起来光鲜、成功、富有，他们是《猜火车》里那些苏格兰街头青年一辈子都不会成为的人。Raf Simons 来自后者，他的「街头」并不是几千美金堆出来的 vibe，而是生活本身。

1968年，Raf Simons 出生在常住人口只有6000 人的比利时小镇 Neerpelt ，父亲是夜班保安，母亲是清洁工，他是一个彻彻底底站在「时尚」对面的底层青年。他知道「街头」是个什么样子，底层青年在如何生活，境遇决定了他反精英化的左派立场。

27 年后，这位摩羯座小镇青年打算推出他的第一个时装系列，把他理解的男性形象做成时装，这就是 Raf Simons 1995 秋冬系列。安特卫普皇家美术学院时尚系主任 Linda Loppa 看完这个系列，立马推荐他去了米兰。我们今天依然可以通过 youtube 回味这个中规中矩的系列，除了那录像带画质之外，它就像是未来会出现在 Raf Simons 任何一个 collection 中的形象，没有半点过时。纤弱的非职业模特穿着线条干净的学生制服式外套，垂坠宽松的长裤盖过脚面，黑色、黑色、还是黑色，——这种他偏爱的颜色在他小时候的教会学校中却是被禁止的——那些微妙的比例让这些正装穿出了一种青涩感。

启发他这个学家具设计的工科男去搞时尚的有两个人，安特卫普六君子之一的 Walter Van Beirendonck 以及 Marina Yee 的男友 Martin Margiela 。Raf 大学毕业后在 Walter Van Beirendonck 手底下实习，某天被导师带着去看了一场时装展示：在巴黎郊区的废旧操场上，观众席地而坐，时装编辑们与这个贫民区附近的儿童挤在一起，模特们穿着由鱼网、透明塑胶和没锁边的白坯布组成的时装，连邀请函都是小孩子们徒手画的。这就是 Martin Margiela 那个著名的 1990 春夏系列。虽然，当时法国媒体用了「垃圾」来形容这场秀，但 Raf 却被看哭了：「我总觉得时装多少还是有点肤浅，都是些闪亮光鲜充满魅惑的东西。但这场秀改变了我所有的想法。我整个人都像是被钉在了地上，那是一种社会意识和精神的觉醒，有点超现实。我走出了秀场，心想这就是我要去做的事。」

就像 Linda Loppa 建议他的一样，他从熟悉的部分入手，像设计家具一样设计衣服，围绕着青年群体来构建品牌形象。第二个系列（1996春夏）是一群破衣烂衫的青年挤在巴黎一间狭小公寓里，无所事事，活像那部讨论柏林青少年问题的电影《堕落街》（Christiane F）。1996秋冬系列叫做「我们只在夜间出行」（We Only Come Out At Night），1997春夏系列叫做「如何与青少年谈话」（How To Talk to Your Teen），都是他从街头薅来的青年们充当模特，展示着他们日常的生活，Raf把滑板青年的吊儿郎当与常青藤预科生制服拉扯在了一起。他前四个系列都是通过家庭录像带风格的视频发布的，就是2020年时尚圈最热衷的「新形式」：fashion film。

真正奠定他风格的是 1998 春夏系列 Black Palms 的走秀。Raf Simons 刚刚看了美剧《野棕榈》，这部 Oliver Stone 制片、坂本龙一配乐的 cult 片给他带来了灵感。Franky Claeys 在开场男模瘦削的肩胛骨上绘制了黑色的棕榈树，朋克、摇滚、哥特混合着青春期的荷尔蒙全展现在了秀场上：齐肩的长发、松垮的低腰黑裤，紧窄的背心，赤身套着西装，脚下是一双旧得发光的硫化鞋。Raf Simons不仅仅是一些衣服，它是由穿着它的青少年、他们的群体以及他们的表演组成的，这才是一种vibe。

Suzy Menkes 看完之后说：「一场属于十几岁的表演。」

「十几岁」的生活里，什么更重要呢？

当然是音乐。这种免费的娱乐抚慰着青少年孤寂灵魂，也是他们挑选伙伴的手段，「拥有一样的爱好，便是朋友」。

音乐也是 Raf Simons 的作品里最重要的文化符号。

1998 秋冬系列「Radioactivity」就是 Raf 对自己音乐偶像的致敬，模特扮成德国电子乐队 Kraftwerk 的经典模样出现在了秀场。

2003秋冬系列「Closer」则指向了英国后朋克乐队们。这个系列开场的四件 parka 外套已卖上天价，这些 MODS 青年最爱的外套后面印着平面艺术家 Peter Saville 设计的唱片封面：New Order乐队的《Technique》与《Power，Corruption & Lies》, Joy Division的《Unknown Pleasures》OMD的《Dazzle Ships》,这些酷似乐队周边的服装，写满了 Raf Simons 的喜好。他在挑选他的消费者，而如今，这些个人喜好则成了行业暗语，青年之间相互划分群体的「会道门」。

「一件好的衣服应该是社会的记录。」 这才是 Raf Simons 的起点和内核，青年文化只是他的手段与载体。

2001 秋冬系列 Riot!Riot!Riot!  是 Raf Simons 的巅峰之作。那是他 gap year 之后回归的第一场秀。他之前在维也纳的 University of Applied Arts 教了一年书。这场秀以及 2002 春夏系列就像是用秀场对照「现实」。模特们奇特的混搭方式、恐怖分子一样包裹面部的造型，却来源于凄凉的现实：「在维也纳的一个跳蚤市场上，我看到来自乌克兰或罗马尼亚的年轻人，他们因为太冷，把衣服叠得一层又一层。」Raf Simons把自己对底层青年的观察放到了秀场。破烂Bomber Jacket、宽松的卫衣，松垮的风衣，像极了流浪汉，完全颠覆了当年时兴男装的剪裁。想想看，后来 Demna Gvasalia 在为Vetements 和 Balenciaga 讲述的东西，不就是这的翻版吗？

2002春夏系列中，他展现了恐怖主义的不安情绪，模特蒙着面，手持火把，赤脚前行。这场秀就像是一则预言，它发布两个月后，911事件爆发了……

Raf Simons 善于在基本款的衣服上用图片讲故事。仔细阅读每件衣服上的由 Peter De Potte 设计的拼贴图案，却指向了 Raf Simons 自己，这些图案文字形成了 Raf Simons 式的讲述，只有“同类”才能对其解码。David Bowie 的电影《天外来客》剧照、《堕落街》的海报、《Young American》的宣传照、Joy Division与Sonic Youth演出宣传单……还有一些报纸剪贴画，其中英国摇滚乐队 The Manics 的自毁倾向贝斯手 Richey Edwards 相关新闻最为被人津津乐道。那张用剃刀在手臂上割出「4 Real」（for Real） 的 Richey 照片，是他当年为了回应媒体报道的一句调侃「为何在Norwich艺术中心的演唱会那么认真」。是啊，年轻人的real总是这样血淋淋。

如今，全世界的孩子都在刷Tiktok，看着同样的电影，穿着同样的衣服，吃着同样的食物……Raf Simons 当年所制造的反时尚都变成了「潮流」和一沓沓钞票的 archive ，一切皆可轻松归结为一个 vibe 。

「青年文化」已死。Raf Simons 决定关掉 Raf Simons，「潮流」的「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