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唱歌手小老虎自2020年疫情起,
每天与5个陌生人视频通话,
用即兴的方式,
互相抒发苦闷和压抑。
有人说自己疫情被困的经历,
有人说与父亲的代际矛盾,
去年疫情好转时,
他邀请这些人来到自己的线下演出,
匀出一小时时间,
让他们——
公务员、体育老师、程序员,各行各业,
说出自己的故事。
“我很在乎表达本身,
特别是因为疫情,
北京长大的小老虎今年36岁,
十多年前已经拿下全国说唱比赛的多个冠军,
是中文嘻哈圈的绝对“老炮儿”。
当别人的歌词依然写豪车、钞票、女人时,
他改编《老残游记》、用苏轼的文、
引里尔克的诗......
“以一己之力拉高了中文说唱的门槛。”
“众人在说唱,他在艺术”。
如今小老虎生活在上海,
我们曾跟随他从北京的演出到上海的家,
看他如何与人
“眼睛看着眼睛,分享一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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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现场参加“说一切”的观众
小老虎的一次突发奇想——
2017年之后,随着一些综艺节目的播出,说唱音乐在大众视野里火了。演出完找我拍照的人变多了一些。
我开始很反感,后来我说:你要想找我合影也可以,你现在freestyle一段——说说你是谁;说说你的鞋为什么脏了;或者说说,你怎么认识你身边这个女孩的。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会拿起手机来记录普通人的freestyle,这让我渐渐地相信:其实说唱,就是在当下把你最充沛的感情说出来。
小老虎和朋友开发的说一切 小程序
小老虎和来自甘肃的“阿禾”连线
有个叫做阿禾的男孩让我印象很深刻。打开摄像头,他在甘肃临夏的老家,身后是广阔的玉米田。我们以“泥土”为话题,他脱口而出:
“什么渣来渣去,不过都是泥土,男人和女人被栽在地里,然后和大家去融为一体。就这样,我们全部都化成了一滩淤泥。和在一起,搅和搅和,还能够继续塑形。”
还没有经历过爱情的他,把爱比作泥土,简直太浪漫了。
有次,有个女孩上台,在她之前上台的,是一个挺酷的爸爸带着自己的女儿上来说了一段。女孩说自己很羡慕这样的亲子关系,她想到了自己的家庭,当时意向考美院,但父母说你非要学画画我们就自杀。
这时候,台下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鼓励和支持:你可以!你可以!想去学就去学!
她说着说着哭了,那一刻我也挺感动的。大家并非像网络上的那样,对陌生人漠不关心,甚至恶语相加。在现实中面对面,当一个人这么真诚地说出自己的故事,收获到的是这样美好的善意。
小老虎用手机记录下“说一切”的观众们
还有正在备孕的准妈妈,有喜欢音乐的大学生,还有一位诗集已经售空的年轻诗人。她说,“写诗就像在月光下面跳舞,让人忘记躯壳”“表达是想被记入历史,不想被虚无淹没”。她下台的时候,现场响起了掌声。
说唱十多年,相比我自己还能去表达什么,我现在更感兴趣的是普通人的即兴。
前些日子,我跟好朋友土摩托聊天,他说,人类在进化过程中有两件事很重要:
第一个是语言。因为语言能够促进人和人的交流,促进大脑生长,创造力可以达到飞跃。
第二个是火。不仅是因为火可以驱赶黑暗,把食物烤熟。更重要的是,人们坐在篝火边,促成了人和人的交流,也就促成了新的创造。
在这个越来越虚拟的时代,大家交流大都通过网络,人和人之间出现了更多的猜疑和恐惧。或许就是因为我们的DNA里对这把篝火、对人与人真实地聚在一起并产生联系的渴望没有得到真正的满足。
现在,大家一起吃饭、去酒吧、看演出,聚在一起,其实都是对这把篝火的一种延续。这写在了人们的DNA里。
北京演出现场
十年前的小老虎
我刚开始接触说唱音乐是2002年左右,它远没有现在那么时髦,但也更真诚。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体会到了飞速运转的大脑和有点失控、又要去操控的嘴巴之间的张力。在现实社会里,大家很容易在表达前思量太多,心口不一,甚至语焉不详。但即兴说唱就很直接,也没有时间去掩饰什么。嘴巴走在大脑前面的时候,说出的话才最真实,这种感觉真的很爽!
现在的说唱比赛大家只说着俏皮话,或者追求所谓的爆点,单押、双押什么的,有些甚至变成纯粹的人身攻击。大众视野里,也固化地认为它要拽、帅、燥,要能动起来,需要有身体性的快感。
这些对我来说都没有那么重要。
更重要的是——一个人在说话,底下人在听,眼睛看着眼睛,分享一些故事。单纯用言语就把别人带离到另个空间去,脱离此刻的现实。
音乐曾把我带到了很多地方,疫情前我到处旅行:秘鲁、南非、欧洲、日本、美国……认识了很多当地的朋友,当然我可以选择回家酝酿半年,再把这一切写下来,但更直接的方式是马上说出来,把最充沛的情感留在那里,让当时的人能接收到。
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我越来越相信即兴,相比于一个音乐上的概念,它更是一种生活方式,你把每分每秒的生活都当成素材,不做太多的预设。
以前我也是那种人,定好每天的行程,要确定一定能找到一张舒适的床,楼下一定有咖啡馆,甚至说周边有什么饭馆,城市里有什么著名的地方,在半个月前我就已经知道了。
或者要跟一个女孩儿约会,去之前你已经打了退堂鼓,你在想:会有意思吗?她无非是个什么样的人?也许她想干什么,也许我们会谈论什么?这是个什么样的晚上?
但是,是这样吗?现实生活至少对我而言远远不是这样的。
生活最有意思的就是这些“意外”了,而即兴就是通向这些意外的,那种快乐绝对不比多挣点钱,吃个好吃的要差,是一种很高级的快乐。
童年小老虎
我属虎,有人说我一会像个小孩儿,一会又看起来很老,所以这名字挺好——“小老虎”,又小又老都在一个名字里。
我在北京胡同里长大,那时候从胡同这头到那头,大概会经过十几个不同的店铺:乐器店、眼镜店、玩具店、酒吧、Live house。遇到各种各样有意思的人,可以一直打招呼,在这听会音乐,在那挑两件衣服,喝杯酒。
那时候不像现在,大家的喜好都那么细分,甚至还会因此有鄙视链,现在这个城市太过严肃甚至严苛,对创造力不太友好。
于是两年前,我搬到了上海,更爱出门散步了。有时候创作遇到了一些瓶颈,我就出去散步,走了二、三个小时,突然到哪个地方想出来了,就掏出手机来记一笔。
住在这个房子也是因为就在市中心,当时我找一上海朋友陪我看的房,租金也不便宜,我说“贵”,他说“值”,我说“行”!为了这个城市来的,就得住在这个城市最中心的地方,不然还有什么意思。
我很清楚的是,创造力,可能是我一直在乎,也越来越在乎的东西。
第一张个人唱片《Juliana》,是小老虎在鼓楼东大街捡来的啤酒瓶子,把它们刷干净,填上一些海砂,塞上一封手写的信,既是一张唱片,也是个漂流瓶。买到了之后,可以在信的背面写些什么,给他寄回去。
第二张专辑《逍遥客》,是块可以绑在头上的头巾,也是一张棋盘。如果两个人都有这张专辑,遇到了就可以铺开专辑对弈。希望听众也可以认识彼此,交上朋友。
小老虎和好朋友雷磊、李星宇合作的专辑《嘿!流行音乐》也是一本漫画书:把歌词写在食物的发票上,病历本上,或者写在登机牌背面。
后来,他们仨还把专辑做成了鸡蛋,每个蛋都是亲手拿纸粘土捏出来的,其中有一颗鸡藏着神秘的纸条,只有通过它才可以聆听这个专辑。
这么些年,我出过CD、磁带、黑胶唱片,它们都好像是已经在音乐传播历史中被淘汰的介质。但是,我可能还是会继续做这些能实实在在被人拿在手里的作品。
我一直是独立音乐人,没签公司,这些年也有一些唱片公司来找我,要帮助我来规划和发展。我得到的大多数评价是:你是个乱七八糟的家伙,刚干点这,又那样了。他们会总结我有什么样的歌词风格,适合什么旋律的走向,“这首歌火了,你该沿着这个风格再写几首。”
但我不太在意,胡乱地长,就长成了我今天这个样子。
之前我做了场展览,展览的题目是我取的——《小老虎是由什么构成的?》换句话说,什么是我真正在乎的?
也是我伸出去的手,用来握住另一只陌生的手。
部分图片由嘉宾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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