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是注定要承受失败的命运，例如拍摄《星际牛仔》（ Cowboy Bebop ）的真人版剧集。它的原作诞生于上世纪末那个日本动画的黄金年代，描绘了未来宇宙中赏金猎人们的日常生活。导演渡边信一郎和配乐菅野洋子的合作被后世誉为是几近完美的天作之合，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两人也因为《星际牛仔》的成功一跃成为了整个影视行业内的著名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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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完美再也找不到其他形容词来描绘《星际牛仔》那26集的TV动画。从今天的眼光来看，它是一个缝合怪，却精致得像是浑然天成的珠宝。渡边信一郎大脑中的杰作是一个将浪漫推向极限的舶来品，他将黑色电影中的冷峻，公路电影中的漂泊，西部电影中的萧索杂糅到一起，再配上功夫和老式港片中那无可救药的怀旧气氛。菅野洋子的爵士乐配乐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总是在适当的时刻将情绪推到顶点。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的观众都能从《星际牛仔》里找到一些熟悉的陌生感，总有一些元素是熟悉的，而另一些则带着异域文化的陌生感。这就是渡边信一郎创造出的《星际牛仔》，一个没有地域限制，而是属于全世界的作品。

《星际牛仔》（ Cowboy Bebop ），1998

自从三年前传出Netflix要把《星际牛仔》拍摄成真人版，争议和看衰的论调就一直没有停歇过，特别是在几个主要角色的扮演者公布之后。如果说选择约翰·赵（John Cho）来饰演斯派克还算勉强说得过去，那么让黑人演员穆斯塔法·沙基尔（Mustafa Shakir）饰演杰特就完全是出于政治正确的考量。最让原作粉丝不能接受的是把曾经无数人的梦中情人菲从性感迷人的大姐姐变成了体型稍显丰满的傻大妞，而这么做的原因仅仅是因为要避免物化女性的嫌疑。直到预告片出来，片头OP中的英文转化为了日文，观众们才惊呼：“原来还原度最高的是那条狗。”

如果说角色外形的还原是所有真人翻拍项目的基础，那么Netflix从一开始显露出来的态度就是它无意满足原著的粉丝，原模原样地复刻经典，而是决定彻底地另起炉灶，对这个IP重新演绎。当剧集正式播出之后，观众们发现之前所有最糟糕的猜想一一变为了现实，真人版的《星际牛仔》成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灾难性作品。

《星际牛仔》（ Cowboy Bebop ），2021

Netflix版的《星际牛仔》给人的第一观感是可悲的滑稽，无论是人物、服装、布景还是台词都透露出十足的廉价感。原作中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沧桑感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半新不旧的塑料质地。插科打诨的玩笑随处可见，似乎是想体现出赏金猎人玩世不恭的性格，却最终变成了一个个尴尬的冷笑话。如果当年在斯派克和杰特身上看到的是不羁的洒脱与自嘲，那么现在则是油腻且无聊的自我陶醉。

随着剧情的展开，Netflix版的《星际牛仔》越发地表现出其魔改的特质。原作的26集被大规模地压缩和修改，唯一的相同之处是那无限接近于稀薄的主线故事。人物的背景和关系被粗暴地简化了，一同删去的还有那隐约之间必须细细体会的哀莫大于心死的无奈。斯派克当然怀念着情人，只是怀念不再是时过境迁后内心深处的一丝隐痛和自我厌恶，而是变成死板的闪回里一次次说教般的我不应该离去。杰特的变更也是如此，他的过往从得不到忘不了的情人变成了关系僵硬的前妻。在亡命天涯的旅程中为女儿寻找礼物是一种柔情硬汉的表现，可这种强行赋予的美式柔情又怎么能够与原作动画中那挥手离别的苦楚相提并论呢？对了，还有剧中的大反派比夏斯。在阿历克斯·哈赛尔（Alex Hassell）无限夸张的表演下，比夏斯宛完全没有原作中的阴郁和克制，倒是宛如一个只会咆哮，精神有问题的智障。

类似拙劣的模仿充斥整部Netflix版的《星际牛仔》，最终使其成为了一个得其形而忘其神的玩物。可以说Netflix从始至终都没有领会原作的精髓，只是把《星际牛仔》看作是一个简单的太空冒险故事。他们不能理解也从来没有试图去理解原作中那不可救药的浪漫究竟为何物。它不能粗暴的等同于荒凉的太空，破旧的飞船，血腥的枪战，华丽的功夫和一群过着刀尖舔血生活的赏金猎人，更主要的是其背后一次次只有经历过才明白的不可为而为之。

《星际牛仔》（ Cowboy Bebop ），2021

菲找回记忆的段落最好地体现了Netflix改编的无知与无能。在原作中有关过往的录像带是这段剧情的核心，为了能找到合适的播放设备，斯派克一行人辗转于太空各地，并最终得偿所愿。当录像带真正播放出来时，始终积压的情绪伴随着质感老旧的画面一同爆发。菲宿命般的孤独在记忆的画面中变成乐一种弥漫空气中挥之不去的淡淡哀愁。这个过程即没有战斗，也不够离奇，这种平淡的手法反而让人回味不穷。

而到了真人版，菲整个追寻记忆的过程却变成一场彻头彻尾的无厘头闹剧。从骗子母亲主动找上门开始，剧情就充斥着无聊的斗嘴和烂俗的喜剧桥段，既没有表现出菲寻找过往的急切心情，也没有展示出整个团队对菲的关照。随后剧情更是拆分成两条故事线，并强行加入了完全不必要的动作戏。直到最后经历了一段莫名其妙的对话，骗子母亲离去，菲也得到了录像带。虽然录像带中播放出的影像和原作动画并没有什么差别，但给观众带来的整体感受却有着天壤之别。真人版的剧集就是这样草率地处理着故事和人物，看起来想要做到有笑有泪，最终却落得了东施效颦的下场。

《星际牛仔》（ Cowboy Bebop ），2021

Netflix版的《星际牛仔》的失败是可以预见的，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事实上纵观好莱坞的翻拍历史，类似于《星际牛仔》这样的失败似乎成为了一种既定的宿命。2017年派拉蒙的《攻壳机动队》（Ghost in the Shell）同样翻拍自经典的日本动漫，最后的结果也是同样的惨不忍睹。原作中复杂深刻的哲学思辨到了电影里变成了简单的记忆移植问题的探讨。主创甚至没有选择一个亚裔来饰演草薙素子，而是选择了更具票房号召力的斯嘉丽·约翰逊（Scarlett Johansson）。

如果说《攻壳机动队》的失败还能归咎为导演的能力不行，派拉蒙不够重视。那么由马丁·斯科塞斯（Martin Scorsese）翻拍的《无间道风云》（The Departed ）则彻底体现了好莱坞在翻拍项目上的傲慢。虽然当年拿了奥斯卡的最佳影片，但《无间道风云》在原作的基础上添加了大量狗血和暴力的元素，其效果就是原来深沉的宿命感与正邪之间的挣扎消失殆尽，变成了一部相当普通的警匪动作片。但凡是看过原作《无间道》的观众，都会对《无间道风云》感到失望。

《攻壳机动队》（Ghost in the Shell），2017

归根到底，好莱坞只相信自己的那套叙事。试图回归家庭的人物，无伤大雅的玩笑，火爆的动作戏，最后再添上一点浪漫或者温情的元素。他们不相信除此之外的其他叙事能够感染观众。哪怕是面对着来自不同文化作品中的成功案例，好莱坞也会自负地选择忽视，只拿去最表面上的人物和题材，然后模式化地加工成自己的东西。

回过头看《星际牛仔》TV动画当年的成功，其关键正是反好莱坞模式的翻拍模式。爵士乐、公路片、太空冒险、赏金猎人，这些被后人津津乐道的元素无不源自于西方世界。渡边信一郎并不是简单地挪用，而是在经历了内化和沉淀之后赋予它们一个东方的内核。在渡边信一郎的骨子里信仰的浪漫是东方式的隐忍和欲说还休，然后包裹在舶来品那眼花缭乱的外壳中。

所以放弃吧，好莱坞，至少在抛弃那傲慢的自负前放弃吧。这个世界不缺乏自负，也不缺乏一部粗制滥造的翻拍品。《星际牛仔》应该就永远停留在属于它的那个年代，而观众们只需要记住那句：“See you  Cowgirl，someday，somewhere！”

《星际牛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