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来也叫板了，我说我以生命为代价，我后半生没别的，我就把这事搞清楚……”
农历壬寅年，已故画坛百杰孙本长的妻子解俊茹向华商报记者感叹，丈夫的扛鼎之作《河原嫁女》，随着丈夫的离去，消失得杳无音信。为此，她已经向中国美协追要5年没有结果。
2022年2月7日，节后上班第一天，中国美协回应华商报记者称，一直在分组查找这幅画作。
孙本长呕心沥血创作的《河原嫁女》 孙本长呕心沥血创作的《河原嫁女》
>>>艺术价值不菲 一幅画作斩获三大奖项
孙本长，中国美协会员，天津美协理事，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冯骥才曾将孙本长独树一帜的山水画赞誉为“文化山水”。
孙本长创作的《河原嫁女》被誉为天人合一的巨制，祖国的大好河山与民风民俗相衬托，气象万新，动人心魄。
“1985年，我先生就开始酝酿，1986年正月，他与同事一起从陕北黄土高原到山西克虎寨河畔写生，看到黄河边一队送亲嫁女的场面，前后创作了3年，用8个月时间绘制，就为了参加全国展览，这幅画是210厘米×190厘米见方，运用中国山水画的传统表现手段，也融合了西画的技法。”
在解女士眼里，丈夫的这幅画作罕见地连中三元，足见艺术价值不菲。“1989年9月全国第七届美展，他没了的这部作品《河原嫁女》获了三个大奖，他获了银奖，这是展览专业奖，获了首届齐白石奖，还获得日中会馆大奖，他是一幅画作，斩获三个奖项。”
“因为按照惯例，获金银铜奖就不错了，但他拼的奖项比较多。”解女士表示，“他是赶上那个大好的时候了，他当年非常红火，被称作‘获奖专业户’，他的作品获奖很多，尤以这部最为典型。”
>>>画作被弄没了 部门负责人叫来挨个问
“他们只给了这份文件，我依据这份文件，认为作品被中国美协收藏。”解女士介绍，“1989年中国美协发给天津美协分会并附孙本长，根据他获奖情况，说要宣传推广，要做展览、出版，就发了这个文件，我先生这幅画都没往家里拿。”
华商报记者看到，盖有中国美协办公室公章落款日期为1989年9月20日的红头文件称：获奖作品拟归我会作永久性藏品，并用于参加国际性展览，并设想在若干年后汇集展出和出版。《河原嫁女》作为我会藏品另附作品材料费1000元。
解女士说：“2003年8月，我丈夫去世，2004年天津文联、美协、画院举办孙本长艺术研讨，考虑到我丈夫的影响力，我出面和组委会去邀请中国美协，中国美协外联部派员参加。一直到2017年，我想给我先生出书办展览，就从那时候开始找中国美协要这幅画作，但他们只给我一个电子版。通过我找的过程，我才意识到这部画作弄没了。”
解女士告诉华商报记者，2019年她被明确告知，这幅画作找不到了。
“2019年3月15日，为纪念我丈夫获奖30周年，日本民间组织邀请我做展览，我拿着对方的邀请函，和我先生的一位学生一起去找中国美协要作品参展，办公室接待我的工作人员就没法回答我。因为办画展一直都是外联部在负责，中国美协当时的一把手就把展览部、外联部等相关四五位负责人都叫来，挨个问，都说不知道，后来又把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喊来，这我都有照片、录音等证据，说他们确实收藏了，说作品非常有分量，也就是从这次确定这幅画没了。”
孙本长前后创作3年，用8个月时间绘制《河原嫁女》（视频截图）
>>>追要过程不简单 追到年根才给书面答复
解女士表示：“我当时就是想去参展，但他们又拿不出来。一直到2021年12月30号，他们让我去才给了我一份文字性的东西。”
解女士说，追要的过程并不简单。“2021年5月开始，我追得比较急，5月份和7月份我都去找过，中国美协也安排法律顾问参与，但从那以后，法律顾问就没音了，再没和我联系过。因为一直没有结果，我也向中纪委和中国文联写信反映，中国文联让我找信访部门接洽。”
“我一直追着他们要，我亲自去找中国美协就有5趟，包括多次打电话询问，我都有录音为凭。在这份书面答复中，他们承认画作丢失，这还是我强烈要求之下，我说光是嘴上说说不行，我跑了这么多次，得给我书面答复，一直追到2021年年根才给了我这份书面答复。”
解女士说：“我了解到，中国文联领导很重视，责成会同中国美协给我答复。光这个书面答复，我就追了两个星期。这个答复意思还是接着找画作。据他们调查，当年的工作人员有的去国外定居，给打电话、发微信都不回，还有的已经去世。”
孙本长的妻子解女士（左一）曾多次前往中国美协追问画作下落
>>>收藏手续不完善 美协收藏未获作者允许
解女士表示，在和中国美协交涉过程中，她发现收藏手续有不完善的地方。
“他们是1989年在我丈夫获奖后收藏的，但没有收藏凭证。因为给我丈夫出书，涉及到国内不少的美术馆和博物馆，人家收藏的作品都有收藏证书，有给收藏费的，有不付收藏费的，都特别正规，包括中国美术馆在内都有收藏完善的手续。”
“我第一次和中国美协交涉，就提出过这个问题，希望他们重视完善。这么有分量的画作，居然没有登记，没有妥善保管。”
解女士告诉华商报记者，“中国美协虽然收藏了画作，但并没有经过我丈夫允许，2001年送去中国美术馆参展，整个参展登记和撤展以后谁拿回来都没有手续。2001年，这幅画作是最后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
解女士感觉，人一走，有些事情就一风吹了，“2003年我先生去世，作为作者，人当时已经没了，他的这幅画，如果正规收藏就不会也没了，所以我感觉丢失的很不正常。”
>>>中国美协回应 “分成几个组一直在找”
2022年2月7日，华商报记者联系中国美协前负责人，但其一直未接听电话，截至发稿也未回复记者的采访短信。
中国美协办公室章姓负责人告诉华商报记者，美协一直和孙本长的妻子解女士保持沟通，“他的作品一直在找，通过各个方面在找，我们分成几个组，也一直在找，我们找到线索，有确凿证据，我们就继续找呗。”
对于当年收藏《河原嫁女》是否办理收藏证书，以及藏品找不到如何与解女士协商解决，章姓负责人表示需要通过官方途径了解。
中国美协2021年11月17日出具的《关于给解俊茹女士诉求的答复》显示，中国美协领导对查询中国美协藏品《河源嫁女》（注：应为《河原嫁女》）一事高度重视，在上级有关部门的指导下，先后召开多次分党组会议、专题研究，成立几个专项工作小组，展开清点库藏作品，与几十名相关在职和退休的人员谈话，与北京朝阳公安部门汇报交流立案事宜，还专门设立举报信箱，收集相关线索，与相关展览部门了解“百年中国”画展作品收藏情况等工作，目前一直在查询作品。
中国美协已组织由美协工作人员、法律顾问等组成的工作小组，多角度、全方位开展调查工作。有据可查，《河源嫁女》（《河原嫁女》）最后一次出现在2001年“百年中国”画展中，至今已20年。当时举办展览的相关人员中有的已逝世，有的已移居境外。中国美协一直尽最大努力持续推进该作品的查询工作，如发现与作品有关的涉嫌违纪违法问题，中国美协将严格依法依规追究责任，绝不姑息。
华商报记者注意到，中国美协在这份书面答复中承认《河原嫁女》在1989年被中国美协永久收藏，中国美协可在法律政策内为《河原嫁女》展览、出版等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和支持，可为孙本长的优秀作品的展览、出版提供政策内的支持。
解女士与中国美协工作人员2019年一次协商录音显示，中国美协工作人员明确表示：“画作被美协收藏了，画作的著作权人想要原作的展览权，反而需要得到持有人的同意，所以，不管作品现在在哪里，都没法满足您借画的要求，即使孙本长在世，也不具备想要画就能得到的权利。”
中国美协书面答复称已组成工作小组，多角度、全方位开展调查工作
>>>美协是否担责 不愿经济补偿 可办展览
《河原嫁女》哪去了？解女士认为，中国美协也承认收藏了这幅画作，现在画作没了，中国美协就应该承担责任，双方曾沟通协商。
“2021年7月份，中国美协也提出处理意见，说他们还在查找，可以给孙老师办个展览。中国美协办公室主任来电给我说，他们领导约见我，让我来一趟，会给我经济补偿，在协商会上也让我提具体要求。”
“我说查找是必须的，我也希望为我丈夫办展览。后来协商中，他们也安排法律顾问参加，开始就说画作丢了具体怎么处理跟我没关系。法律顾问跟我说领导都开会重视了，就是想给孙老师作为补偿办展览。我说这种补偿和展览是两码事，他们不愿经济补偿，说这个不可能，说财务和审计都过不去的。我说我是合情合理合法，我并没有过分的要求。但后来他们避重就轻，就没有再提补偿的事。”
解女士认为，中国美协未尽职守造成画作丢失，直接侵犯作者及著作权权利人的合法利益。作品失踪确认以来，中国美协没有对作者及著作权利人平等公正对待，合法尊重。
>>>如何解决诉求 有意向起诉中国美协维权
解女士明确告诉华商报记者，事情妥善解决最终不排除通过法律诉讼维权。“我也问过他们，是不是找不回画作就得走法律程序。”
中国美协在前述书面答复中，建议双方以理性、谅解、务实的态度来解决作品查询工作，相互尊重双方的合法权利。中国美协认为《河原嫁女》涉及的有关权属和利益问题属于民事行为，双方可在相互理解、尊重、信任的基础上妥善解决，解女士可通过法律手段友好解决相关诉求问题。
对此，66岁的解女士明确表示：“我后来也叫板了，我说我以生命为代价，我后半生没别的，我就把这事搞清楚，我为什么要坚持呢？就是为了弘扬我丈夫的精神。我已经找过律师咨询过，我也有意向起诉中国美协。”
>>>公益律师说法 作者遗孀可继承作品财产权向美协索赔
陕西恒达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知名公益律师赵良善认为，中国美协并没有拥有《河原嫁女》的著作权。
“根据《著作权法》第11条规定， 著作权属于作者。本案主要涉及美术作品，我国《著作权法》对美术作品权利归属有明确规定，根据《著作权法》第20条规定：作品原件所有权的转移，不改变作品著作权的归属，但美术、摄影作品原件的展览权由原件所有人享有。”
赵良善指出，美术作品完成正式收藏后，原件所有权转移至收藏场馆，收藏场馆获得作品的展览权，虽然作品展览权和原件持有权转移至中国美协，但是著作权仍然属于原作者。
赵良善认为，作者遗孀可以继承取得作品的财产权利，《著作权法》第21条规定：著作权属于自然人的，自然人死亡后，其本法第10条第一款第五项至第17项规定的权利在本法规定的保护期内，依法转移。
赵良善表示：“遗孀可以法定继承作品的复制权、发行权、展览权、出租权、表演权等一系列权利，所以遗孀作为法定继承人，如果展览权在先已经通过正规收藏的方式授权给中国美协，此时，作品展览权归中国美协，遗孀只能继承除展览权之外的权利。但是，如果未经合法收藏手续，那么就意味着权利未转移或者授权不合法，此时，遗孀是可进行展览的。”
赵良善指出，如上，中国美协基于与作者达成收藏共识获得作品的展览权，但是并不享有著作权，作品的权利归属仍然属于作者，作品丢失，侵犯了作者关于作者的著作权利，作者死后，将会侵犯法定继承者关于作品的财产权利，中国美协将由此承担停止侵权、赔偿损失等责任。
赵良善介绍，《著作权法》第54条规定：侵犯著作权或者与著作权有关的权利的，侵权人应当按照权利人因此受到的实际损失或者侵权人的违法所得给予赔偿；权利人的实际损失或者侵权人的违法所得难以计算的，可以参照该权利使用费给予赔偿。因此，孙本长的遗孀可以要求中国美协赔偿。
赵良善认为，如果中国美协的收藏手续不完善，解女士是否能够获得合法正当的展览权尚未可知，“可先行与中国美协协商解决，如果中国美协确实无法交付展品又不愿意赔偿，解女士可提起民事诉讼要求索赔。”
华商报记者 李华 编辑 张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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