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星堆到底涉及怎样的一个文明,可以补一下课吗?

2021-03-24 星期三

泻药,并感谢 @徐成 @螺旋真理 @linyi812 @赵学浩 等大佬。

虽然三星堆在地摊版“未解之谜”当中是堪与“玛雅人”、“金字塔”并称的段子重灾区,但有至少中学生水平基本判断力的人都不会认为三星堆真的是“外星人遗物”。另一种迷惑力稍高,但影响小得多的民科理论认为三星堆是雅利安人(徐达新《上帝的基因》,以及某阿姨的暴论)、腓尼基人(苏三《三星堆文化大猜想》)、古埃及人(刘光保《发现夏朝》)之类西方文明移民的产物,这些迷惑力似乎略高,但比起前者即使说不上五十步比百步,说三十步比百步也差不多了。而三星堆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文明,对其应当进行什么样的评价就是本回答的任务了。

一般人眼中对三星堆的刻板印象是那些造型奇特的铜人头/铜面具/神树这样的东西,然而这只是占当时物质文化很小一部分的奢侈品,不要说比起海量“不值钱”的陶器和石器,即使比起同为“奢侈品”的中原式青铜礼器和牙璋也占不到优势。而考古从业人士所研究的更多反而是陶器,最起码是那些中原风格青铜礼器,铜人头和铜面具反而更多是美术专家的研究对象。

同另一个带“堆”的考古大发现马王堆一样,三星堆也是因为在成都平原上显著的人工土堆而得名的。三星堆遗址在民国时期就已经被发现,但长期没有得到系统的发掘,到80年代才真正开始大规模发掘,建立起系统的分期序列,我们熟知的三星堆铜面具铜人像就是1986年发现的,出自这一年的发现的一号、二号窖藏当中(这一窖藏的习惯性称呼是祭祀坑,但也有一些人有异议,暂以“窖藏”称之)。

三星堆遗址分层

对三星堆遗址和成都平原地区文化面貌相近的遗址的发掘表明三星堆文化可以从早到晚分为四期,四期当中三星堆一期又和二期三期四期有较大时间距离。一般人所关注的“三星堆”其实主要都是三星堆三星堆三期和四期的遗物,同三星堆一期,甚至二期关系都不大。

三星堆一期年代最早且和后三期有明显时间距离,其年代据分析可以早到4800年前,陶器主要为夹砂褐陶和泥质灰陶两类。褐陶中有表面磨光的黑皮陶;有内黑外褐、或内褐外黑的黑衣陶。陶器完整者极少。形器主要有锯齿形、花边形口沿罐、大翻领圆腹罐,圆足豆等。纹饰有线纹、绳纹、蓝纹、重叠绳纹、网格纹、米粒纹、镂孔、细弦纹、齿纹等,从陶器分析,三星堆一期文化同宝墩文化有关联。这一时期三星堆完全处于新石器时代,尚未出现铜器以及城址,有部分人把三星堆“文明”年代上限拉到所谓4800年前,其实是混淆了“文化”和“文明”的错误做法。

三星堆二期相当于中原的二里头四期和二里岗时期,陶器以夹砂褐陶为主,并有一定数量的泥质灰陶和泥质橙黄陶。器形主要有小平底罐、高柄豆、圈足豆、盉、平底盘、圈足盘、鸟头柄器、缸、瓮、器盖、纺轮等。素面较少。纹饰主要有绳纹、附加堆纹、云雷纹等。这些器物中陶盉最具有特点,同中原地区二里头的陶盉形制相近,应当是二里头文化影响的结果。这一期的仓包包遗址发现了三星堆最早的铜器:铜牌饰1件,也和二里头有相似之处。

二里头和三星堆发现的铜牌饰对比

三星堆文明从三期进入全盛时期,这一期相当于中原的白家庄期和殷墟前期,陶器仍以夹砂陶为主,有灰褐和黑灰两色。除此之外,还有少量的泥质灰陶和泥质红褐陶。器形除二期常见的小平底罐、盂、高柄豆、圈足豆、缸、瓮等外,新出现有尊形器、觚形器、形器等。在本期之晚还出现尖底盏和器座。本期小平底罐由二期的圆弧肩变为圆折肩,由薄卷唇变为尖圆唇,腹变浅成钵形;高柄豆由直柱柄变为竹节状柄或线绽状柄,盉出现实足尖。这一时期三星堆所出土的铜牌饰增多,并出现了最早的铜礼器,出自器物坑的奇特的铜面具、铜人像等也很可能在这一时期出现(器物坑年代有三期四期的争议,但考虑到青铜器物使用到埋藏可以有一段时间,这也能理解)。一种被称作牙璋的玉器也在这一期大量发现。面积达2.6平方公里,城墙多有残缺的三星堆古城也始建于这一时期。我们可以说三星堆“文明”是这一时期形成的,距今大约3300年,即使在东亚大陆都不算特别早。

三星堆遗址平面图

三星堆四期时,三星堆文明沿着三期的繁盛继续发展,第四期陶器以夹砂灰褐陶为主,泥质灰陶比例大增。另外,还有少量的夹砂红褐陶和夹砂黑褐陶。第三期常见的器类基本沿用,但器形有较大变化。小平底罐几乎全演变成小平底钵,另有向尖底杯演进的;高柄豆有粗高柄和柄较细、较矮的两种;足胎壁变厚、腿瘦长,并出现乳头状足尖。在三期之晚出现的盏器座器形增多。陶器素面,纹饰以粗绳纹和凹弦纹为主。粗绳纹表面多经抹平,弦纹多施用于器物的颈、肩上。另外还有附加堆纹、网纹、镂孔、云雷纹等,年代相当于殷墟后期到西周早期。陶器的变化显示又有一些新因素进入三星堆文明,增加了本土化色彩。在三星堆四期末端,三星堆文明最终衰落,其同东周巴蜀文明的关系仍不很清楚。

三星堆出土的青铜和玉制的礼器以及兵器也是相当值得研究的珍贵文物。这里出土的礼器器型硕大恢弘,工艺同殷墟相似,但器物组合却以尊、壘、彝为主,缺少中原地区常见的爵、觚、斝、鼎、簋等器物,尤其缺少以爵、觚为典型代表的酒器,体现了同殷人完全不同的文化面貌。同一时期的青铜文化中,只有湖南地区的宁乡铜器群有着同三星堆最相似的器物组合和造型。因而古蜀文化极可能同长江中游地区的青铜文化有通过三峡沟通的渠道。玉器中有大量牙璋和玉戈,同二里头文化相似,再加上陶盉的出现,则暗示了三星堆和夏人的直接联系。

三星堆铜尊


国宝四羊方尊

至于所谓的西方影响,目前看到的实证则并不充分,只有金杖、海贝、金面具等因素有可能有西亚和印度洋地区的一定影响( @徐成 认为金面具可能也是中原因素,但金杖的西亚色彩就明显许多了,东亚地区用杖传统几乎不存在,最早权杖头源自火烧沟,专家一致认为是西亚、中亚的影响)。那些形象夸张、风格化明显的青铜人像则并非写实之作,苏三、刘光保、阿姨之流所谓的“欧罗巴人种”云云无非是故作惊人之语而已,而没有鞋、打着赤脚的铜人立像跟“外星人”、“宇航员”的关联自然更是无稽之谈了。

铜面具是风格化的,并非对真实外貌的描绘


总而言之,三星堆文明乃是以土著文化为基础,在此之上受到夏文化和长江中游文化深刻影响的青铜文明。至于其高度和深度,中原地区早在三星堆古城之前二百余年的郑州商城已经有比三星堆更宏大的规模,且三星堆也没有发现任何甲骨文或者金文,这里虽然可称中国大地上灿烂的星斗之一,但较之中原也只能说是各有长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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