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敬小波
编辑 | 嘎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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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志震不关心热搜，直到“现实版樊胜美”冲上微博热搜榜第一。
1月27日下午2点，他的手机平均每5分钟响起一次。
钱志震是浙江英普律师事务所的一名知识产权专业律师，但全国媒体此时关心的是他在《和事佬》的兼职调解工作。
《和事佬》是杭州司法局联合杭州电视台西湖明珠频道举办的一档法制类调解节目，2010年开播以来，每晚七点半播出，拥有稳定的地方观众，今年1月因“现实版樊胜美”被骂上热搜，瞬间打开全国知名度——尽管主要是指责和攻击。
“现实版樊胜美”的主人公洛洛在杭工作三年，由于长期疑遭受家里的索取，心理压力很大。2019年10月，洛洛在钱塘江“遭遇涨潮意外去世”。事后公司出于人道主义关怀向家属补偿6万余元，并提出愿意将保险公司赔付的雇主责任险10万余元补偿给父母，但三天后其父母突然要求索赔35万，并数次在公司闹事。多次调解无果，公司找到《和事佬》节目组，希望达成和解，也想借助公共媒体力量让更多像洛洛一样的女孩，不要沉默，也不要选择极端的方式自我解决。 《和事佬》“现实版樊胜美”节目画面
最终在节目组调解下，双方达成和解，公司向女孩父母总计补偿16万余元。而父母讨钱等部分片段在网络传播后，网友怒火瞬间被点燃：明明是女方父母“吸血”，无理取闹，为什么和事佬还要帮助他们拿到补偿？“搅屎棍”、“和稀泥”、“助纣为虐”、“节目组毫无责任感”……不断有网友质问：网络舆论压力下，《和事佬》节目组下架该期节目，并停更微博和b站账号。但在浩大的声讨中，其b站往期视频评论区不断有网友表白和催更。节目组也依然收到杭州市民的求助电话。包括杭州《和事佬》在内，各大地方台的调解类电视栏目的收视率多年来也始终居高不下，我们想知道这类节目受到欢迎的背后原因，除了满足“看别人家热闹”的大众窥私欲，它们在当今社会仍需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儿子瞒着父母结婚领证，母亲指责儿媳把床睡断了：“这个女的风水不好！不吉利！”一男子与智力残疾女友相恋8年，想要结婚却遭女方家长强烈反对，只因母亲识破该男子心怀不轨，图的是她们杭州的房产。弟弟5个月花光母亲15万元养老钱后，要把老妈“还”给姐姐养。核算开销时，给母亲配药弟弟都要报销车马费，只因他家庭困难，“只有四套房”。儿子大四突然辍学回家，成日在家上网，也没有找工作，一待就是十年。这是杭州《和事佬》镜头前发生的真实故事，奇葩狗血到常有人问：是不是演的？但节目组告诉我们：“生活真的比剧本更魔幻”。节目刚开播，由于无人求助，节目组便从部门往期法制节目的案例凝练出故事框架，只请人演了前几期，随着播出后反响不错，节目组收到大量真实求助。接线员记录求助内容，通过审核后，记者联系当事人，并在两三天内外拍、提供免费调解，调解现场基本配置主持人、和事佬、编导、摄像各一人。即使疫情期间，数月外拍受阻，也通过上线足量的备选案例保证了节目日播。岚岚不仅要主持，还要剪辑
但“入戏太深”的观众常常来电抱怨：“给杭州人丢脸！我们杭州没有这种人！”成为接线员之前，徐菁看节目也觉得丢人。但在接听了三年“诉苦电话”后，徐菁想明白一件事，在相信“家丑不可外扬”的民间社会，一个人愿意在电视面前暴露自己的家庭矛盾，实在是因为个体没有办法解决。节目开播后，前期来电话求助的主要是掌握较少社会资源的中老年人或者社会底层，当他们已经深深嵌入自己的人生，没有更多选择的资本时，寻求调解可能是他们解决纠纷唯一的途径。
据调解员钱志震律师介绍，《和事佬》节目组调解的案例基本围绕民法典展开，婚姻、继承、赡养、物权，等等。而每一个求助者总是希望在故事里自己是好人，对方是坏人。当调解双方各执一词时，调解员需要拆解故事逻辑，找到矛盾关键，在合乎法律的前提下，满足双方当事人的需求。这和诉讼的思维方式不同——在合乎律师职业操守的范围内，用尽所有手段去打赢这个官司，为委托人实现利益最大化。而调解的目的是实现共赢，原则之一在于不激化矛盾，因此调解员往往需要克制情绪。当节目确实涉及伦理道德问题时，钱律师比起直接进行道德审判，更习惯于让当事人在镜头前自己暴露问题。这也是电视调解的优势之一——当事人在镜头前会有所忌惮，而公共媒体的记录可以保证调解结果的有效执行。如果事后当事人反悔耍赖，节目组会持续跟踪。这种节目风格主要是出于，比起做电视节目，节目组更强调“调解”——为老百姓切实解决问题。摄像机只是用于记录。这也是为什么节目组请专业律师或者婚姻情感专家担任调解员。但并非每次调解结果都是共赢。钱律师非常痛恨“为了解决问题而解决问题”，甚至以和为贵而和稀泥，调解不了，他一般建议当事人走法律诉讼等其他途径。比起做知识产权律师的高薪，在《和事佬》免费提供调解几乎是一种公益行为，但钱律师直言自己没那么高尚。他很难在节目中直接下道德判断的原因之一是在那些“渣男”身上，他常常看到自己内心的阴影——只是他在社会规范下完成了自我约束。而调解8年，他也看到了中国社会变迁里更多的复杂面向。刚加入《和事佬》时，节目组接到很多外来务工者的求助，诸如，老板苛扣工资，外出打工后老婆跟人跑了。但这两年房产纠纷越来越多，很多人诧异，节目里的杭州人均三四套房子。在钱律师看来，随着城市化推进，城市经济结构调整，杭州的城中村在迅速消失，外来务工者被挤压到城市边缘甚至之外后，打电话来求助的务工者也越来越少。而城市化的另一面——拆迁则加速了部分杭州人的财富增长。面对经济生活的急剧提升，但个体尚未及时获得相应的处理能力时，围绕房产等经济利益的纠纷将会越来越多，代际矛盾也会增加。而在法律不能完全解决的生活纠葛中，低成本、易获得的电视调解仍有存在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