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观察：赵婷在"无依之地"的"游牧人生"

（德国之声中文网）大漠，落日，篝火，旅行，房车，音乐，爱情，宝石，人生……华裔导演赵婷（Chloé Zhao）的作品《无依之地》（Nomadland）是一首游吟诗。它是那么美好，美好得让人难过。

如果你带着社会问题，以为它在描写底层贫困，那么你会失望地发现，它并不在乎物质贫困，它在乎的是精神丰饶，是诗化的现实。

如果你带着意识形态，以为它不是黑中国就是黑美国，那么难免有种举起的拳头不知道该往那里打的恼怒：它既没有黑中国——整部电影跟中国无关，甚至连讽刺和联想都没有；也没有黑美国——明明讲的是在经济衰退时期下层贫困百姓度日维艰的故事，却越看越像是歌颂美国人人格独立，灵魂自由。

这怎么可能呢？一个海外华人获得巨大成功，不能拿来用作“中国的骄傲”，而被认为跟中国没有关系的“美国故事”，这本身就是在黑中国了。

听起来像是一个笑话？一些专业人士总是希望排除政治干扰，专注于分析电影文本和影像技术，如何铺陈情节，如何营造氛围，如何构建画面，如何选用音乐，恰到好处地调动观众情绪。这当然很有价值，但它不能否认一切文本都是社会文本。赵婷可以超然于意识形态的喧扰，沉浸于人性与自然，拍摄一部宁静旷远、回味悠长的游吟诗。然而，当你的作品进入大众的视野，而且从金狮奖到金球奖再到奥斯卡奖（提名）屡获殊荣，它一定和时代精神产生了共鸣，而且必然成为社会事件，承载各种文化和心理投射，被各种政治势力争夺。

《无依之地》剧照

思乡不等于爱国，何况她未必思乡

单就中国方面而言，当我们意识到大外宣上天入地，爱国主义教育没有死角，小粉红虽远必诛，就会明白“不黑美国就黑中国”并不仅仅是一个笑话，就会知道赵婷不可能像她的电影中的人物那样遗世独立，过上“游牧人生”（该电影的台湾译名）。

在当代中国，成功的艺术家并没有隐居的权利——非著名那不叫隐居。知名华人艺术家必须要有一个“爱国”的标牌，才不会“伤害中国人民的感情”。老一代艺术家或真心诚意、或者半推半就都有一个情怀，叫做热爱中华文化或者思乡之情。本来那已经被意识形态认证为爱国了。但是，如果深究起来，一个真正热爱中华文化的人，是不可能不痛恨破坏了文化的中共的。因此，很多人都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避免雷区。

当下中国政治的一个特点是，再也不愿意假装善人，狼外婆急于撕去温情脉脉的面纱。上周，驻港官员宋如安面对记者提问时坦然说道： "我们讲爱国，并不是说爱一个文化的、历史的中国，而是爱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现在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这让很多企图在爱国这个概念上暗度陈仓浑水摸鱼的人感到尴尬。

按照宋如安代表党给出的定义，思乡不等于爱国，何况赵婷未必思乡。

“无依”等于冷漠，“游牧”形同背叛

赵婷在美国接受了大部分教育，并且在那里生活，在那里经营自己的事业。从现实意义上说，并不需要特别声明，美国就可以是她的国家。因此，并不意外地，中国网民会相信她在澳大利亚一家网站访谈时说， “终究美国现在是我的国家。”

不过，这家网站后来发了更正，表示网站拼写错误，赵婷实际上说的是“美国不是我的国家”。作为一位出生于中国权贵家庭、具有美国式独立精神的艺术家，这也可以让人信服。

“美国不是我的国家”，不管赵婷原意何指，这句话足以让中国舆论亢奋——前提是，她在2013年接受《电影人》（Filmmaker）杂志访问时没有说过这句话：“要从我小时候在中国说起，那是个充满谎言的地方”。这可不是一句口误，因为她还说，“我小时候收到的很多信息都不正确，我开始对自己的家人和背景变得非常叛逆”，去了英国才重新学习了历史，用信息武装了自己。

尽管这些话后来遭到删除，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赵婷并没有一颗在中国意识形态话语中合格的“中国心”。

在精神世界上，她似乎也在体验着她的最新这部电影中描述的生活，在“无依之地”过着一种“游牧人生”。

这是不被中国舆论所允许的生活。对于中国意识形态所需要的爱国热情而言，“无依”等于冷漠，“游牧”形同背叛。

“在人家的主场拼人家的强项”

赵婷获得金球奖后，她的继母、也是中国知名演员的宋丹丹在社交媒体称赞她“在人家的主场拼人家的强项，取得了这样的认可，创造了这样的记录，你是我们家的传奇。相信你的故事也会激励无数中国的孩子们”。

和赵婷电影中营造的精神气质相比，宋丹丹这段话俗不可耐，势利透顶。有人认为，赵婷的成功，宋丹丹不一定理解得了。然而，在中国话语场中，宋丹丹的话是如此直接、准确而且深刻。对于家庭育儿来说，她将赵婷塑造为成功学的典范，活脱脱一个好莱坞的“刘亦婷”。

长平是中国资深媒体人、时事评论作家，现居德国。

就“中国梦”中的天朝主义而言，“在人家的主场拼人家的强项”而且过关斩将，真可谓大国雄风，势不可挡。我天朝人民，不仅能“讲好中国故事”，而且还能讲好美国故事。“厉害了我的国”，夫复何言！

从赵婷少不更事“黑中国”的访谈屡屡被删这个现象来看，如果影片能在中国上映，她最理想的姿态是既不配合这样的爱国主义宣传，也不公然反对自己的成功被利用，并将它视作一种世外超然。

然而，“无依”等于冷漠、“游牧”形同背叛的爱国主义构建，使得“那是个充满谎言的地方”成为赵婷的叛国罪状。宣传机器眼睁睁看着一大捆烟花成了哑炮，电影院线则分不清这是市场的礼炮还是政治的地雷。

成龙也曾经参加过声援六四运动的“民主歌声献中华“，可见“背叛”并非不可原谅，关键在于是否改过自新。对于赵婷来说，无疑有些困难。

如果获得奥斯卡大奖，赵婷的获奖感言将被反复检视。中国宣传机器一定期待她能够配合表演，传播“正能量”，让哑炮重新成为令人炫目的烟花。

2021年金球奖：《无依之地》大获成功

第78届金球奖颁奖“盛会”隔空举行

近而远：喜剧演员蒂娜-菲（Tina Fey）和艾米-波勒（Amy Poehle）共同主持第78届金球奖颁奖典礼——因新冠瘟疫，俩人相距甚远：菲在纽约，波勒在洛杉矶。所有获奖者也都在客厅或酒店通过网络连线参与。
2021年金球奖：《无依之地》大获成功

剧情类最佳电影

由奥斯卡影后弗朗西斯-麦克多蒙德（Frances McDormand）主演的《无依之地》（Nomadland）获剧情类最佳电影奖。该片讲述的是特朗普时代美国的现代游牧民族。无意间，该作品竟成了经典电影对抗各大流媒体服务的最后堡垒。在电影院几乎全部关闭的这一年里，该片获得大量提名。
2021年金球奖：《无依之地》大获成功

最佳喜剧

其中就有亚马逊出品的《波拉特2》（Borat Subsequent Moviefilm）。英国喜剧演员萨沙-巴伦-科恩（ Sacha Baron Cohen ）二度饰演哈萨克记者波拉特，审视美国社会。除最佳喜剧奖外，科恩还因《波拉特2》斩获最佳喜剧男演员奖——正如在2007年的第一集那样。
2021年金球奖：《无依之地》大获成功

最佳导演

凭借《无依之地》，赵婷获得最佳导演金球奖，并成为史上获此殊荣第二位女性。３７年前，芭芭拉-史翠珊（Barbra Streisand）曾以《燕特尔》（Yentl ）一片获得此奖。2020年。赵婷已因《无依之地》摘得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金狮奖。
2021年金球奖：《无依之地》大获成功

最佳编剧

不知艾美奖和奥斯卡奖得主亚伦-索金（Aaron Sorkin/图左）的玻璃柜里是否还有空间？索金凭借电影《芝加哥七君子审判》（The Trial of the Chicago 7"）获最佳编剧奖。作品讲述了1968年对反越战和平主义者的审判。喜剧演员萨沙-巴伦-科恩（Sacha Baron Cohen）在片中扮演一严肃角色，而该角色本身亦获提名。
2021年金球奖：《无依之地》大获成功

剧情类最佳女主角

灵魂歌手安德拉·戴（Andra Day/图中）早年被斯蒂夫·旺达（Stevie Wonder）发掘，并已凭借音乐获得两项格莱美奖提名。2017年，她翻唱了爵士传奇人物比莉·哈乐黛（Billie Holiday）的一首歌。在传记片《美国诉比莉-哈乐黛》（The United States vs. Billie Holiday）饰演这位歌手本人，自然再合适不过，终使她赢得最佳女主角奖。
2021年金球奖：《无依之地》大获成功

剧情类最佳男主角

本届剧情类最佳男主角奖颁奖上演感人至深的场面：泰勒-西蒙-莱德沃德（Taylor Simone Ledward）代表丈夫查德威克-博斯曼（Chadwick Boseman）领受该奖。去年，博斯曼因癌症去世，年仅43岁。博斯曼在爵士乐剧《蓝调天后》（Ma Rainey's Black Bottom）饰演蓝调歌手格特鲁德-"马"-雷尼（Gertrude "Ma" Rainey）乐队的小号手莱维-格林（Levee Green）。
2021年金球奖：《无依之地》大获成功

音乐剧/喜剧最佳女主角

在深黑喜剧《我很在乎》（I Care a Lot）中，罗莎蒙德-派克（ Rosamund Pike ）饰演的玛拉-格雷森（Marla Grayson）是一位法院指定的监护人，她骗取富老钱财，并为此建立了一条由医生和养老院组成的关系线——直到她自己进错病房。得到总共三次提名后，派克终于获得了她的第一个金球奖-——音乐剧/喜剧最佳女主角奖。
2021年金球奖：《无依之地》大获成功

最佳女配角

与导演类和编剧类一样，最佳女配角奖不分剧情和喜剧。因在《毛里塔尼亚人》中饰演律师南希·霍兰德（Nancy Hollander），朱迪·福斯特（ Jodie Foster）荣获本奖。该片改编自长年囚徒默哈默德·乌尔德·萨拉希（Mohamedou Ould Slahi）的关塔那摩日记。德国年轻明星海伦娜岑格尔（Helena Zengel ）空手而归。
2021年金球奖：《无依之地》大获成功

最佳男配角

2018年，凭借《逃出绝命镇》（Get Out）的惊人成功，丹尼尔-卡卢亚（Daniel Kaluuya）成为一颗上升的明星。现在，凭及《犹大与黑弥赛》（Judas and the Black Messiah）中饰演民权活动家、黑豹运动人士弗雷德-汉普顿（ Fred Hampton），卡卢亚捧得最佳男配角金球奖。1969年，汉普顿在沉睡中遭警察枪杀。
2021年金球奖：《无依之地》大获成功

最佳外语片

在《米纳里》（Minari）中，导演郑一朔（ Lee Isaac Chung ）讲述了上世纪80年代，一家韩国人如何在美国阿肯色州试图以农业为生的故事。尽管是美国制作，基于导演本人的童年经历的这一作品仍获金球奖最佳外语片奖。
2021年金球奖：《无依之地》大获成功

最佳动画片

最佳动画片奖的得主是迪斯尼的《心灵奇旅》（Soul）。它讲述一音乐人灵肉分离的故事。这是动画大厂皮克斯（Pixar ）出品的第一部以非裔美国人为主角的影片。杰米-福克斯（ Jamie Foxx）为原著中的主人公爵士钢琴家乔-加德纳（Joe Gardner）配音。《心灵奇旅》也获得了最佳配乐金球奖。
2021年金球奖：《无依之地》大获成功

最佳迷你剧

流媒体影视供应商Netflix的作品共获42项提名，自然，也的确会得到某些奖项：《后翼弃兵》（Das Damengambit），讲述了上世纪50年代雄心勃勃的贝丝·哈蒙（Beth Harmon）想成为男性占统治地位的国际象棋世界冠军，被评为最佳迷你剧。女主角安雅－泰勒·乔（Anya-Taylor Joy）获最佳女主角奖。
2021年金球奖：《无依之地》大获成功

最佳电视连续剧

网剧《王冠》（The Crown）是获奖的保障。除最佳电视剧奖外，艾玛-柯林（Emma Corrin）还凭借饰演的戴安娜夫人（Lady Di ）获得最佳女主角奖——击败奥斯卡影后奥利维亚-科尔曼（Olivia Colman），后者在剧中饰演女王伊丽莎白二世。饰演查尔斯王子的乔什-奥康纳（ Josh O'Connor）也获得最佳男主角奖。
2021年金球奖：《无依之地》大获成功

最佳喜剧剧集

在2020年艾美奖颁奖典礼上，喜剧系列《富家穷路》（Schitt's Creek）曾囊括几乎所有主要奖项。现在，系列主创尤金-列维（Eugene Levy/图右）可在自己的书架上加放一个金球奖了。该剧讲述音像店大亨约翰尼-罗斯（ Johnny Rose）一家失去了全部财产，搬迁至希特溪小镇的故事。
2021年金球奖：《无依之地》大获成功

终身成就奖

金球奖每年由好莱坞的外国媒体颁发。长期来，它们一直被认为是下一届奥斯卡金像奖的热门指标——直到被金球奖忽视的《寄生虫》（Parasite）横扫2020年好莱坞。塞西尔-B-德米勒奖（Cecil B. deMille Award）由该协会颁发，以表彰电影人的终身成就。今年，该奖授予女演员、奥斯卡奖得主简-方达。

作者: Torsten Landsbe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