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感”对冲“辛辣感”，《亲爱的小孩》深层解构当代家庭背后
2022-04-12 星期二
“新生”“你好”“天称”“拥挤”“分裂”“缝隙”。
《亲爱的小孩》首播6集，每集都有一个中心思想式的小标题，记录下的却是小家庭走向破碎的过程。肖路（秦昊饰）和方一诺（任素汐饰）结婚多年终于迎来爱情的结晶，孕育新生命的同时也好似打开了生活的“潘多拉魔盒”。原本的二人世界随着孩子的降生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月嫂、丈人丈母娘、婆婆和小叔子走马灯式的来来往往，并不宽敞的房子里积聚起浓烈的火药味，只等引信引爆，分崩离析。《亲爱的小孩》放出预告后，“真实感”“烟火气”即引发强烈的共鸣。无他，肖、方小两口的日子，在荧屏外的千家万户轮番上演循环播放，事无大小总能找到与个人经历相似的地方——社交媒体上，“孕期为啥一直想揍老公”的回应能翻几百页，女性观众们都能代入到方一诺的境遇。能把家长里短摆事实讲道理论明白说清楚的，让人物时刻保持头脑理智，清醒审慎的家庭生活剧固然工整规矩，也不乏能牵动观众心绪，但归根结底差了点人情味儿。家事无理，《亲爱的小孩》幕后特辑中，主创们坚持“好的作品写无解和两难”的创作理念，令这部剧共情易而打拳难，更在贴地飞行的烟火气里把生活这壶酒焅出了浓郁的后味。方一诺坐在镜子前，浸透卸妆水的棉片擦去脸上的底妆，颧骨上成片的褐色斑点露出来；镜头下移，和胸骨肋骨清晰可见的伶仃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个快被撑破的，爬满妊娠纹的肚子。以往影视剧中表现新生命的到来往往是欣喜而温存的：小夫妻面对验孕棒上的两道杠紧紧相拥，孕妈妈立即升级为家庭重点保护对象，渐渐显怀后仍旧妆容精致身材姣好，单看背影仍旧宛如少女。然而现实中真的如此吗？《亲爱的小孩》用更接近电影的叙事手法，用镜头说话，直照进稍显残忍但更贴近现实生活的一面。孕妇不可避免的要面对生理上的变化，包括但不限于走形的身材、疯长的斑点纹路、浮肿的手脚和越来越频繁且难以控制的跑厕所需求。可以说，任素汐饰演的方一诺作为一个新手妈妈，在做好万全的迎接新生命到来的准备后，从孕期、到哺乳期再到更漫长的育儿期，与“体面”是没有半点关系的。两套睡衣几乎穿了6集，生产之痛，哺乳之痛，没有整觉睡之痛，晋升母亲的身份伴随的是无休止的疼痛，不仅是心理上也是生理上的。另外一方面，秦昊饰演的肖路作为新手爸爸的日子也不好过。妻子忌口不能吃辣，自己就在小吃摊吃完粉再回家，打包不辣的陪方一诺一起吃，方一诺不吃的他负责消灭；到市场上买活鱼，袋子破了满街抓鱼，抓甲鱼给妻子炖汤催奶；面对软趴趴的孩子连抱都不敢抱时流露出的手足无措。当然，还要随时准备安抚妻子焦虑紧张的情绪，在妻子、月嫂、母亲、丈母娘之间周旋平衡。新手爸妈打仗一样的生活看得人揪心，而欣喜与苦涩长期并行才是生活的本味，尤其是对于新手父母而言，在磕磕绊绊和不断犯错的过程中与孩子共同成长，方为人人必经而影视作品中鲜见的B面。难能可贵的是，《亲爱的小孩》将生活的必然和接地气的市井烟火渗透在方方面面。肖路、方一诺的手忙脚乱、焦虑惶然乃至状况百出的育儿之路，和他们不修边幅的衣饰、稍显逼仄老旧的居住环境以及经济实用型代步车浑然一体，共同演绎着平凡普通，能够代表大多数人生活的日常。生育带来的家庭成员之间的摩擦还是小打小闹，《亲爱的小孩》中的家庭还将迎来更艰难的人生挑战：肖路、方一诺婚姻触礁一拍两散，各自重组家庭后原本可以仅以孩子作为纽带保持有限的联系，孩子重病则彻底打破这种退而求其次的平衡，等着急需配型救命的孩子就意味着已经分道扬镳的夫妻必须考虑“破镜重圆”重新生育，新一轮的伦理、情感考验被搬上台面。《亲爱的小孩》播出后，共情之外也有争鸣，有的观众认为故事本身为了追求看点而将“各种家庭的倒霉事全放到一家里”，典型有余也太过巧合。从类型的角度，家庭伦理叙事发展至今已经相当成熟，聚焦当下为第一要义，生活性和大众性是重要特征，塑造典型的人物、典型的情节，由此引发广泛的情感共鸣，向现实生活靠拢。肖路、方一诺组建的小家，以及他们各自的原生家庭、再婚后的重组家庭，实际是万千普通人家庭的缩影，在“家本位”的驱动下，罗列了家庭成员的多重关系，关照到家庭生活的不同侧面，也网罗了家庭琐事的多元可能，经纬之间，《亲爱的小孩》勾勒出的是真实生活的轮廓，让不同的人都能在其中收获不同的感喟，结合个人的生活体验而生发独特的情感共鸣。《亲爱的小孩》忠实地记录了新生儿的到来而令小夫妻之间关系发生的微妙变化，生活的重心一下子全部转移到孩子身上。肖路出门应酬，方一诺关心，一条微信删删减减最后变成硬邦邦的四个字“少喝点酒”；肖路晚归，看着家中灯火归心似箭，却被“回来轻点，刚哄睡”的微信怼回，干脆在车上睡一夜。现实生活中不乏对爱情、亲情变化转换的探讨声，年轻人新婚燕尔各有昵称，等到有了孩子则统一成了“家属”、“队友”，孩子到底是爱情婚姻的保鲜剂还是氧化剂，观众看肖路和方一诺的变化同时，也是在问自己。此外，《亲爱的小孩》还展示了家庭关系中老大难的婆媳、翁婿以及同样需要把握分寸的父母子女关系。心大的婆婆高彩屏（李勤勤饰）遇上心细的儿媳，又碍于彼此面子只好找老公作为中间人沟通，夹在中间手心手背都是肉的肖路只好“和稀泥”，却一而再再而三把情况搞得更糟。到底是谁的错？锅全在肖路？剧中还有两处前后呼应的细节，我们不妨先对照着看，再辩对错。方一诺生产后，所有人都围绕着孩子，只有方母注意到力竭口渴的女儿，心疼地喂水，观众们对此印象深刻，由衷感叹“谁生的谁心疼”；孩子1岁后，方一诺因母亲忘记像往常一样给她装好吸奶器的管子而差点出糗，回到家后对母亲一通埋怨，方母也觉得委屈，直接怼回去“怎么我就应该了？”，这句一出想必也问醒了不少人。好的家庭伦理剧永远都伴随着传统道德观念和现代伦理的交锋，思辨的意义在于引起对现实议题的关照，而非片面对立地进行道德层面的审判。《亲爱的小孩》令观众看到的是普通人充满艰辛、坎坷和无奈，同时又那么有生机活力的家庭生活，肖路、方一诺以及他们双方的父母，都是普通人，普通人哪有没缺点的，有不足才真切动人，可爱可亲。至于是非对错，更不是一锤子定音的事情。再来换位思考，假使你是其中一员，自己会怎么做？希望自己的亲人怎么做？所谓“法无定法”，现实生活如此，作为现实生活的镜像，影视作品更当如此。《亲爱的小孩》以家为界，家中论感情，家外明事理，其议题范畴涉及现实生活的方方面面。从目前的观众反馈来看，家庭分工、新手父母育儿、重组家庭的问题、婆媳关系的问题以及女性如何平衡家庭和职场的议题均以在观众当中一石激起千层浪。而长期以来的观众反馈也证明，通过极致的情节桥段达到煽动观众情绪，以贩卖焦虑激发讨论热度的方式并不能长久，更并非现实题材应当具备的高级审美旨趣。究其根源，《亲爱的小孩》用犀利的眼光锁定最尖锐的现实困境和问题的同时，以和煦温柔的方式排解了观众们激动的情绪。譬如上一秒还被肖路的不靠谱气得跳脚，下一秒看到用本子记录孩子饮食起居，始终精神紧绷的方一诺时，这种心情就会悄然发生变化，如果两个人都这么精细，日子要怎么过呢？刚以为抽烟打麻将的肖母不务正业，来看孩子就是捣乱帮倒忙，可是小儿子肖旭对她的依赖分明就说明了，她也是一人带大俩孩子的伟大母亲。《亲爱的小孩》最耐人寻味的地方在于，观众是没有办法狠下心、拉下脸去评价剧中人物好赖对错的，却不由得被他们的经历带走思绪，去重新审视应对亲密关系时的心态：是不是有需求就直说，而不是摆脸色叫人猜更好；是不是把关心落实在行动上，比甜言蜜语更令人有安全感；是不是多点理解而少些猜忌，方能令一个家更安定长远？连能够当课题进行研究的育儿观念差异，《亲爱的小孩》都以一种春风化雨的方式提上台面。方一诺作为母亲的育儿方式本就是矛盾体，一方面出于对孩子的爱无比坚持母乳喂养，却不曾想也正是母乳喂养令孩子患上新生儿黄疸；另外一方面她坚持孩子出门少穿，但婆婆偏不理这套硬要给孩子捂得严严实实结果出了湿疹。这其中既有育儿观念的对碰，也见真切的关爱之心。与其去分辨到底谁的育儿方式科学，不如达成爱的共识——都是为了孩子好，将心比心比分个对错珍贵。当然不可忽视的是贯穿全剧始终的，对女性身心的全方位关照。不论是通过方一诺的视角展现出妊娠分娩对女性生理和心理上带来的巨大冲击和痛苦，还是通过对方一诺女儿、母亲、妻子、职业女性等多重身份的立体描摹，尽显当代年轻女性在家庭、职场遇到的困境和疗愈，以及在成长中与自身的和解，都能感受到创作者对女性的心疼、理解。《亲爱的小孩》才刚开头，肖、方二人的小家庭和大家庭已经是一地鸡毛，哀而不伤、怨而不怒的情绪基调，恰到好处地令观众们关注现实议题的同时关照自身，完成自我审视。更大的考验还在后头，如果还有期许，那定是希望在即将面临的复婚救子考验中，剧中的人们能够继续保持常人之态，实现有温度的现实叩问，带来延宕的疗愈和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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