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迷离劫》片段
● HBO翻拍剧集《迷离劫》中的女主角Alicia Vikander
法国影史上的超级反派
● 《迷离劫》片场的张曼玉
Irma Vep第一次亮相，是在1915年的默片电影《吸血鬼》中。
这部由Louis Feuillade执导的10集默片，片长共7小时，是影史上最早的犯罪题材之一，讲述了一个狡猾的女恶棍带领一群名为“吸血鬼帮”的珠宝窃贼盗窃的故事。
● 1915年《吸血鬼》海报
● 从1915年到1996年，时隔大半个世纪，飞檐走壁的Irma Vep却依然令人一眼可辨
那个狡猾的女恶棍就是Irma Vep，名字由“Vampire”这个单词打乱拼凑而成。
她总是穿一身黑色连体衣，面容可怖又风度翩翩。她的出现在当时的法国电影中，代表了一种新的女性形象：反英雄主义，独立而自我，拥有打破性别束缚的力量与智慧。
● 1915年《吸血鬼》剧照
Irma Vep的魅力，让扮演她的Musidora成为了法国第一批成为公众偶像的女演员。她除了是一位演员之外，也是法国第一批女性导演，拥有自己的制片公司，更是上世纪初女性主义和酷儿群体的先驱。
一个多世纪以来，Musidora给无数电影人和艺术家带来灵感。围绕她和她的角色展开的创作不计其数。
● 1953年，René Gruau创作的Musidora形象
20世纪50年代，著名时装插画师René Gruau在自己的摄影系列《Sur les toits》中，再现了Musidora的经典形象。
2013年，摄影艺术家Michelle Handelman以剧集《最后的呼吸》致敬Musidora，讨论过去一个世纪性别身份的流动演变。
●《最后的呼吸》致敬Musidora
而1996年导演阿萨亚斯拍的这一版《迷离劫》（又称《女飞贼再现江湖》），正是众多致敬之作中最具实验性的一部。
《迷离劫》是一部典型的戏中戏。戏内，法国导演Rene Vidal想重拍Musidora版《吸血鬼》，看了《东方三侠》后被香港女星张曼玉吸引，千里迢迢把她请到法国来担任女主。
● 电影中张曼玉初次与导演Rene见面，Rene对她的迷恋就已经呼之欲出。满地散落的都是香港电影DVD，正片中甚至插播了一段《东方三侠》中张曼玉的打斗戏份
戏外，阿萨亚斯也干了一样的事。《东邪西毒》在威尼斯电影节展映时，作为评审的阿萨亚斯在荧幕上看见张曼玉，被她的气质与表演深深吸引。
《迷离劫》完成剧本后，他到处打听张曼玉的消息，想让她出演。后来是杜可风牵线，拉着张曼玉见了阿萨亚斯，促成了这次合作。
● 年轻时的张曼玉和阿萨亚斯
张曼玉要演《迷离劫》的消息放出来后，法国人吵翻了天。骨子里倨傲的法国人，根本不相信一个中国人，可以演好这个无比经典的女性角色。
但当张曼玉穿上那身标志性的黑色连体衣，这个异乡人以老式优雅与现代摩登结合的矛盾气质，顺利征服了观众。
张曼玉的奥德赛
●《迷离劫》开场，张曼玉素面朝天推门而入，像从《甜蜜蜜》里走出来似的，一时令人分不清这是正片还是花絮，是故事还是现实
西方的故事里，来自遥远东方的神秘女子，总会引人遐想联翩。歌剧《蝴蝶夫人》、电影《蝴蝶君》、《少年汉尼拔》……东方女人在白人眼里是一种“奇观”，与异域文化、欲望、权力关系紧密相联。
在《迷离劫》里，集合所有东方幻想于一身的“张曼玉”，从闯入片场开始就成为了各个角色的欲望对象。
试装时，她被要求塞进一件从成人用品店买来的紧身乳胶衣中。服装师Zoé私下评价她的身体看起来像一个塑料玩具，“让你想要触摸她”。
和导演分析角色时，她发现导演从头到尾只把她当作一个物件。他不需要张曼玉成为Irma Vep，而是只想把她塞进Irma Vep的模具里，达成自己的幻想。
● 从情趣用品店里的试装到对戏中的细节，处处都是“凝视”
但《迷离劫》找到了打破这种凝视的方法。那就是，打破现实和虚构的界限。
阿萨亚斯给戏里戏外设置了高度相似的情境，然后以张曼玉的视角，带领我们观看法国电影业的混乱。这让你很难分得清，电影里的张曼玉是“张曼玉”这个角色，还是她自己。
● 雨夜里，张曼玉把偷来的珠宝从高高的天台扔下
影片里最经典的一个镜头，是“张曼玉”穿着黑色胶衣在酒店游走。她潜入陌生人的房间，偷走一条水晶项链，下一秒却把它丢进雨夜里。
这一刻的她是谁？显然，阿萨亚斯没打算给我们答案。但这个女飞贼自我、反叛、颠覆，那一瞬间，她已经成为了“Irma Vep”。
给电影的情书
开发出更加自我的张曼玉，阿萨亚斯功不可没。许多人认为，《迷离劫》是阿萨亚斯写给张曼玉的一封情书。
但这封情书除了写给张曼玉，更是写给法国电影本身。
●《迷离劫》片段
1990年代，法国的主流商业电影，开始学习当时正值鼎盛的香港电影的制作模式，阿萨亚斯很反感这种做法。
● CC标准收藏版《迷离劫》封面
他把影片里的导演Rene当作自己的分身，一边刻画他的神经质，一边借他之口疯狂自嘲。
当记者大肆批评艺术电影是“无聊的、没人看的”时，他又通过张曼玉向观众提问：“如果电影院里只有一种电影，你难道不会非常不爽，疯狂抱怨吗？”
● 在《迷离劫》里，采访张曼玉的记者对吴宇森为首的“有劲的导演”大加赞赏之余，对Rene所代表的“无人问津的知识分子电影“不屑一顾，阿萨亚斯借此玩了一把公开的自嘲
作为法国新浪潮的传承者，阿萨亚斯对电影的热爱跨越时代，也引导着他用超越新浪潮的创作手法，将《迷离劫》指向另一种可能。就像台词里说的：“为什么我们要做已经做过的事情？”在《迷离劫》里，他只是想创造一个有自我力量的作品。
影片最后，导演Rene陷在创作困境里，焦虑到精神崩溃。片方用其它人选替代了他和他的女主角。Rene破罐子破摔，用现有的拍摄素材放飞自我。
● 几乎称得上“造神”的三分钟意识流片段
一帧帧莫名其妙的画面被堆砌起来，不同的线条与几何形状，在张曼玉脸上飞舞。Rene（或者阿萨亚斯）对这部电影的焦虑，最终生成了某种超现实的产物。
在这一刻，他们俩在某种程度上，都终于表达了自我。
属于当下的Irma Vep
● 2004年，电影《清洁》中的张曼玉
《迷离劫》之后，阿萨亚斯为张曼玉拍了另一部电影《清洁》。《清洁》里的张曼玉比《迷离劫》更朋克、更自由。正是在《清洁》的拍摄现场，两人签署了离婚协议。
分开后的两人继续携手在《清洁》里探索电影表达。2004年，张曼玉凭借《清洁》斩获第57届戛纳国际电影节影后。这段短暂婚姻的末尾，他们共同创造了一个荧屏巅峰。
●《清洁》像是张曼玉和阿萨亚斯送给彼此的“分开礼物”，让张曼玉在戛纳电影节上从文森特·卡索手中接过亚洲第一座影后奖杯，也让阿萨亚斯证明了自己
和《清洁》获得的荣誉一比，《迷离劫》显然没什么知名度。但对阿萨亚斯来说，《迷离劫》给了他非同寻常的自由。
《迷离劫》对张曼玉的意义也非比寻常。它让我们看到了她个人的心境成长，也让她成功地冲破了香港电影的界限。当时，一名中国演员在欧洲电影里担纲主角具有突破性意义。
《迷离劫》中张曼玉的表演，不是简单的复刻，而是创造出一个真正具有现代性的“Irma Ve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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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BO翻拍了她的冷门经典，可惜张曼玉却再也不想演戏了
●《迷离劫》片场的珍贵花絮
电影之外，张曼玉也成了欧洲时尚界的缪斯。2007年，法国解放报旗下杂志《Liberation-Next》让张曼玉重新穿上黑胶衣，在巴黎的屋顶上摆出经典姿势。
● 2007年，《Liberation-Next》邀请张曼玉以《迷离劫》为造型灵感拍摄大片，摄影师为Ellen von Unwerth
今年，Louis Vuitton 2022春夏女装系列也以《迷离劫》中张曼玉塑造的Irma Vep为灵感，设计师Nicolas Ghesquière作为张曼玉的多年好友，也担任了HBO版《迷离劫》的戏服设计。
● 上为2005年的张曼玉与Nicolas，摄影师为Peter Lindbergh，当时她身穿Nicolas设计的Balenciaga；下为以《迷离劫》为灵感来源的Louis Vuitton 2022春夏系列
让人高兴的是，HBO版《迷离劫》还是由阿萨亚斯担任导演。但脱离新浪潮背景的《迷离劫》还是《迷离劫》吗？Alicia Vikander能不能演出Musidora的神经兮兮，或者张曼玉身上的独特韵味？
26年后的今天，商业和艺术电影之争有过之而无不及，对女性主义和自由精神的探讨还在继续。这样想来，我们肯定无法看到一个理想中的“女飞贼”了。
但或许在HBO版《迷离劫》里，我们能看到一个属于当下的Irma Vep也说不定。毕竟，她代表的可不仅仅是那套紧身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