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没想到，在离高考不到20天的时候，平静被突如其来的疫情打破了。
李乐是广州市培英中学的一名高三学生。不同于上届考生在家上了半年网课，今年，她和同学一直在校内正常上课，直到五月份。
5月21日，广州发生新一轮本土疫情，荔湾区75岁居民郭某确诊。两天后，其丈夫陆某被诊断为无症状感染者。5月26日，广州报告新增2例确诊病例和2例无症状感染者。广州市第八人民医院感染病中心首席专家蔡卫平接受媒体采访时描述：“形势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随之紧张起来的包括高三学生——担心高考延期，也害怕感染新冠。广州某高中的高三老师梁丽萍告诉全现在，“那段时间，班里有学生家在中风险地区，不能回来上课时，整个班马上都戴上口罩，大家都很怕。”
有关高考的官方信息很快传来：广东并未推迟高考，而是采取了“两个不交叉”的措施——校内、校外人员不交叉；高风险地区和中低风险地区的人员不交叉。
学校管理制度因此改变。
自5月31日起，广州学校高一、高二年级学生被要求回家线上教学。针对高三考生，住宿生、教师及学校员工实施在校住宿封闭备考，原走读生可自愿选择在校住宿封闭备考或居家开展线上备考，鼓励走读生选择在校住宿封闭备考。对于无法提供住宿或无法实现封闭备考学校的高三学生，须严格居家开展线上备考，考前不返校（除按规定要求熟悉考点环境外）。也因此，最近一周，广州的高三考生经历了教学方式的改变、住宿变化、考场变动和数次核酸检测。
这是一次特殊的高考，而对一些人来说，要更特殊一点。
5月30日，李乐就读的培英中学，两名考生被确定为密切接触者，密接所在两个班级的老师、学生均被送往酒店隔离。6月2日，培英中学所在街道升为高风险区。李乐因被怀疑是密切接触者，前后做了五次核酸。根据省教育厅的部署，高风险地区的考生不进入中低风险区，将集中安排在广州市培英中学、广州市真光中学、荔湾区金道中学3个考点进行高考。其中，已经在培英中学、真光中学封闭住宿的考生将在本校考点参加高考，高风险地区居家复习的考生安排在金道中学参加高考。
高考之路受阻的还有异地考生。一名住在广州、高考在佛山的学生不得不来回奔波；而另一名户籍是湖南、学校在广州荔湾海南村的女生则无法回乡考试。尽管后来问题得以解决，但他们高考前的平静仍然被打破了。
根据6月2日的广州疫情防控例行新闻发布会，今年，广州有54900余名考生参加夏季高考。由于18岁以下不建议打新冠疫苗，广州绝大多数未成年人尚未接种疫苗。疫情来临时，人口密集的学校变成了防疫难题。
尽管相比一年前的武汉，广州疫情还控制在小范围内，对考生的影响也只持续了两周。但李乐觉得，“（疫情）真到身边了，会比原来更受震撼。”
封校
李乐是在广州疫情开始后离开学校的，不过那只是疫情前期的“意外”。5月24日，广州当时仅有的两例本土病例轨迹和培英中学尚未有交集，李乐向学校请假，希望能回家复习——这在考生中并不罕见。签了保证书、写明家长负责安全后，她很快回到位于白云区的家中。
没想到两天后，广州疫情发生了变化。5月26日，广州新增2例确诊病例和2例无症状感染者。其中一名确诊患者的住址和培英中学只有一墙之隔，还有两名考生是密切接触者。很快，培英封校。5月27日，多条公交线路也宣布不停培英中学站。
学校封闭是突然发生的。培英一名高三学生回家拿考试需要的证件，第二天却被通知不能返校。前述两名被确定为“密接”考生所在的两个班级，学生和老师都被带往酒店隔离——他们是“次密切接触者”。尽管酒店设施完备，被带去隔离的学生仍然有些不适应。餐饮是统一定的，有一次，因为甜食要水果还是饮料的问题，同学之间产生了分歧，在群里吵过一架。但也有些心态好些的学生觉得，“就当在旅游了”。
根据广东省教育厅的部署，密切接触和次密切接触的考生被安排在隔离考点考试，往返考场需要提供考前两天的核酸检测阴性报告，考生则需要专用的车辆闭环接送转运。这意味着，他们将前往隔离考点参加高考。
考点的急遽变化使得准考证比以往下发晚了一些。除广州外，广东省考生从6月3日开始可以自行打印准考证。然而有广州考生告诉全现在，直到6月5日上午，他们还没有收到纸质版准考证，只能在网站上查证。
除培英外，其他中学也在陆续关闭大门。荔湾区高三学生陈家明离校的那天，是5月29日。彼时距离高考还有七天，当天下午来了一场暴雨，陈家明正在教室里做着英语试卷——这是他高考前的最后一次模拟考。但就在这天中午，陈家明接到学校通知，英语考试结束后，高三学生必须马上收拾全部物品，尽快离校。
离校时非常匆忙，陈家明用四个环保袋装起全部课本、备考资料，甚至没顾得上和同学多聊几句，或是道别。居家快一周后，他有些想念同班同学。他告诉全现在，班上一个同学所住的白鹤洞，已经划为高风险地区，所以大家不会到同一个考场，“有种最后一面都见不到的感觉”。
培英中学封闭后，走读的学生都回家采取线上教学的方式，而包括高中三个年级的住宿生则留在了校内。疫情的不明朗、中高风险地区的恐慌，给他们带来了压力。培英学生的朋友圈中，常有高一、高二的同学每天发文“祈祷”，能尽快回家。高三同学担心的则是考试必需的证件，有同学提到，一开始，连身份证都很难送到考生手中。
提前回家的李乐看似并未受到影响，但也经历了一波三折。5月28日，广州市教育局副局长陈敏生在疫情防控新闻发布会上称，要严格落实全体考生在考前14天的健康监测以及考前7天的核酸检测证明。随后，传达到学校的信息是，在考前7天，也就是5月30日至6月5日，考生要做两次核酸，但并未说明具体要哪一天检测。
5月29日，李乐因为发烧在医院做了核酸检测，31日，再次做了核酸。做完两次核酸后，她却被告知日期不对，要求在6月3日至5日期间有一份核酸证明。她只能再次预约核酸检测。这并不容易，家附近的医院很早约满了，她跑了几个地方才约到。没成想检测结果要5天后才能拿到，于是6月4日到考场时，她又做了一次核酸。
算下来，仅在高考前8天，她做了5次核酸。
更为惊险的是，由于有过中高风险地区旅居史，也有过发烧症状，李乐一度被怀疑是密接。5月31日测完核酸回家路上，她又被叫回医院隔离。在医院的隔离病房，李乐有些难受，“突然要隔离，只有手机、身份证，书都没带，心还是慌的。”好在，次日凌晨2点，她收到了核酸阴性检测结果。
核酸检测成了特殊“准考证”
比考生们更揪心的恐怕是考生家长。家住越秀区的钟宇辉有一对正要高考的双胞胎儿子。本次疫情爆发之初，大儿子所在的培正中学有一名高三女生的外婆被确诊，女生本人作为密接也被隔离。一时间，全校学生和家长都陷入了恐慌。
恐慌持续了十几个小时。当天，该女生就被检测出核酸为阴性，尽管仍被隔离无法返校，但这意味着，高考还是能顺利进行，大家也只是虚惊一场。
钟宇辉的二儿子在荔湾区上学，那里也并不太平。钟宇辉告诉全现在，二儿子原本每周回家一次，但从5月24日起，学校就封闭了。孩子心细，高考需要的证件、文具都带齐了，但家人仍不放心，隔着学校栅栏给他送去了零食和饮料。
家住荔湾芳村片区的李女士和儿子，目前处于各自“封闭”的状态——儿子在校内封闭管理，她则在社区内居家封闭管理。李女士告诉全现在，因为校内不能使用手机，她只能通过老师联系儿子。如果不是疫情，她可以给儿子熬鸡汤，儿子也会主动和她聊学校的见闻。但现在，她能做的，“就是每天在广东省教育考试院为孩子进行健康申报，然后把健康码的情况按要求填写给老师”。
在黄浦区开早餐铺子的周月娥也只能干着急。
她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到女儿李晓了。原本，住校的女儿雷打不动每两周回家一次，现在被迫改变计划留在学校。周月娥只能隔着电话了解女儿在学校的日常。最近几天，李晓打电话告诉妈妈，同学们压力越来越大了，但又出不去学校，只能彼此聊天减压。周月娥没读过多少书，只是安慰女儿，“别管别人，心态放好就有大学读”。
周月娥理解女儿的紧张。李晓喜欢画画，是美术特长生，但艺考发挥不理想。她告诉母亲，如果想要考上她理想的大学，高考就一定要上500分。但她一模、二模的成绩都还差一点，高考前一个月，李晓每天早上六点起床，晚上上完课回宿舍还要补习，十二点半以后才会睡觉。
女儿的努力让周月娥心疼，这几天，她常常担心孩子吃不好睡不饱。她注意到，家校群里也是整齐划一的担忧——在校备考，孩子营养能不能跟上？能喝到鸡汤、吃到水果吗？周月娥说，有些家长体谅学生辛苦，甚至专程带着自家孩子最爱的零食送去学校，但到了校门口怎么都不让进，甚至都不准放在校门口让孩子来取，只好原封不动地带回去。
疫情的突然造访也给庄先生一家带来了小小的惊吓。5月29日，正值广州疫情爆发排查的紧张时期，庄先生的女儿小庄结束了高三的三模考试，和母亲返回位于南浦岛的家中过周末。
位于番禺区的南浦岛与此次疫情重灾区荔湾区仅一江之隔。母女俩刚到家，就被告知岛上某小区发现了一例新冠阳性病例。
气氛马上紧张起来，整个南浦岛封锁，全员核酸检测，母女俩也都参加了采样。第二天，南浦岛的核酸检测结果久久未出之时，小庄却先等到了学校要求全体高三学生当天集中进行考前核酸检测的通知。一家人更着急了。
庄先生心里清楚，在南浦岛参加完检测已经快一天了，没收到结果就意味着大概率没事。但学校组织的几次集中检测的结果，被视为本次疫情下的广州高考最特殊的“准考证”之一。拿不到南浦岛的核酸结果，意味着他们既出不了岛参加学校组织的核酸检测，也没法提供最新的核酸阴性报告，以证明孩子足够健康不影响高考。
焦虑一直持续到6月1日，小庄终于拿到了南浦岛核酸检测的一纸阴性结果。他们马上赶回位于越秀的学校，和校方争取到正常进校复习、参加之后的考试。庄先生悬着的心也总算落了地。
最后的中学时光
“不确定的时候才是最焦虑的”，梁丽萍告诉全现在。她是广州某高中的高三老师，因为学校不在受疫情影响区域，一直没有停课。梁丽萍所在中学有足够的住宿位置，学生可以选择留校封闭管理抑或居家复习，而高三老师则都需要留校。
与疫情爆发初期相比，梁丽萍发现学生们当前的心态反倒是轻松了，都盼着早点考完，最关心的是学校会给他们送什么考前礼物。
疫情使得这届高三学生只能匆忙地告别学校和同学。
梁丽萍说，学生都还没有拍毕业照，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补拍。往年高考前的打气活动，例如考前和学生击掌送考，今年都不一定能进行，广州市教育局已建议家长尽量不送考。“到时候，可能就只能远远地看着他们。”梁丽萍说。
考生们则在尽量调整着自己的心态。李乐告诉全现在，她家住的白云区属于低风险区，6月4日，按照防疫要求，家住低风险地区的培英考生，入住白云区大同中学隔离备考。
“大家分散到不同学校高考，还在群里比较哪个学校条件好。”说着，她发来了大同中学荷花池和晚霞的照片。
回想起这段特别的高考经历，陈家明印象最深的不是考试相关的事，而是核酸检测和医护人员，“觉得医护人员比较辛苦，加上网上看到的小视频，医护人员防护服都不脱，就在路边睡觉”。
李乐想起，前几天学校筛查核酸时，赶上广州天气特别热。没有空调，医护人员穿着严密的防护服，给所有学生做了核酸。她还看到了从武汉火神山医院过来支援的医护人员，那是她离疫情最近的时刻：“2020年哭过几次，因为李文亮还有其他医护人员的事迹，但那时候感觉很遥远，真的到身边了，会比原来更受震撼。”
高考前，她刚过了18岁生日。她许下的生日愿望是做个勇敢的人：“希望以后碰到像隔离、高考这样的挑战，都可以勇敢地度过。希望大家都能做勇敢的人。”
（应受访者要求，李乐、赵源明、周月娥、林小琪、陈家明、梁丽萍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