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清楚是谁杀了你吗？”
“没有。他们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在圣光下，我看不清他们的脸。”
01
《让子弹飞》有一个情节。
胡万：“你吃了两碗粉，只给了一碗的钱。”
六子：“放屁，我就吃了一碗粉。”
胡万：“谁能证明你只吃了一碗？”
六子：“反正我就只吃了一碗粉。”
胡万：“没钱是吧？我帮你给。”
六子：“我吃了一碗的粉，就给一碗的钱。”
胡万：“谁能证明你只吃了一碗？”
六子：“我剖开肚子让你看。”
胡万：“你肚里要是只有一碗粉，我死。”
六子用刀一把拉开肚子。
胡万：“太浅了，我们看不见。你得横着拉一下，我们才能看得见。”
六子猛地一拉，把肠子拉了出来：
“看见了吧？看见了吧？是不是只有一碗？是不是只有一碗？”
胡万：“六爷仗义，果然只吃了一碗粉。”
六子倒地而亡。
02
15岁的刘学州，
就是像六子一样被人逼死的。
网友：你这么炒作，不就是想逼父母给你买房吗？
刘学州：我没有逼他们给我买房？
网友：那你有没有跟他们提房子？
刘学州：提了，但并不是逼他们买房。
网友：你哭诉没房子住，不就是逼吗？
刘学州：我真的没有逼他们买房。
网友：那你为什么要告他们？你告他们不就是他们不给你买房吗？
刘学州：我告他们不是为了房子。
网友：你好恶心，要不到房子就告父母。
刘学州：我不是为了房子告父母。
网友：你真是太有心机了。
刘学州：我真的不是为了房子。
网友：谁信呢？
刘学州：我真的不是为了房子。
网友：谁信呢？
刘学州：你们不信，我只有以死证清白。
03
刘学州网暴事件让我想起了一本书，
书名叫《艾希曼在耶路撒冷》。
二战期间，
纳粹集团对犹太人实施了种族大屠杀。
战争结束后，
许多纳粹战犯都受到了大审判，
其中也包括艾希曼。
在惨无人道的大屠杀中，
艾希曼担任的是“运输指挥”角色，
负责将成千上万的犹太人，
用火车押送到死亡集中营。
著名政治哲学家汉娜·阿伦特，
旁听了关于艾希曼的这场审判。
在旁听过程中，
阿伦特发现眼前的艾希曼，
并不是媒体所描述的那样，
是一个大变态或者大恶魔，
他就是一个正常人，
一个很普通的邻家大叔，
普通得跟我们毫无分别。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
却把整个欧洲的犹太人送进了集中营。
在接受审判时，艾希曼坚称自己无罪：
“作为一名军人，
我只是在服从上级命令而已，
不应该对那些人的死亡负责。
我只是系统中的一个齿轮，
只是起了传动的作用罢了。”
旁听这场审判后，
汉娜·阿伦特写了一本书，
就是《艾希曼在耶路撒冷》。
在这本书里，
她提出了一个著名疑问：
为什么一个如此普通的人会作出如此邪恶的举动？
她给出了一个解释：
这就是“平庸的恶”。
什么是平庸的恶？
就是在某个大环境作用下，
失去思考能力的平庸之人，
很容易就会成为恶的帮凶。
我们总认为邪恶是一种很深刻的概念，
描述一个恶人时，
我们常说“阴险狡诈”“处心积虑”等等，
但汉娜·阿伦特告诉我们，
“邪恶其实并不一定就是那么复杂，
更多时候邪恶是一种很肤浅的状态，
不主动思考的人轻易就会制造邪恶。”
当一个人浑浑噩噩，
不思考自己在做什么，
不思考自己所做的事情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就很容易成为恶的参与者，
成为雪崩中的雪花、洪水中的雨滴。
04
平庸之恶的最最可怕之处就在于：
每个人都在洪水当中扮演了一滴水，
但每个人都浑然不觉。
就像学者刘瑜所说的：
“当一个恶行发生后，
链条上的每一个普通人都觉得自己无辜。
普通人甲，
不过是给犹太人做种族登记的小办事员。
普通人乙，
不过是奉命把犹太人押送到隔离区的警官。
普通人丙，
不过是把犹太人赶上火车的乘务员。
普通人丁，
不过是维持集中营治安的保安。
普通人戊，
不过是负责收尸的清洁工……
凭什么让他们对这些人的死负责呢？
他们不过是巨大机器上的螺丝钉而已。
但让希特勒一个人负责吗？
600万犹太人，
他一天杀一个，也得杀一万年。”
平庸之恶之所以可怕，
就在于雪崩的时候，
没有一朵雪花觉得自己有责任，
“每个人都在洪水当中扮演了一滴水，
但都没意识到我就是洪水中的一滴水。”
05
刘学州就是被平庸之恶杀死的。
“你这么炒作，不就是想逼父母给你买房吗？”
“你好恶心，要不到房子就告父母。”
“你为什么要告父母？你告他们不就是他们不给你买房吗？
…………
每个普通的网民，
都只是不假思索地跟了一下风，
都只是不假思索地吐了一口痰，
都只是不假思索地骂了一句话，
但却把一个15岁的孩子，
逼得在海边吃药自尽了。
每个人都认为自己什么都没有做，
每个人都觉得我只是轻轻踩了一下而已，
每个人都觉得我没有逼他自杀呀，
但却“结束”了一个鲜活的生命。
汉娜·阿伦特为什么要写平庸之恶，
她其实就是想告诉世人：
日常生活中普遍存在着平庸之恶，
我们每个人一不小心就会制造平庸之恶，
所以我们在任何时候、遇到任何事情，
都要保持独立思考、独立判断的能力。
06
在当下这个网络时代，
制造平庸之恶比以往任何时代都更容易。
当热搜代替了媒体，
当网络升堂成为日常，
我们与平庸之恶的距离，
仅仅只隔着一次轻率的点评或转发。
在这样一个网络时代，
我们如何才能避免平庸之恶？
就是一定要学会“守脑如玉”。
什么叫守脑如玉？
就是我们在遇到一个新闻事件时，
一点要先学会问自己五个问题：
1、这个事情有没有证据和理由支撑？
2、这个理由/逻辑是否能够推导出结论？
3、这里面是否隐藏了某种价值观预设？
4、这些证据/事实是否能够有效支撑理由？
5、是否存在隐藏或模糊不清的证据/事实？
如果我们不能明确判定，
●就不要轻易妄下结论
●就不要轻易急于站队
●就不要轻易评价别人
●就不要轻易被别人的评论所左右
●就不要随便说什么感同身受，
也就是说，我们一定要“守脑如玉”。
汉娜•阿伦特说得好：
“当一个人拒绝主动思考时,
他就交出了作为人类独有的特质,
因此他不再有能力做出道德判断。
这种思考的无能,
会让许多普通人犯下骇人听闻的罪行。”
恶，莫大于轻浮。
07
刘学州自杀之后，
微博上有一个热搜：
人们该如何制止网暴者？
网友们脑洞大开，
想着各种制止网暴的方法。
但在我在来，
这些方法其实都不怎么管用。
为什么呢？
每个人都试图制止网暴，
但其实每个人都在无意识地网暴别人，
以暴制暴最后都会变成网暴者。
如何才能制止网暴？
我觉得最好的办法，
就是我们别老想着要制止谁了，
每个人管好自己，
就是最好的制止。
如何才能管好自己？
就是遇到一个新闻事件时，
多想想我说的那五个问题，
从而不要轻易妄下结论，
从而不要轻易急于站队，
从而不要轻易评价别人，
从而不要轻易被别人的评论左右，
网络暴力自然也就少了。
08
我之所以写这篇稿子，
之所以谈平庸之恶，
其实就是想警示自己和大家：
我们每个人一不小心，
就可能在某一个时刻，
在某一个事件中成为网暴者，
我们都厌恶甚至惧怕网暴，
可一旦有机会成为施暴者，
我们又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加入。
我们总是高喊着不要网暴不要网暴，
但又总是一边网暴别人。
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
我做了一个又虚幻又真实的梦。
我梦到了刘学州，
梦到一个警察在问他：
“你看清楚是谁杀了你吗？”
刘学州回答说：
“没有。他们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在圣光下，我看不清他们的脸。”
然后我听到一群人惊呼：
“哎呀，杀错人了。”
“走，我们去杀下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