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服美役”：中国年轻女性反抗主流审美

今年3月17日，中国女孩梅布尔·杨（Mable Yang）一觉醒来做了一个在旁人眼中惊天动地的决定——给自己剃一头板寸。

今年22岁的杨女士生活在东部发达城市苏州，她说中国互联网上关于“脱美役”的讨论让她深受启发。

所谓的“脱美役”，顾名思义是脱离主流社会对女性的审美期待，女性主动减少在外表上花费的时间和金钱，例如不化妆、不穿束身衣等。

“脱美役之前我打扮自己，虽然是说自己喜欢化妆…… 但实际上走出去以后，还是会希望别人会注意到我化妆后的美貌，”杨女士说。

随着女权主义运动近年来在中国的发展，越来越多的年轻女性开始意识到性别不平等令她们对自己的外表倍感压力。

在流行的社交媒体微博、豆瓣和小红书上，倡导女权的年轻人掀起了一场拒绝“服美役“的讨论热潮。

杨女士说，外界对女性的审视曾经给她带来了很强的容貌焦虑——非常在意自己容貌上的瑕疵，想方设法让自己的外表更完美。

“对着镜子就会挑自己容貌上的刺，”她说。

“觉得自己眼睛大小眼、鼻子太塌，皮肤怎么没有像明星那样光滑。

“一次次地怀疑自己，”她说。

拒绝“男性凝视”

“脱美役”后的杨女士在第一时间把自己剃头的视频发在了中国社交媒体抖音上。

和她一样，一些年轻女性也尝试着摆脱主流审美对女性外貌的规训，在网上发布自己素面朝天、衣着宽松的照片。

她们将这样的做法称为对“男性凝视”的反抗，这个女权主义的概念指的是男性对女性外貌的物化和性化，并且加以评判甚至借此牟利。

“我们现在还是生活在一个充满’男性凝视’的世界，那我在其中想要做的就是尽可能让自己舒适一些，”杨女士说。

“[现在]我真正能把自己当作是一个主体，去感受、探索这个世界，不用去在乎别人的眼光，在乎我是不是符合别人眼中的标准，”杨女士说。

当代中国的主流审美观认为，皮肤白皙、长相年轻、身材苗条的女性才能被称为“美女”。这在最知名的女明星和网红群体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根据市场调查公司欧睿国际（Euromonitor International）数据统计，2021年中国美白护肤行业市场规模达到2587亿人民币，并预测这一数额将在今年扩张到3036亿的规模。

日渐流行的医美服务也受到了女性消费者的青睐。据德勤（Deloitte）公司统计，中国医美市场在“全球增速最快”，其市值到2025年将超过3500亿人民币。

台湾国立清华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沈秀华曾广泛研究中国女性在职场和社会生活中的审美劳动（aesthetic labour）问题。在她看来，“男性凝视”广泛存在于中国社会，这是年轻女权主义者选择反抗的“非常重要”的原因。

“在这种凝视下，女性失去了自由，”她说，中国女性常常需要靠减肥、化妆来迎合单一的主流审美。

“她们需要很大的勇气才能以不同的方式表达自己。”

从共产主义审美到“寸头女生”

数十年间，中国社会经历了巨大变迁，对女性的审美标准也一直在随社会环境发生改变。

在新中国建国初期，文艺作品和政治宣传中展现中性气质的女性形象广受推崇。表现出过多女性特征或试图修饰自己外表的女性则被贴上“资产阶级”的标签。

改革开放后，流行文化对女性的描绘扭转了原先的共产主义审美，社会主流的审美观流向了另一个极端。

出生在2002年的李晨韵目前是一名大三学生，在寻找兼职工作的过程中，她对一些招聘广告中国呢对女性外表的要求感到疲惫。

“很多的招聘就会写要‘体态良好’、‘面容姣好’之类的，”她说，这类要求通常和销售岗位相关。

为了符合主流审美中“完美的形象”，她曾尝试过很多不同的发型和妆容，每天都要早起一小时化妆，疲惫不堪。

两周前，她终于下决心脱离“服美役”，剪掉了留了五年的长发，也很少再化妆，这让她感到真正的“自由”。

但是，在理发时，她仍然遭遇了理发师的质疑——他不相信会有女性想把头发剪得这么短。

“他问我‘你真的想好了吗？剃寸头不会对你的工作有影响吗？’”

近年来，李女士也不断和她的母亲分享关于女权主义的书籍电影。在这次剃头之前，她曾经担心母亲会生气。但令她欣喜的是，母亲坚定站在她这一边。

“我初中的时候也是从长发直接剪到了比这个稍微长一点的那种头发，妈妈跟我冷战了两周，”李女士说。

“我发现收获了非常非常多朋友、家人善意的评论还有支持...... 这是非常令我震惊的事情。 ”

“与社会对抗”

在当下的中国社会，拒绝“服美役”仍是一股小众的新潮流，在中国广泛女性群体中，采取这一行动的女权主义者们也常面临争议。

中文社交媒体豆瓣网，一个名为“女生寸头超爽”的讨论小组聚集了超过5000名持类似理念的女性，一名女性表示，理发师在听到她想剃寸头的要求后再三询问“是不是失恋了”，警告她“剪完男生不喜欢了”。

“一些朋友还是带着性别歧视的眼光，他们不自知的那种眼光来看我的头发，说我怎么突然想要变成男的，想要模仿男的，”今年刚剃寸头的19岁女生麦克斯·袁说。

“这种是让我最不爽的，因为短发不是男性的专属。”

在沈博士看来，“脱美役”很难成为大规模的潮流，因为女权主义的话题近年来不断受到限制，女性可能面临着来自政府和企业的双重压力。

“要把女性禁锢在某个位置的社会力量有几种，”她说，“政府不一定希望中国女性[拥抱]多元或自由……因为这意味着女性正在反抗社会。”

除了政府施加的阻力外，沈教授也警告，“脱美役”可能被一些商家和企业利用，她们的形象可能会被用作营销概念。

“对于那些喜欢坚持所谓‘主流’或‘传统’审美标准的女性来说，她们仍然有这样做的自由，市场还在为她们[服务]。

“对一个健康的社会而言，我们应该支持女性所有不同的外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