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洲玉器街外面的商铺
红星新闻记者丨蔡晓仪 卢燕飞 潘俊文 实习记者 王语琤 实习生 闫晓峰
编辑丨郭宇
3月21日，从昆明长水国际机场飞往广州白云国际机场的东航MU5735航班在广西梧州上空失联并坠毁。得知这个消息，玉石从业者何震感觉“脚后跟一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与何震一样，这条出事的航线，是不少玉石从业者常年往来奔波的必经之路。一连好几天，玉石商人们的微信群、朋友圈里，都流传着令人担忧的消息和截图。
▲一张关于“平安扣”的手写纸条
首先刷屏的，是一张关于“平安扣”的手写纸条，后来被认出，那是做珠宝直播的小周写下的笔记。玉石从业者张诚的弟弟最终被确认搭乘了失事航班。玉石商人张浩好友的母亲和表姐也登上了MU5735次航班……
不少玉石从业者发现，一些与自己或深或浅有过交往的人，在飞机出事后，便失去了消息。他们意识到，原来灾难与自己并不遥远，却仍希望有奇迹出现。
失去音讯的人们
3月21日下午，从昆明长水国际机场飞往广州白云国际机场的东航MU5735航班，在广西梧州上空失联并坠毁。22日，救援人员在坠机区域，发现了诸多失联人员的随身物品。央视的镜头扫到了一张关于平安扣的手写说明纸条，边缘被烧毁，蒙有一层泥沙：“平安扣，外圈是圆的，象征着辽阔天地混沌；内圈也是圆的，象征我们内心的平宁安远......”
纸条字迹工整，漏写的一个“宁”字，也被纸条主人妥帖地补在上方。在云南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做珠宝生意的程然和同事认出，这是前员工小周的字迹。程然记得，以前公司在做珠宝直播培训时，会为员工讲解翡翠首饰背后的文化和象征寓意。小周在职时，总会很认真地写笔记，便于理解和记忆，以达到更好的直播效果。
和小周一起在东航MU5735上的，还有小周几位做珠宝直播的朋友，她们都是20多岁出头。21日上午11点多，曾在云南姐告摆摊卖翡翠的王姐也刷到了其中一位女孩抵达昆明长水国际机场时发的朋友圈。在这条朋友圈里，她写下，“究竟是怎样的终点，才配得上这一路的追逐和奔波。”王姐记得，以前在瑞丽姐告摆摊卖珠宝玉石时，好多同行都互加了微信。
▲平洲玉器街
得知飞机失事后，小周的朋友茜茜一连给她们打了好几个语音电话，一直没接通。随后，她在社交平台写到，“看着你的字迹，让我们怎么接受你那么努力的女孩就这样按下暂停键？‘圆圆满满’的回来好吗？你们都好好的回来！”
21日下午四点多，佛山平洲玉器街，从事玉石采购的张诚也得知了东航MU5735失联的消息。弟媳告诉他，通过身份证登录查询，确定张诚27岁的弟弟就在失事飞机上。
和许多专做毛料的湖南老乡一样，张诚父子三人两代都在从事珠宝原石的采购。父亲常年在云南采购半原石，弟弟在揭阳服完兵役后，也跟着父亲做玉石生意。在昆明长水国际机场登上飞机时，弟弟已离家近一个月。因为想念家里两个年幼的小孩，张诚弟弟改签了航班，独自一人，提前登上了返家的MU5735航班。
张父还留在云南，得知小儿子出事后，一度病倒入院输液。张诚和亲友连夜驱车，赶到广西梧州时，已经是22日的凌晨两三点。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接弟弟回家，“其他的都不重要”。
和奔波未眠的张诚一样，当晚，身处云南瑞丽的黄玲也辗转难眠。21日下午，当地政府工作人员上门，告知他们表妹也登上了MU5735航班。表妹刚结婚一年多，黄玲和她自幼亲近。她得知，表妹刚在云南结束隔离，正准备跟公司到广州做珠宝直播。同日，揭阳市阳美玉器街，一位开翡翠中介店的妻子，也一直没等来从云南采购石料返程的丈夫。
为采买石料，在佛山平洲从事玉石生意的湖南小伙张浩，也多次坐过昆明往返广州航线的飞机。从21日下午开始，他陆续接到很多消息，得知至少有三位去云南采购玉石的湖南老乡也在失事飞机上。一位好友和他打电话时，说母亲也在飞机上，可能出事了。张浩不敢多问，就让好友挂电话，赶紧往藤县赶。张浩后来得知，不仅好友母亲，好友的表姐也在飞机上，此次去云南，是为她和丈夫所开的玉石直播间进货。
“珠宝从业人员专线”
据了解，我国西南边陲的瑞丽、腾冲和盈江，是距缅甸翡翠原石产地最近的三座城市，也是翡翠原石进入中国市场最主要的通道。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云南已经发展成我国最重要的翡翠交易集散地之一。
由于广东在翡翠加工、抛光、镶嵌等工艺方面更为成熟，在广东的平洲、四会、揭阳和广州四地，基本聚集了大部分送玉石来加工的商人，来自云南、湖南、河南等地。滇湘两地是著名的石料原产地，广东及河南手艺人则多精于加工和雕刻。
老家在边境城市盈江的何震，自2012年起，也从云南调到佛山平洲的玉石标厂做原料竞标工作。他所在的玉石标厂，是平洲当地九大玉石标厂之一，许多来粤工作二三十多年的云南老前辈，也都已在当地安家，后代也多在佛山读书工作，基本融入了当地生活。
▲平洲玉器街
“广东玉石买卖比较集中，形成了多个翡翠市场。市场上，不是玉石加工厂，就是铺面卖玉的，基本都跟玉石有关。”在他看来，各地玉器市场都不尽相同，广州华林街的翡翠市场是中国著名的玉器集散地，货源主要是其他的三个市场；佛山平洲的地理位置较好，主要经营翡翠手镯；四会是国内翡翠最大的加工基地，平洲的边角料也会运往四会加工；揭阳规模最小，专门经营高档的玉器，加工一些色料。
云南多位珠宝玉石从业者介绍，翡翠原石体积不大，但价值高昂，航空成为珠宝商人们的首选运输方式。从云南到广东，1400多公里的距离，许多珠宝商人就在此航线上频繁往来，将大部分翡翠原石运往广东加工，再将加工好的玉石带回旅游大省云南出售，业内称之为“铺货”。
与身边不少珠宝商人一样，出于节省开支的考虑，李可也常在这条昆明中转航线上往来，一年可多达十来次。“贵重的玉石就放在背包里随身携带。生意好的时候，一次背几十条玉镯都有可能，价格从几千到几十万的都有。”
此外，多位玉石珠宝从业者介绍，本次失联的MU5735航班曾执飞广州-芒市航线多年，芒市离3个边境城市中最远的盈江只需要2小时，被业内称为“珠宝从业人员专线”。“许多玉石同行都会通过此航线往返粤滇。同行去缅甸买石料，都是从广州坐到芒市或昆明，再坐国际航班到缅甸首都内比都，绕不开这条航线。”
2017年以前，何震和妻子也曾多次搭乘MU5735航班。“以前航线落地芒市时，返回老家盈江老家只需2个小时。近些年，航线转飞广州-昆明，许多到缅甸边境城市采购玉石的同行，抵达昆明后要多开6、7小时的车程。”由于妻子恐高，曾经在飞经广州上空时遭遇颠簸气流，此后他们便坚持开车回滇，“试过一次最快要28小时，几个人换着开，不休息。”
2014年，来自昆明的李桦也投身翡翠珠宝行业。像李桦一样的珠宝商们，往往会从缅甸进购翡翠原石，就近运送至瑞丽、保山等地。由于从瑞丽、保山等地直飞广州的航班较少，云南的商人们往往都要先飞往昆明，再从昆明转机前往广州。
常在此航线往来的玉石从业者们深谙，在昆明长水国际机场，东航公司的值机口离安检口相对较近，可以少走一段路。此外，东航公司是大型公司，服务细致到位，成为李桦等云南珠宝从业者们从昆明飞往广州的首选航空公司。
在候机厅，或是在飞机上，李桦几乎总会碰上相识的同行。珠宝商人们在机场相见后，通过口音就知道对方是老乡。彼此常常结伴而行，有时也会一起吃饭，分享做生意的心得。
希望有奇迹出现
3月23日下午，佛山南海区，距广州白云国际机场约50公里的平洲玉器街，刚下过一场阵雨。街道两旁满是玉石商铺，行人穿梭其中。这里汇聚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商人，其中以云南商人居多。
▲佛山玉石加工厂
像何震一家在粤经营玉石的生意人，稳定的一般一年回滇三四次，而经常奔波，在粤滇往返出差的，有时候一走就是一两个月。张诚弟弟登上MU5735航班时，已经在云南出差了近一个月。张诚记得，“很多时候，弟弟都是在佛山平洲，去云南的次数较少。因为近两年疫情生意不好，他就想着跟我爸去云南，多采购点石料养家，给孩子们更好的生活。”
在佛山平洲待了十年的何震记得，疫情前，平洲九家标厂一年一家能开标两到三次，当地每月都会有一两次开标，来往玉石商人络绎不绝。揭阳、四会、广州等地的玉器街开标时，他和同行也经常去进货。而直至今年三月中旬，考虑到疫情安全问题，云南和广东两地都还没有开标。
▲投标单
往返于昆明广州的这条航线，也在一定程度上见证了后疫情时代中玉石从业者们谋生的辛劳。常年乘坐MU5735航班的李桦也明显感觉到，在这条航线上来往的人流也相对少了许多，“以往坐的人都满当当的。”疫情后，由于线下生意受到冲击，线上直播售货的方式几乎成为她生意的核心支柱。
也有许多刚隔离完就南下的玉石从业者。何震了解到，在他们平洲的玉器街上，有个玉石铺面的女老板也登上了失事的MU5735航班。“年初时她回了一趟瑞丽，正好赶上了疫情。3月份刚隔离结束，想返回平洲做生意，坐上飞机，就出了事。”
几天前，李可差点买了东航MU5735的机票，考虑到家中老人和他说“日子不好”，李可才没登机。航班出事的消息传出后，李可发颤了许久，也多次接到了朋友们的关心电话。电话里，他听到朋友们激动的声音，“哦，你电话还通着，没事，就没事了。”
李可在许多珠宝商人群里都刷到，有人在说他们的亲人就在机上。许多同行一边等候着官方发布的消息，一边真诚地希望有奇迹出现。
和许多常年奔波于滇粤两地的玉石从业者描述的感受类似，21日下午得知这条航线的飞机失事时，何震感觉“脚后跟一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飞机是从自己老家出发的，目的地是自己上班打拼的地方，又是自己坐过的、特别熟悉的航线。”
一连好几天，玉石群微信群、朋友圈里，都流传着令人担忧的消息和截图。不少玉石从业者发现，与自己曾有过交集的人，在飞机出事后，便失去了消息。直到现在，他们仍希望有奇迹出现。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程然、黄玲、张诚、张浩、何震、李桦、李可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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