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侮辱女性广告被罚70万，她做出的维权范本

2022-06-30 星期四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2022年3月，宝洁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宝洁”）官方微信公众号发布了一篇文章《女人的脚臭是男人的5倍？不信现在闻一下》，宣传相关产品。随后，这条广告因涉嫌引用虚假数据且侮辱女性，登上微博热搜。

上海德禾翰通律师事务所的邓高静律师是当时关注这一事件的网友之一，比起关注，她还往前走了一步，那就是和团队成员一起，整理资料后，于3月28日向广州黄埔市场监管局（以下简称“市监局”）投诉了宝洁的违法行为。

3月31日，邓高静收到了市监局对宝洁展开调查的立案通知。6月24日，市监局公示调查结果，认定宝洁发布的涉事广告违反《广告法》，罚款70万元。邓高静说，她想“让大家知道，尊重女性不只是道德义务，更是法定义务”。

以下是与邓高静的对话。



记者｜程丽雯

   编辑 | 王海燕

三联生活周刊：您是如何关注到宝洁发布侮辱女性虚假广告这一事件的？
邓高静：我是3月24号晚上看到媒体报道上了热搜，很多人在媒体报道的标题里，只看到“女人脚臭是男人的五倍”，但实际上，宝洁在广告里还说，“女人胸部最臭，内裤比男人脏，头发比男人脏一倍”，这是没法容忍的。它不仅侮辱了女性，还拿假数据做广告宣传。
三联生活周刊：您如何判断这条广告数据虚假？
邓高静：我本科是学生物工程的，后来通过保研到法学院学习法律。我受到的实验训练是，要做一个实验，原理、对象、步骤、实验过程及记录都应该非常严格，最后得出的结论也要以条件为基础。而宝洁广告说“女人脚臭是男人的5倍”，这种结论一看就是假的，且不说宝洁那个细菌繁殖速率的数据是虚假的，细菌繁殖速率与臭也是两个概念，健康人讲卫生，做好清洁工作，不存在臭这一说。后来广州市黄埔区市场监管局调查结果，也证明了宝洁涉事广告的数据是虚假的。
《82年生的金智英》剧照
三联生活周刊：当您认定这是一条虚假且侮辱女性的广告之后，是怎么做出维权决定的？
邓高静: 第二天，也就是3月25号一早，我决定先写一篇普法文章，对宝洁这则广告的违法事实、违法依据、处罚依据、参考案例、管辖部门、投诉渠道等进行全面的罗列分析，好让网友们知道如何维权，知道面对这种违法事件，是可以拿起法律武器维权的。
三联生活周刊：当时你们有查询到相关案例吗？
邓高静: 我们检索了一些案例，印象深的有一个案子，发现处罚得不轻，当时是2019年，广发银行为了宣传信用卡，发布了一篇微信公众号文章，取的标题是《不要告诉别人，你的肚子是被我们搞大的》，意思是吃饭买单时，用信用卡付钱可以减免费用，最后被罚了60万，处罚依据是侮辱女性歧视女性，违背了社会良好风尚。
宝洁的这个广告跟他们还不一样，除了侮辱女性，还涉嫌虚假数据引用。我记得这个广告出来后，有人在网上引用这个数据嘲弄女性，还说，“事实都不能说了吗？”所以，这个事情不得到澄清，肯定很多人会认为，这就是事实，可能以后还有更多的商家这样打广告。
《性别之战》剧照
三联生活周刊：检索完成后，你们是怎么考虑维权策略的?
邓高静: 事件被曝光后，相关职能部门不一定主动立案，可能还是需要受害者投诉举报，相关职能部门才会介入调查处罚。
今年侮辱女性的广告已经有好些起了，而且一个比一个过分。比如上个月，妇炎洁有一款女性私处用品广告被曝光，有“太黑太难闻”“洗出少女粉”的广告语；这个月，广东茂名，一家711门店，给一款柠檬茶打出了 “她不醉，没机会”的广告，都是明显违法的广告。
如果我们这些懂法的律师都不站出来维权，只让这些大企业出事后轻飘飘一句道歉就完事了，那以后还是会有商家发布这样的侮辱女性的广告。具体到宝洁这个案子，我们采取了投诉，投诉是行政案件。行政案件由行政机构做认定和查处，这就是他们的职能。
实际上，任何公民只要发现广告存在违法行为，都有权利向相关机构投诉举报。只不过律师具备专业知识，投诉时比较有章法，我们会：第一列出违法事实，第二列出违法依据，第三列出处罚依据，第四列出司法判例，第五提供完整的证据。这样全方位投诉，就有助于更快立案。前面提到的2019年处罚得比较重的案例，推测可能也是被曝光后被投诉了。
《波士顿法律》剧照
三联生活周刊：具体的投诉渠道和过程可以讲讲吗？
邓高静: 前面提到检索，我们当时除了检索以往的处罚案例，还把对这个案子有管辖权的机构地址、联系电话、邮箱、微博、官网网站，一个个都罗列了出来，写在普法文章里，方便所有的受害者站出来维权，知道去哪投诉。
据我所知，网友们当时有通过发邮件、打电话、12315、12345等渠道进行了投诉。我是3月28号打了广州12345，同时在广州12345的微信小程序进行了投诉，广州黄埔市监局当天就对我的投诉受理立案了。之后，3月31日下午，市监局给我打电话，说已对宝洁涉嫌发布违法广告的行为立案调查。4月7日，我再次收到了市监局的短信书面通知，案件处罚完毕后结果将向社会公示。
三联生活周刊：案件受理之后，您了解市监局那边的调查情况吗，什么时候知道的调查结果？
邓高静: 投诉后我一直在跟市监局沟通，他们对宝洁怎么展开调查的我不知道，办案人员有跟我询问一些事情，我也会定期向办案人员询问进展。期间我还向他们发送另外一些经过公证的证据，包括各家媒体的报道、宝洁的道歉信，网友引用宝洁广告攻击女性的事实。公证材料是我自己花2500元做的，因为我住在上海，受疫情影响，材料不能邮寄，我就通过扫描的方式给到办案人员。我们收集了这么多的事实，并告知市监局，是想说明宝洁广告造成的社会影响，给他们作个参考。
之所以对这些材料进行公证，是因为我作为专业律师，想证明事件影响很大，确实给女性群体造成了实质影响，另外也是怕相关证据被删除。不过，在实际操作中，并不是每一个这样的案子都需要公证，后来我也投诉了妇炎洁和711门店，就没有进行公证。这要依据具体情况而定。
这里我还要强调一点，关于投诉宝洁的广告数据虚假这一点，就数据和结论的真实性而言，无论从法律还是实验角度，举证责任都在宝洁，是宝洁有义务拿出科学数据，证明它的结论正确，而不是投诉者提供证据，去证明对方的结论虚假。
三联生活周刊：这种投诉处理，一般需要多长时间，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结果的？
邓高静:从调查到出结果，一般是三个月。市监局于上周五（6月24日）就给我发了信息，
那时候我就知道已经处罚了，但是具体处罚多少我不知道，所以我这三天也在一直刷市监局的公示系统。从出结果到公示一般有个2-3天的时间差，今天（6月27日）我终于刷到了，知道罚了70万。
这个结果在预料之中，因为从投诉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一定会处罚，只是罚多罚少的问题，而最终结果是罚款70万，这确实是一个不低的处罚。
《女权天使》剧照
三联生活周刊：结果公示出来之后，您感觉这次事件具有什么意义，最想呼吁的是什么问题？
邓高静：这次宝洁被罚款后，女性比男性臭的谣言不攻自破了。这不仅对宝洁是一次深刻的教训，更是提醒其他商家要遵守法律，尊重女性，否则是要挨法律铁拳的。
事实上，任何一个违法犯罪的事件发生以后，无论受害者是男性还是女性，大家都应该团结一致，让违法犯罪人员得到惩罚。就像我在博文里边写的，互相尊重，平等合作，不仅是道德义务，更是法定义务。




排版：南溪/ 审核：同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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