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胡同以“三十年代”的网名开始在天涯论坛上卖古旧书，“原来想开书店，但没有这个条件，天涯网给了我一个虚拟的机会”，胡同说自己上天涯以后改变了人生命运，也是在胡同这帮人的努力下，线上逐渐成为中国旧书交易的一种主流方式。
2004年，有朋友把工商税务问题包揽下来后，胡同安心地开起了布衣书局的实体店，不过线上仍是胡同卖书的主阵地，线下店更多发挥着仓库以及交流体验的功能。
2020年的7月18日，布衣古书局开张，胡同说年龄大了以后，想选择一个相对体量更轻、技术含量更高一点的东西去做，因此从前可做可不做的古籍业务在近一年多时间里，占据了胡同的主要精力。
2022年1月7日，恰逢布衣书局20岁的生日。回想20年的卖书生涯，胡同说自己“好像比别人会卖书一点”。同时，胡同其实早就知道，卖书并不是一个好的商业选择，这是他的“人生选择”。20年时间里，布衣书局起起伏伏，甚至有两次宣布闭店，但最终胡同还是撑了下来。
在刚刚过去的2021年，后疫情时代下无数靠着“书店+”或者“+书店”生活的独立书店倒了下去，一直只是认真卖书的布衣书局还能走多久？
最好却最难的一年
2021年是布衣书局近年来回款金额最好的一年，但这并没有让胡同年底的日子变得好过一些。
11月份，胡同在古籍拍卖群里卖出去的古籍总价值110万，不论盈利与否，都将布衣书局的回款总金额推至历年新高。然而，胡同此前花在古籍采购上的费用比这多得多。上半年他在各大古籍拍卖会上频繁出手，一方面真正打响了布衣古书局在古籍售卖领域的名号，迅速获得了同行的认同，另一方面，几百万花出去后，“后遗症比较大”，相对漫长的出售过程使得资金周转的压力因为年底的临近而越发凸显。
胡同开始“断臂求生”，不计成本地拍卖手头的古籍。“上个月的时候，一晚上能卖三四万，有一次连着两天赔了1万多块钱，一下子就把我打趴了。”进入12月后，他发现还有比赔钱更可怕的事——“大家都不想买了”。1万8买来的古籍，1万块钱以下也没几个人出价，“大家就坐在那领红包，然后看着，什么也不干”。胡同原先给自己定下的任务是日销售3万元的古籍，但到12月中旬，这个月拍卖出去的古籍加起来只有20多万。
胡同在直播中
“对我来说，这是人生的至暗时刻”，胡同忍不住在他的群里向书友吐露。
除了古籍业务的受阻，布衣书局的新书销售在2021年也受到了冲击。
以销售签名本、毛边本等限量产品为主的布衣书局，过去差不多每天的新书销售额能有1万元左右，可是2021年以来，新书销售下滑明显，微店的回头率原先有50%左右，目前已降至39%，近一个月的营业额也从30〜50万降到了20万左右。
布衣书局的微店
疫情最严峻的2020年，一直以线上销售为主的布衣书局并未受到太大影响，在一众叫惨的实体店中鹤立鸡群，显得自救能力特别强。然而，疫情的持续，把包括出版商在内的从业者都逼到“悬崖上”，“大家为了生存下去，开足了马力，把以前没想过的点子都想了一遍，比如说出版社亲自上阵，自己带货”，胡同认为自己作为中间商赚差价的新书生意，由于出版商亲自上场正迅速萎缩。
“有的书6折批给我们，他们自营店卖63折，然后还参加满减活动。我们怎么跟他们比？过去我们痛斥某某家怎么卖这么低？但是现在是出版社自己卖，你说我骂谁？”在出版机构热火朝天做自营、自播的2021年，胡同这样的小型中间商强烈地感受到自己被“甩下去了”。
“但我能怎么办？”胡同说。
尾大不掉
和同事们讨论书局目前遇到的困境时，胡同发现书局本身就存在“尾大不掉”的问题。
外界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以线上为主的书店的运作一个月需要20万元左右的花费。店铺租金、包装、网站运营等等，其中占绝对大头的是店内10个工作人员的薪资。
布衣书局目前有三块业务：新书、旧书和古籍的买卖，每一项业务都有专人负责，新书的主管、旧书的收购、做数据的、客服、财务，再加上库房的三个人。略显冗余的员工数量来自于以往尝试新项目时招来的人员，在项目失败后胡同把他们都留了下来。员工们的薪资最高的近2万，低的也有七八千，这一中等偏上的薪资水平在整个书店行业都不多见。
一则是和同事之间的情感牵绊，时间最长的在书局工作了10年有余，短的也有4年了。二者，这也是为布衣书局在业内出了名的好服务所付出的代价。胡同看到过一个国营书店的库房，1个人1天能打包1000件快递，“拿东西夹一下，封口后朝快递袋一扔就完事了”，胡同绝不允许自己的员工这样做。工作人员用泡沫膜包好书之后，装入定做的飞机盒或用烟箱子改制的包装盒，然后再用牛皮纸缠上胶带，这只是书局打包快递最基本的操作，对于一些大个头的书，还会额外加上四个护角。人称布衣书局的快递包装是书业包装界的“劳斯莱斯”，包括包装在内一系列领先于同行的优质服务为书局吸引了一批重视品质和服务的客户，但也因此多出了一笔不小的材料费和人工的费用。
有业界“劳斯莱斯”之称的布衣书局快递包装
“一个月挣20多万的费用是很不容易的，前面10万不难挣，10万以上就非常难了，我们现在就是后边的10万很麻烦。”胡同感慨。
随着年龄的增加，胡同发现自己越来越做不了需要扛着大包跑上跑下的旧书买卖工作了，加上新书业务日益萎缩，加强古籍板块的投入就是为了能轻松一点赚到10万之后的那10万。2020年7月开张的布衣古书局是胡同宣告自己大张旗鼓做古籍的开始，然而冲动、冒进囤入的大量古籍现如今成为了书局更大而不掉的尾巴。
这个选择本身没有错，胡同告诉记者。古籍所在的古董行业有句老话：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虽不无夸张，但一定程度上也客观说明了卖一本古籍需要等客户等很久的事实。度过眼前的困难之后，吃一堑长一智的胡同还是要将这件事情做下去。
渠道与折扣的困境
布衣书局起于线上，不同于很多在疫情后开始转到线上的同行，胡同对线上卖书这件事颇为熟悉。书局的微店有1万3千人关注，天天发拍卖书讯的公众号有1万6千人关注，微博也有3万粉丝，数年的积累，布衣书局作为一家独立书店已经在遍布全国各地的书友心目中树立起品牌形象，胡同这个名字也或大或小地成为了业内的一个“IP”，用现在流行的表达，布衣书局有流量，这一点恰恰是对线上卖书这件事至关重要的。
微信群是胡同和布衣书局的书友们交流沟通的主要阵地
但随着渠道的分散和多元化，旧渠道给布衣带来的增量已经见顶，甚至在不断下滑，新渠道的建立需要更专心以及持续的发力，以目前的人力物力，布衣书局很难两者兼顾。另一方面，书局的三块业务本身就消耗了大量的精力，结果却不如人意。胡同清楚，无法专心于某一个渠道，导致自己在渠道上的优势正在消失，而如果能更用心做某一块业务，每一块都能比现在做得更好。
时间精力不够应对之外，新渠道带来的另一个问题是折扣。
有出版社希望胡同给他们直播销售某一种新出版的书，胡同拒绝了，因为他没有办法承诺书友自己拿到的东西是市场最优价。出版社发力自营后，他遇到过好些次自己卖了一段时间某本书后，出版社自己就开始甩卖的情况。“代价非常之大”，胡同说。但他也可以理解出版社，“他们也有营收压力，也有去库存的需求，而且他发现求人不如求己”。
只不过胡同还是有他自己的坚守：对于书局销售的新书，限量版也好、独家书也好，宁肯烂在库里头也不甩卖。“比如说现在某本书我卖8折，过了3年出版社甩卖，打2折了，我不能控制，但要我把自己的书降价销售，可能是实在不得已才会做的。”双11来临前，胡同通过直播做了一次满减活动，卖了1万多块钱，事后他很后悔，那些头一天买书的顾客会怎么想？他觉得为了这1万多块损害了他跟顾客之间的约定，“哪怕只是一个松散的约定”。
胡同想要守住和顾客之间的约定，但他还能留住这些顾客多久？毕竟不需要等，出版社有些书的日常价格就已经比布衣书局的售价低。卖书是一门生意，顾客的“支持”能养活一家书店吗？这是摆在胡同面前急需他正视的又一个问题。
关店不自由
2005年接受采访时，胡同劝诫人千万不要开书店，近来偶然看到这段采访的他发现原来自己并不是这几年才开始抱怨开书店这件事。
“我从20几岁开始开书店，我是这个行业的劳模，天天干到半夜，但说起来就挺憋屈的，一屁股债，弄得焦头烂额。我马上快要50岁了，还在疲于奔命，这是人生该有的状态吗？”胡同问记者也是问自己。
布衣书局的新老logo，一定程度代表了胡同所处的和希望的两种状态
布衣书局马上就要20年了，胡同很早就发现开书店并不是一个好选择，“如果是，它早就应该遍地开花了”。这些年来书局一直过得都不容易，每到年底，“缺钱”都是常态，胡同不是没想到过放弃，只是走到今天，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关店的自由。
2004年布衣书局的实体店开张，从此以后，胡同发现自己不再是那个可以逍遥的满世界跑的人了，他被拴在这一亩三分地里头，哪儿也去不了，“我一关店，外边的那些债主，他们心里该有多揪心？有的人说关店就关店了，他没有这些问题”。
真金白银的联系以外，胡同发现自己的书店一定程度上寄托了很多人的梦想。不少人都有开书店的梦想，但他们因为各种理由没有放弃他们现在的工作，“如果他觉得你开的书店跟他更契合，他就会觉得是你帮他做的事，他愿意让你这个事情活得长一点，让你能开心地坚持下去”。
拍卖的过程中，胡同经常遇到有书友看到拍卖价格要比他购书的价格低，会特意多出几口价，但其实对方原本可以不买这样东西的。他给对方发消息：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你如果不需要的话，千万不要买，因为你出这个价可能东西就归你了。对方说不要紧，我买了我就要。
胡同想象过如果他哪一天宣布布衣书局终于关门了，他会出现在许多行业媒体的新闻上，“被人纪念一下也挺好的，但我现在没有办法选择自由地关店，不光是跟着我吃饭的同事，这么多支持书店的人，他们的梦想也寄托在这了”。
有人说胡同没长性，在小事上也许他会左右摇摆，不过对于开书店这件事，正如他在给记者的回复里说的：“2021年，开书店和卖书还是一样的难，但还是要背着包袱走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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