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3日晚间乘专机从格拉斯哥回到美国时，几小时前还在COP26气候会议上意气风发高谈阔论的拜登不得不面对一个惨淡的现实：民主党在自己上任后的第一次大型“选举考试”中挂了科。
在备受瞩目的弗吉尼亚州选举中，企业家出身的共和党候选人杨金击败了民主党职业政客麦考夫，时隔12年后州长大位再度翻红。此外，共和党还从民主党手中夺回州议会、副州长和州检察长职务，实现了弗州选举全垒打。弗州多地及社交媒体上反拜登民众兴奋地高喊“Let’s Go Brandon”！
Let’s Go Brandon的梗来自今年十月初，美国国家广播公司（NBC）在采访全美汽车竞赛选手Brandon时，背景中数以千计的观众在高喊F**K Joe Biden，记者却在播报中谎称民众在喊Let’s Go Brandon。这种粉饰行为遭到了共和党及美国民众的嘲笑，后者顺势把Let’s Go Brandon变成了表达对拜登政府不满的暗语。
● Brandon接受采访 / NBC
去年美国总统大选，拜登还在弗州以10%的绝对选票优势击败特朗普，然而为何短短一年之后，其所在的政党就被过半弗州民众抛弃？
一场强奸案引发的文化战争
在今年十月底之前，弗州民主党州长候选人麦考夫还在各大民调中保持了5%-8%的领先，不料选前最后一周民调突然逆转。这要从发生在今年5月弗州Loudoun县一所公立高中的强奸案说起。
当时，一位14岁的男学生身着女装在学校女厕所性侵了一位女生。但当地民主党倾向的学区管理层对案件采取了大事化小的态度，甚至未纳入6月学区会议议题，会议也没有邀请受害者家长参加。受害者家长怒而强闯学区会议，将犯案者称作“性别认同流动者”，并激烈抗议弗吉尼亚州8月即将实施的根据性别认同自由选择卫生间的学校措施，结果被拖出会场逮捕。
而涉案男生在接受调查后，在案件未公开的情形下，被转学到同县另一所高中。而今年十月，也就是州长竞选进入最后阶段时，这位15岁男生在新学校又性侵了另一位女生，而后整个事件被右翼媒体踢爆。
事实上，美国家长们对教育问题的焦虑在过去一年日益发酵。过去十年来，进步主义教育尤其是跨性别教育和批判种族理论（CRT）愈发在公立教育系统中扩大立足点，然而这些理念过于激进，与当地社会主流观念脱节。新冠爆发以来，公立学校实行远程教育，很多反对特朗普支持民主党的父母实际观摩了公立学校的教育内容后，纷纷表达强烈震惊和不满。
结果，校园女厕性侵案爆发后，家长们的焦虑情绪发生叠加引爆。
民主党麦考夫非但未能回应这些家长的负面情绪，反而摆出一副政治正确的傲慢态度，在10月的竞选集会上，他表示家长不应干涉公立学校课表。而奥巴马10月底为麦考夫竞选站台时，甚至指责保守派媒体“炒作”高中女厕性侵事件、“制造噱头”。紧接着，拜登政府司法部长加兰被爆9月曾在备忘录中指示联邦调查局应对校区会议面临的威胁，随即被共和党议员解读为“加兰把学生家长定义成恐怖分子”。
杨金则敏锐抓住了“教育”这个主题，承诺一旦当选上任第一天就大刀阔斧改革教育，通过抨击所谓“进步主义把持”公立学校系统的无能腐败，让很多关心自己孩子的家长尤其是白人女性转变了自己的投票倾向。而这些人正好是可以左右弗吉尼亚州选举的中坚力量。选举结果表明，57%的弗州白人女性将选票投给了共和党，而去年总统大选时该群体投共和党比例只有49%。这一出一进近16%的白人女性选票，可以解释为何去年民主党以10%优势拿下的州会让杨金以2%的优势胜出。
事实表明，将家长们忧虑打为“种族主义和恐跨性别的狗哨”无助于帮助民主党收获选票。毕竟对千千万万的普通美国人来说，反对特朗普令人尴尬和羞愧的作为是一回事，校园安全以及各种激进理论是另一回事。
特朗普牌淡出选举
美国政治分析一致认为，杨金能够胜出，是因为他巧妙地保持了与特朗普若即若离般的关系。
他出身弗吉尼亚州城郊、具有良好的教育背景和经济背景。曾经在金融行业工作积攒下几百万美元家财。但他明确认识到自己不能疏远亲特朗普的共和党基本盘，无论这些人和他本人生活的世界有多么遥远。他不批评特朗普的所作所为，积极寻求后者的背书，还宣称要“检查弗吉尼亚州的选举机器”来确保“选举公正性。
于此同时，他试图和特朗普这一标签保持距离，试图把自己打扮为关注本地具体问题的实干者。在早先的竞选辩论中他承认去年的总统选举结果合法、可信，也拒绝和1月6日国会山暴乱的标志与同情者扯上关系。他拿到了特朗普的背书，但是却没有和后者一起参加选举集会。对于和他一样富裕、有教养的弗吉尼亚城郊选民，杨金传达的信息同样明确：他不会以特朗普的方式毁坏这些中产阶级所看重的体面。
● 当选弗吉尼亚州共和党州长杨金与支持者 / @GlennYoungkin
即便在大选末期引爆的教育问题上，他攻击民主党的火力点仍然是学区对学生安全的保护不力，以及对性侵犯案件的处理不当。他同样承诺一旦当选会大幅增加教育经费投资，而并不打算在学校教科书内容上有太多执着。比起喋喋不休引用大而化之的“批判种族理论”或“跨性别身份”，他这种路径很显然更能唤起一般家长的认同和共鸣。
杨金灵活的政治身段可能源自其竞选资金的结构：超过59%的竞选资金来自州内，共和党全国机构的援助十分有限。这种资金结构下他可以回避全国性的争议话题，多谈政策、少谈身份；多谈本地，少谈全国。
弗州胜选似乎给共和党未来夺权提供了一个蓝本，即在避免得罪特朗普基本盘的同时，团结摇摆选民和厌恶特朗普的共和党选民是可能的。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从宏大的全国性政治符号斗争转移到具体的、在地的政策主张。这也是杨金的策略中最为成功的部分。
被拜登拖累的选情
而麦考夫则与杨金相反，其的竞选资金64%来自弗吉尼亚州外，光是民主党州长全国协会就贡献了超过1200万美元的选举资金。而给他辅选的也都是州外的民主党大佬，除了总统拜登、副总统哈里斯、前总统奥巴马，还有佐治亚州重量级黑人女政治家Stacey Abrams，她跑到弗吉尼亚为麦考夫拉票试图提高黑人选民的投票率。
● 民主党竞选海报强调党内高层对麦考夫的支持 / @TerryMcAuliffe
外州的力量将不可避免更专注于“全国性”的政治话语，也就是反特朗普以及它所代表的“种族主义”、“白人至上主义”，而相对忽略本州的在地议题。
麦考夫在竞选期间不断强调杨金是特朗普在弗吉尼亚州的代理人，选他上台，无异于选了个小号小橘色人。在一次访谈中，主持人甚至打趣说，我这次准备了两杯水，你提到一次特朗普我就可以喝一口水。2020年选举中北弗吉尼亚市郊选民对特朗普牌政治风格的唾弃是民主党在该州大胜的关键要素之一。
然而，这些将杨金描绘为“小橘人”的策略最终弄巧成拙。就在选前，五位打扮为白人至上主义者的男女在杨金的竞选大巴面前驻足表示支持，当地NBC记者将这一场景拍照并发布推特，试图将杨金与种族主义和特朗普联系起来。但过不多久这一摆拍就被戳破是反特朗普组织“林肯计划”假扮为杨金支持者的抹黑行动，扮演者里还有麦考夫的支持者。
选举结果表明，当特朗普和他亲密跟班的名字不在选票上的时候，打反特朗普这张牌确实不好用。在炒作全国议题中，麦考夫非但没有通过反特朗普为自己加分，反而被拜登政府拖了后腿。
去年总统大选及今年年初参议院补选后，民主党同时控制了白宫和参众两院，本应积极推进政策回应选民诉求。然而，众多议案遭到了党内进步派和激进派绑架。
在参议院的民主党和共和党协商达成了跨党派的基础建设法案后，众议员民主党进步派却要求将法案与3.5万亿预算案捆绑投票，由于预算案中包含气候政策和社会福利（带薪假期）等左翼内容，遭到来自摇摆州的温和派民主党参议院如曼钦、希尼玛等强烈反对，尤其是来自煤矿州西弗吉尼亚的曼钦，由于民主党在参院席位与共和党持平，任何民主党人的反对都会导致法案被否。
结果，由于进步派执着激进草案，民主党在掌控参众两院的情况下，无法通过美国疫情后亟需的基建方案，民众无法享受到拜登政府执政带来的好处。加上8月底阿富汗撤军不力，拜登政府支持率一路走低，结果从选举开始就调动全国党内资源、将自己跟全国民主党支持率捆绑起来的麦考夫，选情遭到了拖累。
美国政治观察家既把这场选举视作对拜登总统纲领和人望的一次检验，也看作即将到来的2022年中期选举的风向标。美国副总统哈里斯为麦考夫助选时，后者的支持率尚处于领先，哈里斯得意地说2022中期选举和2024总统大选将是弗州选举的翻版。如今，杨金胜出，哈里斯的预言变成了对民主党的自我诅咒。
从超越党派的角度来看，弗吉尼亚州选举标志着美国政治往正常方向回摆的一线希望。更加务实和在地的竞选主张，而不是把自己和某个政治形象捆绑在一起，往往能取得意料之外的收获。用更有广泛基础的政策争取更多中间选民来获取成功，对民主党、共和党来说都是走向后特朗普时代、恢复政治平衡的一条可能的退出路径。
但这种乐观的预判能否成真，仍然面临许多现实的挑战。我们甚至不知道从这场选举中，两党高度意识形态化和狂热分子各自学到了什么“教训”。
弗吉尼亚州的结果刚一浮出水面，共和党全国委员会主席Ronna McDaniel就宣称这是“特朗普广受民众爱戴的最新证据”；而失落的民主党进步主义者也宣称克林顿牌“中间路线”彻底破产，是时候去拥抱更加激进的政治了。(编辑：权文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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