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吴琼
编辑 | 余乐
每天晚上10点左右，微信运动会向所有用户推送今天一天的步数排行榜。或许你偶尔会在其中发现日行8万步甚至9万多步的“大神”。要达成这样的成就，除了这位“大神”今天跑了两场马拉松或者爬了珠穆朗玛峰之外，还有一种可能——他开着摇步器睡着了。
摇步器是一种针对手机计步功能开发的“作弊神器”。它形似手机支架，只要把手机放在上面，启动，它就会晃动起来，模拟人步行或者跑步的频率和震动幅度，让手机产生一种你在运动的错觉，从而开始计步。
“谁会买这么无聊的东西？”或许很多人会有这样的疑惑。但现实是，淘宝上最受欢迎的摇步器链接，月销量在两万件以上。这意味着，不管你觉得它无聊与否，每个月都有数以万计的消费者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购买了这个基础款单价在10块钱左右的小工具。
他们为什么需要摇步器？说出来都是泪。
摇步器；图片来源：淘宝商家
日行8848步的N种方法
宋凌的办公桌上，几台摇步器正在同时疯狂工作，就像大草原上一排不停转动的风车。
宋凌在南京的一家通讯设备企业工作。去年11月，公司突然宣布了一项新规定，倡导所有的员工每天多步行，在公司的号召下，各个部门制定了针对本部门员工的具体要求。
宋凌部门的大领导说，无论是工作日和双休日，部门员工每天都必须走够8848步，他还组织了以小组为单位的比赛，每组8名-10名成员。每晚10点一过，组长就要截图保存当天的排名情况，发到部门的大群里，再由HR收集整理。根据总步数和达标率，排名最高的小组在月底可以得到总共1000元钱的奖励，其他参与的小组也能获得安慰奖。
“每天走8848步还挺难的。”宋凌每天中午和晚上吃完饭后都有散步的习惯，即便如此，她正常情况下的步数也就在四、五千左右。宋凌所在的公司是出了名的加班多，而且大家都是坐车上下班，没有时间运动，很少有同事能真正走满8848步。
“其实如果不达标也不会怎么样，但是会影响我们组的达标率。”她说。这项比赛进行期间，每天晚上七八点，组长都会打开小程序看看还有哪些成员没有完成目标，尤其是到了双休日，大家经常会忘记要达标这回事，这时候组长就会在群里@所有没达标的人，如果一直没有收到回复，还会给他们打电话。
为了尽量全员达标，大家只能各出奇招。最初是拼命用手摇，那段时间宋凌走在路上都会使劲摇手机，怕自己的步数不够。
“特别抽风，”她说。
还有人用达标同事的手机登自己的微信，这样别人手机统计的步数就能被同步到自己的微信账号上。甚至有程序员还动用了技术手段作弊。
后来的某一天，宋凌小组的一位同事把摇步器带到了办公室，不用手机的时候，就放在上面刷步数。其他同事看到这个“神器”后，也赶紧下单，到最后，平均每个组都购买了两三台摇步器，大家排着队摇。有运动手环的同事会把自己的运动手环放上去，跟其他人的手机一起摇，这样可以同时给两个人刷步数，还不耽误用手机。“每个组都在作弊。”她说。
“那段时间应该很多摇步器买家的收货地址都是我们公司吧。”宋凌说。
有了摇步器，宋凌再也不需要担心自己拖同事的后腿。每天午睡的时候，把手机放上摇步器，一觉醒来，8848步的任务就已经轻松完成。她只需要考虑如何不让自己的步数显得“太假”。“一般每天摇个40分钟就差不多了，毕竟你自己还要走路。”她说。因为这种作弊方式曾经闹过笑话：一位同事忘记了自己的运动手环放在摇步器上这回事，当天最终的步数定格在8万多步，连他自己的组长都看不下去。
比赛结束，宋凌所在的小组最终获得了200元的奖金，分了太少，大家干脆拿去买了奶茶，还开玩笑地说：靠走路减掉的那一点点体重，喝一杯奶茶又回来了。
出于类似目的购买摇步器的人不在少数。梁依所在的公司也举办了鼓励员工健步走的活动。员工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设置每天的步数目标，最高1.5万步。步数越高，打卡的天数越多，在公司福利APP中可兑换的积分越高。因为不少同事都买了摇步器，所以都给自己设置了最高目标。每天走满1.5万步，打卡满21天，就可以获得200积分，价值约等于200元人民币，可兑换的商品非常丰富。一个摇步器的价格仅仅在10元左右。“投资回报率相当高。”她对笔者说。
摇步器的另类“用法”
刷步数需要理由吗？
使用摇步器有一万种理由，总有一种让你无法逃脱。
公益爱好者买摇步器是为了“种树”。
蚂蚁森林是支付宝推出的一项公益行动，用户通过步行、在线缴纳水电煤气费、网络购票等“低碳”行为获取虚拟的“绿色能量”，积攒到一定数量后，可以认领一平方米的保护地，或者兑换一颗现实中真正存在的树，由公益组织认领后种植在荒漠化严重的地区。每天走一定的步数，可以获得相应数量的绿色能量。
蚂蚁森林用户李思的目标是“解锁所有树种”，她在知乎“怎样快速获取绿色能量”的答案里找到了摇步器这条捷径。目前蚂蚁森林提供的最“贵”的树需要198千克绿色能量，每天收取296克，需要近两年的时间才能完成。李思每天雷打不动把自己的手机放在摇步器上摇四个小时，轻松完成1.8万步的目标。
游戏玩家们则把摇步器玩成了“外挂”。 “一起来捉妖” 是腾讯推出的一款AR探索类手游，模仿当年大火的任天堂游戏Pokemon Go（精灵宝可梦Go），以“捉妖”为核心玩法，玩家可以通过AR功能抓捕身边的“妖灵”。这款游戏有一种“灵石系统”，玩家可以通过在现实生活中走路来唤醒“灵石”、获取“妖灵”，行走的路程越长，能得到的“妖灵”就越强。
由于游戏系统是通过采集手机统计的步数来判断行走距离的，有玩家敏锐地发现了这个判定方式的漏洞：使用摇步器可以轻松刷出超高步数，获取高资质的“妖灵”。在游戏贴吧内搜索“摇步器”可以看到大量玩家对摇步器这种“物理外挂”的讨论。
玩家大量“刷步数”的结果，就是本来十分稀有的高强度“妖灵”遍地都是，破坏了游戏的平衡性。因此官方已经采取措施限制摇步器的滥用，首先是降低步数上限，另外，如果系统判定玩家使用了摇步器，还会将其封号。
在使用摇步器时，手机会长时间保持同一个频率摇晃，不难被辨认出来。可惜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目前市面上已经推出了能够变频的摇步器；还有玩家发现，只要离线使用摇步器，就能绕过系统的检测。
羊毛党们用摇步器来“薅羊毛”。一些银行和保险公司的app可以用步数兑换福利。平安金管家的“平安有约健康行”活动，以周为单位积累步数，步数越高，可以兑换的抽奖次数越多；平安保险的一款“平安福”产品，在前两个保单年度内累计18个月或24个月每月至少有25天每天运动步数不少于10000步，从第三个保单年度开始，保障额度可获得相应的增加；在中信银行app上传步数，可以获得能量，并靠能量值排名赢取奖品。这些活动都是鼓励那些不想运动又想“薅羊毛”的消费者去购买摇步器的动力。
粉丝群体用摇步器为偶像“发电”。超新星全运会是一档让多位偶像明星参与体育竞技的综艺节目。2019年，腾讯联手微博举办了一次“超新星线上马拉松”公益活动，粉丝可以将自己的步数以偶像的名义捐赠出去，助力建设乡村体育室。
这一活动按照每个偶像粉丝团体捐赠的步数实时公布排名，由于参与节目的大多是年轻偶像，他们的粉丝胜负欲强烈、战斗力强，每一个榜单都要力争前列，不少粉丝为此购买了摇步器。有豆瓣网友发帖称“超新星这个马拉松可以改名摇步器大赛了”。最终前女子偶像团体“火箭少女101”成员吴宣仪的粉丝以捐赠超500亿步的成绩，帮助偶像登顶。
被微信运动排行榜支配的恐惧
有些人的摇步器故事很伤感。
微博网友使用摇步器的酸甜苦辣
林莎莎2020年大学毕业，因为身体原因，工作了一段时间就辞职在家休息，几乎足不出户。不出门的后果是经常收到来自远方亲人朋友的问候：“看你每天微信步数都那么少，最近是怎么了？”
刚好家里有一台闲置的摇步器，她就拿来用。“掩盖一下自己不出门的事实，”她说，“还能强迫自己放下手机，戒戒手机瘾。”
她的家人当初购买摇步器的目的是“称霸微信运动第一名”，但她并不想如此。
“我就是想藏在大家中间。不要做那个微信运动步数只有两位数的人。你能明白这个感受吗？”她说。有几次大意了，步数摇得太多，很多长辈给她点赞，她还觉得十分尴尬。一般她会控制在6000-8000步，差不多了就会停下来。
另外一些接受笔者采访的微信运动用户也表示，他们经历过每天被妈妈点赞微信运动的恐惧。走得多了会被问今天去哪里了，走得少了会被问为什么不多动动。林莎莎的妈妈，不管她每天走了多少步，都会给她的微信运动点一个赞，让她有一种“妈妈正在看着你”的感觉。
“我用摇步器的目的，只是想在微信运动里像个正常人。”林莎莎说。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吴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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