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季节》,国剧八年最佳?

2023-05-05 星期五


艾弗砷


随着《漫长的季节》最后几集陆续上线,剧集非但没有像很多人担心的烂尾,评分不降反升,末集收官时,豆瓣一度达到9.5高分。
仅论分数,搁到中国电视剧的历史上,基本是前十的存在,超过了《大宅门》《我爱我家》《琅琊榜》,略次于《大明王朝1566》《走向共和》《武林外传》《我的团长我的团》和四大名著老版中的三部。
这曲金黄色秋日下东北落魄小人物的悲歌,成了八年来评分最高的国产剧集!

漫长的季
开播后,《漫长的季节》因节奏缓慢、悬疑感不强,一度有不少负面评价。直到第十集,随着案情的揭开,压抑许久的反抗以一种以暴易暴的方式展开,剧情开始加速。
第十一集中,马德胜、龚彪、王响先后打了三场架,最终三人在KTV的群魔乱舞中完成了情绪上淋漓尽致的宣泄,他们的人生也被永远封印在那个漫长的季节里。而观众的情绪,也在这一集播出后彻底被激发了。

在以往一系列以东北下岗潮为背景的犯罪故事中,凶手往往是下岗的失意者,被社会的车轮碾压,铤而走险。讲述者难掩对他们的同情,试图以他们的失败来反衬时代的某种失败。

《漫长的季节》跳出了这个叙事套路。

剧中的犯罪本身与下岗无关,情节线没有大多数罪案悬疑剧环环相扣的紧密节奏,也不见东北地区常见的肃杀的街道和冰封的荒野,大部分时间显得松散和日常。下岗者在秋日的温暖色调中吹牛,自嘲,没心没肺地开玩笑,嘴上从不落人下风,悲凉中自得其乐。

剧中这桩命案并不复杂。没查出真相,并非因为案情本身迷雾重重,而是相比港商的80万支票,泥沙俱下的潮流中平凡人的死亡,似乎不值得警察费太多心力。十八年前它被草草结案,连同那年秋天的其他事情,被官方潦草地翻过,变成归档入库的过去。

命案并不是《漫长的季节》的核心,也不是三个人放不下过去的原因,命运才是。

命运同剧中的那个命案一样,是不算复杂,却让剧中人总也跨不过去的一道坎。

当然,时代车轮碾压下个体命运的仓皇无力不是这部剧的唯一重点,《漫长的季节》的核心是辛爽所说的,「所有故事中,人永远是最重要的。」
剧情就像一把手术刀,要做的不是打磨这把手术刀,而是要用手术刀,切开每个家庭、每个人的情感和困境的剖面。

剧集成功塑造了三个从意气风发一路滑落到苦中作乐的人物,演员的表演自然可圈可点,剧集的呈现方式也为底色悲伤的人物增加了不少层次。

《漫长的季节》在绝望的气息里抖抖身子,翻出幽默的张力,范伟、秦昊和陈明昊的表演,让整个故事张扬出荒芜和戏谑之上的一种绵长的诗意。

班宇担纲文学策划,又给这个悬疑外衣下平凡人的时代悲歌打下了难得的隽永的文学化底色。

剧集中,未被破解的罪案与局中人无法理解的时代变迁交织在一起,分尸案的尸块散落在正在分崩离析的钢厂周围,而钢厂本身正在被高层和商人分食。

王响这样的普通职工,前半生平凡的光荣在东北四季中最短的秋天骤然失落。工作从固定路线的火车切换到四处游荡招之即停的出租车。沈墨在镜子前砍下自己有四条掌纹的手指,切断命运诅咒般的标记。

多种意象的反差与互文编织在叙事中,值得反复咂摸体味。

《漫长的季节》的悬疑主线是世纪末几个孩子的失足和逝去,或者说,是曾经寄予希望的未来的失落。1998年那个秋天背叛了王响认为牢固不破的过去,也剥夺了他的未来。
过去、现在和未来,三个时空被导演圆融在一起,在跨越时间的转场中不时相互交错,仿佛那一年的秋季永远盘桓不散
火车呼啸而过,已没有太多回旋余地的中年人,从人生的轨道上跌落,被抛在铁轨外的茫茫苞米地,四顾无人,回头不是岸,只有汪洋一片。

在秋天的阳光下艰难微笑的是成年人,而真正见不到光亮的是下一代的少年,被遮闭在上代人和时代的阴影里。

沈墨和王阳初次约会看电影,王阳没有到场,沈墨看完独自从影院出来,发现猥亵自己多年的大爷站在影院门口等她。这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场景里,大爷长长的的阴影伸向沈墨,她在黑影的笼罩下无处可逃。

剧中几个年轻人决意反抗的时刻,刚好是停电让泛红的黑暗吞噬了他们的那一刻。

《漫长的季节》不吝笔墨地还原上个世纪末的时代风貌,同时用上个世纪末的色调拍出了当今社会的困境。
年轻女性对性侵的多年隐忍,中年面临失业,子女无处升学,经济下行下在服务业中勉强寻找出路,无论如何也看不清的前路,触到了当下很多人心里最焦虑的地方。

这大概是这部讲述上世纪末的剧集在这个时代收获如此多共鸣的原因。

东北的秋天特别短,很快就过去。直到最后,王响也没有走出1998年那个短短的秋天。剧中的两代人,没有一个人安然地离开那个秋天。

那个漫长的季节,走出来的人都去了另一个世界,活着的没有一个走出来。

王响执拗地追查,不是为了找到当年导致儿子死去的凶手,而是抓住给儿子找回清白的一线希望,他呵护着不让伤疤结痂脱落,让自己维持一个活下去的念想。
片尾,王响终于知道了王阳的死因,确认王阳没有杀人,这对于他来说已经足够。当初王阳救了沈墨,王响用王阳给他的红毛衣再次救了沈墨。

红毛衣这个意象,让人想到李少红那部下岗主题的《红西服》,高架桥下修车摊杆子上随风颤抖的红西服,像本剧房梁上罗美素圈成环形的杂色毛线,绝望、解脱和释怀,说容易谈何容易。

然而,虽然找到了真相,它也只是桦钢这坍塌时那轰然而起的漫天尘雾中一个不起眼的真相而已。

桦钢这种体量的工厂,厂区就是城市本身。这个庞然大物突然间土崩瓦解,将时代的灰尘撒落在每个人的头上。

那段时间急匆匆不明不白地过去,一切搅在一起,留下一片狼藉。老实度日的人带着混乱和不解,被抛在沟里,像被分解的尸块,被冲向不同的岔道。越走越低,直到在某处搁浅,在泥里挣扎,留一个口,延口残喘。

深渊之所以令人恐惧,不在于坠落在地的一瞬,真正的恐怖之处在于,这种下落将是无止尽的。
片头王响进入那片玉米地,到片尾也没有走出来。第一集一开始彪子买的泡过水的出租车,在最后一集中再次被打捞出水。剧集结尾,王响对十八年前开火车的自己喊,往前看,别回头,背景音乐响起的却是《再回首》。再回首泪眼朦胧,再回首恍然如梦。

嘴上说过去了,只要活着,就永远过不去。
直到最后,关于那个季节的记忆,仍像结尾铁轨上呼啸奔腾的火车,隆隆作响,在两个站点间来回穿梭,找不到别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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