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雪贝财经的第302篇原创文章】
如此罕见的事情原本只会作为剧情出现在警匪片中：趁主人不在时撬开保险柜，盗走提取资金所必须的公章印鉴，旋即将账户中超过11亿元资金转移清空。为了掩人耳目，窃贼通常会恢复现场，比如，更换掉保险柜的锁芯。两个月前，真实的策划并执行了以上事情的是融创集团，这是中国最大的几家房企之一，创办并掌舵至今的是已近60岁、拥有良好声誉的美籍华人企业家孙宏斌。事后，如融创所声称的，这些资金的绝大部分并没有消失，只是被用于“保民生、保交付”。账户被清空后，中融信托求助于于当地政府和公安机关，但似乎并无进展。对于这件在法治天空下发生的涉及巨额资金的大案，融创很难解释更多，毕竟，背后的面目要复杂和糟糕得多。事情的原委并不新鲜，这是一个曲终人散、各路人马丢掉体面，抢夺最后一个铜板的故事。在2022年9月份，由这家金融机构控制的另一个账户，存有的总计42358.29万元资金在同一时期被清空，保险柜锁芯同样被换，划走资金并处理去向的同样是融创集团。
那一次，资金被分成三部分挪走，少部分被用于支付建筑商欠款和一个烂尾项目的监管账户，大部分则被挪到由武汉政府控制的一个监管账户。中融信托的创始人是解直锟，这位低调到尘埃的富豪在11个月神秘离世，留下一个资产庞大的商业帝国。当然，还有深不见底的债务。在过去多年，这家信托机构以明股实债的形式为中国数量众多的大型房企提供了数以千亿计的资金。如今，这些房企中的相当一部分已经出现债务违约，中融信托的多个产品也因此出现逾期。当房地产行业欣欣向荣时，信托机构的理财产品可以通过投向房企项目赚到远高于市场均值的收益率，而过去一两年，这种亲密无间的合作关系经常以诉诸公堂甚至抢夺资产的形式收场。融创集团所开发的项目是中融信托最大的资金投向之一，武汉是双方合作的重中之重。此次发生11.4亿元资金被挪走事件的共管账户由中融信托和融创共同开设。所谓共管账户，最基本要求是转出任何一笔超出限额的资金，都需要共管人一同前往银行网点，并输入各自的密码后，才能完成划转。这一共管账户源于“中融-丰腾 83 号集合资金信托计划”，产品在2021年3月份募资逾13亿元，期限一年，业绩比较基准 7.2%/年，期限 12 个月。投资人既包括数百名出资动辄300万元的个人投资者，也有出资千万元的上市公司。信托计划的资金被约定必须用于“融创中心武汉壹号院”的开发，中融信托通过这一信托计划持有武汉壹号院项目90%的股权。 武汉壹号院处于武汉最成功商圈的最核心地段，从公开信息来看，其去化状况也比较出色。按照克而瑞的数据，项目在2021年的销售额即达到44.64亿元。公允地说，如果一切按照合同行事，即将项目销售的利润用于兑付投资人，这一信托产品如期兑付几乎没有风险。但是，从我们了解到情况来看，此共管账户在多数时候几乎没有多少资金留存，因为任何一笔销售回款几乎很快就会被融创集团挪走，用于他途。更甚的是，如我们所知，即便是此次被融创以非常规手段划走的11.4亿元资金也并不是来自于武汉壹号院的销售回款，而是来自于融创在武汉所开发的另一个项目“融创公园大观”的销售回款。中融之所以理直气壮，是因有据可依。因为，在觉察到信托计划的兑付可能出现风险后，中融信托与融创方面签订了补充合同，约定融创将“融创公园大观”用于抵押作为增信，并要求大观项目的所有销售回款应转入到上述“丰腾 83 号信托”的共管账户。也就是说，如今名义上应被用于融创壹号院项目建设的资金，实际上全部来自于融创公园大观的预售资金。而后者因资金不足在2022年一度停工了数月，接近烂尾。我们之所以称之为名义上，是因为中融信托似乎只是想将这些资金用于投资人兑付，而不是完成项目建设。如果销售欣欣向荣带来源头活水，局面尚可维系。然而，形势的急转直下似乎超出了孙宏斌预计，四处违规挪腾预售资金用于偿付债务的方法最终甚至已经无法挤出资金用于项目建设，停工开始蔓延。与孙宏斌个人的良好口碑相比，他创办的企业时有劣迹。过去的一段时间，在融创公园大观售楼部的台阶上，几位老人自带棉在地铺上睡了一个多礼拜，他们不是为项目烂尾而来，而是因巨额的购房款“被骗”。因为，数量不少的购房者发现，他们支付的预收款并没有进入项目预售款监管账户，而是被融创项目公司挪作他用，这导致这些购房者无法完成必须要完成的网签程序。这也是为何此次融创转走的11.4亿元资金中，除了转移至政府控制的监管账户，留有1343万元被划转到融创控制的账户，这部分资金将用于退还给上述“被骗”的购房者。当盘子里只剩下为数不多的铜板时，逼迫每一个局中人都顾不上体面、契约、甚至法律。惶恐的业主与投资人开始争相追问资金去向，并采取了相似的行动来争夺自己的权益：现场维权。在投资人的压力下，中融信托开始对融创提取公管账户里的预售资金不予配合。而对于融创公园大观的业主们来说，疑问是显而易见的：我们的购房款凭什么要被用到壹号院的建设？从我们了解的情况来看，融创公园大观项目的累计销售回款总额超过了80亿元，但这些资金很快就被挪走。“这个钱本来就是公园大观的销售，合情合理合法”一位公园大观的业主说；“我买两条狗拴到保险柜两边，也不至于被融创把保险柜硬撬了。”购买了中融信托上述产品的投资人说。在发生保险柜事件后，中融信托申请查封了融创大观项目已建成待销售的总计逾千多套现房，以及10%的股权。至此，门口叫骂的人已开始分道扬镳。被逼到墙角的是融创，是孙宏斌。但是，仅剩的资金该用于何处，如何解开蜘蛛网般的局面，已经不是他能决定的了。将资金归集到政府控制之下，以确保项目交付，这可能是避免房企境况继续变坏的良策。但是，单方面打开保险柜盗走印章，清空转移共管账户总计15.6亿元资金，如此糟糕的手段，吓退的可能不止是购房者，围绕在场外准备进场施救的解局者，比如不良资产处置机构。毕竟，如果契约与法律不被尊重，法治社会的基石也将就此松动。融创的命运翻转似乎是在2021年秋天过后的短短几个月内发生的。就在去年夏天，许多投资者和全球信用评级机构还将融创视为中国最强大的民营房地产开发商之一。2021年7月，融创还通过发售票面利率低于7%的美元债券筹资5亿美元。惠誉当时给予这些债券的评级为BB，是投机级中较高的评级，理由是融创的销售强劲且持续努力降杠杆。但是，在那之后的两个月，融创的一家子公司就请求政府帮助缓解流动性问题。融创解释这是内部拟定的草案，从未打算提交给政府。这样的理由和恒大溃败前的路径几乎如出一辙。不论是股票还是债券，融创的局面自此向下。到了2022年春天，融创未能按时支付一笔2950万美元的美元债利息，发生首次事实上的违约，更多的以理财产品为主的表外债务旋即暴露。时至今日，因无法如期发布2021年业绩报表，融创中国股票仍未复牌， 一位债券人甚至已经向香港特区高等法院呈请对对融创中国进行清盘。在形势变得糟糕前，曾有知名投资机构的基金经理给自己打气，他说：“他失去过一家公司，所以不会让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在2022年过去的前9个月，融创累计实现的合同销售金额只有1433亿元，同比下跌了68.97%。在二级市场，孙宏斌依然被广泛评价为为人仗义，拥簇者们依然相信不到迫不得已他绝不会违背契约。而事实是，这家企业即便是极小额的欠款都已不予偿付。十年前，孙宏斌还是个活跃在社交网络的大V，在2012年1月一天，他像写日记一样讲述当天早上自己接到了一个来自投资方的电话。此前一天，融创宣布将收购竞争对手一个楼盘开发项目的多数股权。该投资方有些担心融创的现金流状况，希望知晓这家房企的现金流是否稳定。此后的这些年，孙宏斌如救世主般搭救了那些陷于违约边缘的同行，从宋卫平、郭英成到王健林。但是，所有人都希望知道这个美国人的钱来自何方。那一次，孙宏斌写道，他告诉这位投资人：现金流尽管放心，我不会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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