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离开我之前,她把所有的爱装进盒子

2021-07-06 星期二
摩登情爱

永远离开我之前,她把所有的爱装进盒子

GENEVIEVE KINGSTON
Brian Rea
在我衣柜的最里面,放着一个带有黄铜把手和锁扣的小纸箱,每换一个地方住,我都把它带在身边;搬家卡车一走,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它找个地方。箱子底部有张旧贴纸,上面写着购买地点是罗斯百货,售价26.99美元。除此之外,里面只有三件包装好的礼物,上面是我母亲整齐的手写体:“订婚”、“结婚”和“第一个孩子”。
持有商学学位的母亲,和父亲一起在加州圣罗莎经营一家小型营养饮料公司,同时抚养哥哥和我,她永远都提前做好准备。白天,她要制定营销口号、分销策略和五年计划。晚上则是:泡泡浴、枕头堡垒、睡前故事。
她和我的生日在2月同一天。每年父母都会精心策划派对。有一次,她花了一个星期时间做了一堆折纸鱼,让它们游过悬在我们餐厅天花板上的纸巾海藻。
我三岁那年,她得知自己已经是乳腺癌晚期患者,就立刻开始准备,研究所有可能的治疗办法:传统的、替代的、祈祷的。她的身体里满是化疗药物和胡萝卜汁。
每天,她都会在我家长长的椭圆餐桌前坐上几个小时,一头乌黑的直发绑在脑后,手边是成堆的文档,研究那些大段大段的专业术语。
“医学研究,”父亲边说边把我领出房间。
她一直在寻找活下来的办法。
我七岁那年,餐桌上的材料变了。包装纸和丝带取代了被她标注的书页,她顶着一头黑色短发,胳膊一刻不停地忙碌着。剪刀嗖嗖地剪过礼品包装。手指折好纸张。一刀就剪好丝带长度。打好结时发出轻微的吱吱声。嗖嗖,折叠,咔嚓,吱吱。
她开始装配两个礼物盒:一个给哥哥,一个给我。
屋子里有了一种节奏。由于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大脑,她的视力开始衰退,弯下腰写标签时靠得越来越近。
她将为我们的人生里程碑准备的礼物和信件打包装箱,那是她将要错过的事情——拿到驾照、毕业和30岁之前的每个生日。箱子装满后,父亲将它们搬到我们的房间。距离我们的共同生日还有10天的时候,她去世了。
在我12岁、而她本该年满49岁的那天早上,我很早就醒了。箱子离我的床脚就三步远。按照母亲告诉我的那样,我抬起锁扣,打开了箱子。
整齐排列的礼物都用彩色包装纸包好,就像春天刚在前院里盛开的郁金香一样闪闪发亮。我打开了写着“12岁生日”的包裹,发现了一枚小戒指,中间镶了一颗紫水晶。一张包住礼物的白色卡片上写道:“当我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一直想要一枚诞生石戒指。你外婆终于给我买了一个,我爱不释手。希望你也能喜欢。生日快乐,亲爱的女儿!爱你的妈妈。”
我戴上戒指,用指尖描摹她的字迹。她写下的话穿越了时间和空间,成了连接我们的桥梁。
当我第一次来月经,却没办法告诉父亲的时候,母亲留给我的四页信纸(标记为“第一次月经”)给了我实用的建议:“花时间去交自己的朋友。花时间了解你的兴趣所在,你的观点和感受,寻找自己的世界观,以及你最珍视的价值。”
我一边读,一边想要穿越那带有轻微纹理的白色信纸,投入她的怀抱。
“请尽量不要迷失自己,”信中继续写道。“这是充满挑战的岁月。当你感到困惑,呼唤我来帮忙。”
在高中毕业典礼那天早上,我从箱子里取出了一串沙沙作响的珍珠项链。她在留下的笔记中说:“我们家似乎有一个传统,女儿高中毕业时,就会收到一串珍珠项链。但我一直没得到属于我的那串珍珠。”
这是因为我的母亲注定要冒险,她跳过了高中最后一年,是在商学院毕业后,她才给自己买了珍珠项链。她想让我知道,这世界不止有一条路可以走,我值得被庆祝。那天下午,我戴着珍珠项链走过橄榄球场,接受了毕业证书。
年复一年,母亲都溯时间之流而上与我相见,她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小包裹,上面系着粉红色丝带,贴着一张白色小卡片,写着:“15岁生日快乐!”“16岁生日快乐!”“祝贺你拿了驾照!”“你是个女大学生了!”“21岁生日快乐!”“亲爱的女儿,生日快乐!爱你的妈妈。”
每次打开箱子的瞬间,我都仿佛进入了一个共同的现实,那是她在很多年前对我们的想象。这就像一种似曾相识的气味,一首熟悉乐曲的第一个音符,每一次,都是对她的惊鸿一瞥。
在我年纪还小的时候,打开下一个包裹就像是一场寻宝。等到长大后,我开始觉得这是一种更接近天性的东西,像空气或社区,像祈祷。她写下的信息仿若黑暗丛林里的路标一样出现在我眼前;就算她的话不能指明方向,至少还能提供慰藉,让我知道,以前也有人曾到过这里。
在我失去母亲10年后,父亲也突然随她而去。她花了数年时间为离世做准备,但他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不在了。在他追悼会的那个早上,箱子回望着我,无话可说。她没有为这件事留信。
我试图召唤她的声音,但没能成功。父亲没留下任何线索或信件。从22岁起,我唯一的怙恃就剩那个箱子。
当我到30岁时,几乎空了的箱子被放在我的布鲁克林公寓里,和家具挤在一起。里面只剩下三个包裹:订婚、结婚和第一个孩子。它们被崭新的纸盒和粉红丝带包住,期待着,等待着。
问题是,我不知道这些事会不会发生。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要完成它们。
我已经和别人同居了三年。我不确定自己真的会结婚,但我确实处于一段忠诚相爱的关系中,无论母亲对忠诚相爱的关系有什么建议,我都想知道。现在就想。
抽出写着“订婚”的厚信封时,我觉得自己又回到叛逆的12岁。打开它时,我的指尖冰凉。
信中写道:“我最亲爱的小女儿,当你读到这封信时,你当然已经不小了,但我写信时,你还那么小。你只有七岁,而我正面临着一个可怕的悲剧,那就是你会在没有我的情况下长大。”
当我把光滑的信纸攥皱的时候,我找到了她对我婚姻的期望。
“真正的婚姻,是你们以最神圣的情感构成的。一个人必须对给予和接受都足够从容,有一种宽恕自己和另一半的能力,一种不依赖于另一半平衡的个人平衡,一种爱的超然。”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爱的超然。构成这个箱子的爱里并没有超然,打开箱子的爱里也没有超然。
“很抱歉我要离开你了。请原谅我。我知道一箱信件和信物根本不能代替我的位置,但我真的很想做点什么,让你未来的日子能好过一点。爱你的妈妈。”
20年来,我一直从箱子里取出母爱,但我不知道接下来的20年是否还会有她为我计划的人生里程碑。我常常希望自己能打开锁扣,跳进箱子里问她我该走哪条路,怎样才能发现这条路。我想问她,我为自己雕刻的人生是否符合她的期许。但我知道,这场时间旅行只有她的单行道。
看完订婚信件之后,我把它放回未打开的包裹上,关好箱子。最后的三个秘密暂时还是秘密。也许我明天就会打开,也许是10年后,或者20年后。
知道箱子里还剩下一点东西,让我感到安慰。母亲的礼物和信件不断提醒着我,我已经得到了每个孩子、每个人所需要的东西:我曾经被热烈地、奢侈地、疯狂地宠爱过。

本文最初发表于2021年5月28日。

Genevieve Kingston是一名作家和演员,现居纽约布鲁克林,她正在创作一本回忆录。

翻译:Harry W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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