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零到世界第三,这个项目被他们重新定义?

2021-11-03 星期三





19岁的呆呆被要求穿上女装时,他是抗拒的。那是他的第一场啦啦操比赛,在候场区,学姐给他们发比赛服,由于物料准备不足,男生的服装少了一套。学姐称赞他的身材,只有他的小蛮腰才穿得上女式紧身短裤,在一片催促声中,呆呆换上了比赛服。
几个月前,刚入大学的呆呆在体操房练习武术,他动作中的柔韧性和爆发力吸引了旁边观看的啦啦操队教练李冬,他一眼就相中了这个好苗子,主动上前询问呆呆,是否愿意加入啦啦操队。
那时吸引呆呆的是音乐,相比自己静静地比划太极拳,旁边的《霍元甲》配乐让他更感觉有活力。呆呆对啦啦操并没有概念,和普通人一样,那时他以为啦啦操就是篮球场边加油的啦啦队,他对啦啦操的生活一无所知——他将不再有晚上和周末空余时间、训练场成为他的家、穿着紧身的短裤在聚光灯下表演……

李冬和呆呆简单聊了一下,对方并没有表示反感,而且主动问了他一些关于配乐的问题,李冬心里有了谱,他直接去找了武术队的教练,跟他表明情况,希望能从备战省运会的角度,把呆呆要过来。武术队教练打趣了几句,就把队员交给了李冬。“我们嘴上也会开玩笑说挖了谁的人,但作为老师,都愿意帮助孩子找到更适合自己的东西。”
普洱学院2012年在专科学校基础上成立,现有学生一万两千余人,每年招生有限,其中体育学院只有200余人,而重视体育发展的他们有篮球、足球、排球、武术等多种选择。
从成绩角度看,普洱学院女篮曾最具竞争力,她们曾经拿到过CUBA云南省赛的亚军。啦啦操作为刚起步的非主流小项,想在学校里获得大部分学生学生的认可和参与,并非易事。
从第一年组队开始,李冬教练拉新时最常用的办法就是请喝奶茶,普洱学院大门对面的老挝咖啡是他们经常光顾的地方。研究生毕业后到普洱学院任教,90后的李冬擅长与年轻人相处,学生们都叫他冬哥。
光靠这点小恩小惠当然不足以吸引大学生,在建队的初始阶段,招人更多时需要不懈地劝说,以及一些缘分。


李冬脸上总是挂着笑容,90后的他能和学生们打成一片,学生们都喊他“冬哥”。他戴着黑框眼镜,发型出自普洱最专业的发型师之手,相比五年前刚到普洱学院任教,他的身材有些发福,这是每天训练至深夜后夜宵留下的痕迹。

李冬的父母从小希望他苦练音乐,长大了走文艺路线,但李冬更喜欢动。在思茅一中读高中时,学校的一次升旗仪式,大喇叭广播表扬学校健美操队取得的好成绩,他向主席台上的学长学姐投去了艳羡的目光,很快也加入了校健美操队。
在市重点思茅一中,学生们并没有用有色眼光看待男生参加这项运动,因为通过它可以获得荣誉,获得二级运动员资格,为高考加分。得益于健美操二级的加分,李冬顺利考入大学,并且在硕士阶段时读了体育教育专业中的啦啦操专项。
现代啦啦操于起源于美国,它从最初的美式足球呐喊助威的活动发展成为世界范围内的一项体育运动,已经有100多年的历史。2002年,啦啦操才被引进中国,2009年,国家体育总局正式批准开展全国啦啦操联赛官方赛事,在大学竞赛领域,北京体育大学武汉体育学院等顶尖体育类院校处在第一梯队。
在普洱这座边陲小城,开展啦啦操这项小众运动,李冬面临的困难可想而知,但他对这件事有信心,相比北体大武体等招收的成熟运动员,从零开始也有优势,他们有无限的成长空间,以及学生们都是从最基础的动作学起,相较于那些从小练起,动作已经定型的成熟运动员,普洱学院的学生只有这一个教练,他们的动作更为一致。
在普洱学院实习阶段,李冬就经常在体育活动时间去选材,以至于后边学生们见到他,还没等他开口就连连摆手,“不跳不跳”。成立Charming Monster啦啦操队的第一年,他使尽招数,凑出了11人。


现代啦啦操分为技巧和舞蹈啦啦操,普洱学院主攻的花球属于舞蹈啦啦操的四种比赛类别之一。学生简单做几个动作,李冬就能大致看出他是否适合这项运动。在他眼里,选择运动员的标准有两条,首先是身体的协调性,其次是训练的态度。前者更依赖天赋,而后者则需要教练更多的后期培养,想在短时间内出成绩,训练态度至关重要。
在很多啦啦操队教练的评价里,普洱学院学生最大的特点就是“乖”,这种性格源自李冬在队员入队初期时的严格要求,他设计出一个机制,让学生们克服懒惰,不停奋进,“我们俗话就是洗脑吧”。
加入啦啦操队后,呆呆最深的体会就是李冬教练的强规划性,他会布置好每天、每周的训练内容,队员们会按照规划进行训练。在队伍迎新大会那天,从第一届开始的啦啦操队员全部到场,老队员们轮流发言,向学弟学妹们普及练啦啦操的好处。
普洱学院啦啦操第二任队长卢艳霞回忆起建队初期的阶段,感慨冬哥那时就已经从演出的角度出发训练了,即使刚组队,队员们也会被按演出的形式编排,新队员也会有自己的站位和规定动作,这样能让队员们快速适应啦啦操,同时队员得到自己的角色和任务后不会轻易退出。

“一人犯错全队受罚”这种竞技体育常见的训练方式也出现在李冬的训练法则中。呆呆最煎熬的时刻莫过于全队陪着他一起受罚,在一次赛前的训练中,由于他总是找错起跳时间点,全队和他一起跳了100次,他觉得连累了队友,甚至产生了退队的想法。
这种时刻,老队员就会出马,高年级的学长经常会去新队员的宿舍,和他们聊聊天,为他们解答技术上和心理上的困难。Charming Monster队中发展室友一起跳操不在少数,呆呆也向自己的室友小黑发出邀请,带他去了解啦啦操。


经常光顾普洱夜店的人,都对小黑印象深刻:若隐若现的灯光下,一个灵活的小个子面对着人群领舞,每晚他都举着胳膊,扯着嗓子喊“3、2、1,Let‘s  Go”小黑皮肤是真的黑,反衬出他的那口白牙,成了舞厅里最闪亮的部分。

位傣族小伙来自云南省临沧市耿马县下属的芒洪乡,那里没有直达车到普洱,小黑要从乡里坐两个小时大巴到县里、再坐四个小时到临沧市,如果运气够好、没碰到堵车,六个小时后他可以到达普洱市。
来到普洱是个意外,他本想去昆明读大学,但自己在体育专项测试中发挥不佳,落到了普洱学院。走出大山,他像脱缰的野马般奔向自由,什么都想尝试。大一开始,他便在餐饮店酒吧等场所当服务员,做气氛组,他觉得那些社会场所符合自己的江湖气。
“那时每天晚上都很精神,然后白天睡得跟死猪一样”,小黑回顾自己的大一生活时咧嘴笑了起来,他坦然地面对过去,面对镜头还即兴表演了一段B-BOX。
就在这个阶段,比完省运会的呆呆向小黑发出了邀请,带他看啦啦操训练。小黑看到队伍整齐划一的动作,听着“动次打次”的节拍,瞬间就感觉找到了自己的归宿。他把这种神奇的归宿感归结于他们少数民族唱跳的习俗,啦啦操对于这个曾经的夜店小王子来说,就是校园里的蹦迪。
啦啦操训练从“留头”开始。在啦啦操中最常用的阿拉C杠旋转跳跃中,向后跳时迅速把头甩到前方,他第一组训练从10个做起,迅速甩头会产生失重的感觉,第一次练习时他把自己甩吐了。吐了一个月,身体才完全适应这个动作,这时小黑的训练量已经从一组10个,加至20个,再到50个。
小黑将自己的训练视频发到个人抖音,很多啦啦操爱好者看完视频后都给他留言,为什么你能转得那么稳,就像一个陀螺?
“多练习”,小黑给出的答案很简单,“我们啦啦操,基本动作就是摆腿呀、留头啊、练身体姿态啊、韧带啊这些练习,然后就是要靠自己去怎么坚持下来。”
市面上大多数的舞鞋的价格在30块左右,而小黑只买15块的那种,因为他的训练量远超超人,练得最凶的阶段,他一周就跳坏两双舞鞋。


小黑印象最深的比赛是在海南,他和自己的搭档第一次战胜了啦啦操比赛中的王者——北京体育大学。小黑坦言,在台下看到北体大又高又帅的参赛运动员时,他“虚”了。
冬哥看出了他的胆怯,赶忙上前鼓励他不要想太多,发挥出平时练的东西就好。他们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李冬教练编排了一版充满少数民族特色的《彩云之南》,小黑和搭档帅杰已经将动作烂熟于心。额外的加分项是,他们是全场唯一一对男子花球组合,这在国内的学校中前所未有。
裁判认可了他们的发挥,打出了全场最高分,普洱学院第一次翻过了北体大这座大山。经此一役,小黑收获了巨大的自信,此后的比赛,他省去了抹粉的环节,简单地做一下头发,潇洒上场,“面对自己也是一个挑战,黑就黑了,这不是靠化妆能弥补的,我上场是要展示出精气神。”
行走在普洱学院,你能轻易地分辨出哪些学生是啦啦队成员,他们只穿带有CUBA标识或者国旗的半袖。在同一的着装里,是啦啦操带给他们气质的提升,他们自信大方、开得起玩笑,脸上一直有笑容。

经过高强度的训练和精心的编舞,普洱学院啦啦队从刚成立时默默无闻的参与者,变成了国内啦啦操领域的奖牌收割者:五年来,普洱学院啦啦队获得了啦啦操世锦赛季军,亚锦赛等4项桂冠,以及国家级比赛冠军9项。
随着他们普洱学院啦啦操队屡创佳绩,学校也给他们更好的支持。为了方便他们训练,迅速给室外场地加盖了遮阳棚,羽毛球场地也在晚上让出时间给他们训练,外出比赛也不需要队员们自掏腰包,对于地处偏远地区的普洱学院学生,是啦啦操让他们走出了云南。
卢艳霞记得自己第一次参赛是去浙江传媒学院,赛后她们直奔上海,她在外滩和东方明珠电视塔合了个影;呆呆第一次坐飞机去南京,上飞机时和家里人打了视频,到了住处又打了一个视频,他跟父母说自己先来探探路,以后带他们来玩。去年冬天,小黑终于来到了北京,他和队友们顶着凛冽的北风,一起登上了长城。
返回云南后没几天,北京下了场大雪。提起北京之行时,普洱学院啦啦操队员都会提起那场错过的雪,与年平均气温在16℃-27℃之间的普洱相比,他们到过另一个世界。


北京到普洱的直飞航班,每周只有3架次。普洱机场是少见的建在城市中心的机场,出租车不会像大城市那样在机场外排长龙。这里的滴滴没有专车豪华车选项,但即使是下班时段也几乎不用排队。本地人更习惯用电动车代步,在小城里穿梭,方便得很。
校园体育的一大魅力就是流动性,对于那些年轻运动员,他们为校征战的时光只有四年。Charming Star的前三批员已经毕业,依靠着啦啦操这项专业技能,很多学生成功拿到了教师编制,进入普洱的中小学任教。
卢艳霞去了思茅一中,她带的两个男生也参加了世锦赛选拔赛,取得了第7名的好成绩,虽然和重庆二十七中这样霸主级的学校还存在着客观差距,但他们也在国内外的大赛崭露头角。普洱已经成为云南省的啦啦操强市,普洱市的教育系统,从幼儿园到高中都开设了啦啦操队,队名包括Charming Baby、Star ,Penguin等。啦啦操的魅力在这里铺展开来。
李冬认为普洱学院啦啦操队是金字塔的塔底,作为高校,他们要构建好全市啦啦操的氛围,将技术传播出去。与五年前成立队伍时只有11人的境遇不同,普洱学院啦啦操队已经成为了校内炙手可热的组织,今年有70多位学生入队,生源不限于体育学院,校内其他学院的同学也慕名而来。
在新生见面会上,已经毕业的老队员们悉数到场,卢艳霞和那些刚进校园的学弟学妹们作分享,她已经继承了冬哥的“洗脑”术。除了啦啦操对就业的意义,她着重强调了啦啦操是一项集体运动,“最吸引人的是团队,一群人在一起做一件事情。”

世锦赛双人项目比赛结束后,呆呆和小黑这对黄金搭档完成了大学生涯最后一场比赛,呆呆拿到了教师正式编制,小黑则尝试开拓啦啦操校外培训,受疫情影响,他们没能到美国休斯敦,而是通过线上视频的方式参与了啦啦操世锦赛,小黑接下来的目标是带出一支精英队,能够代表中国,走出国门去参加世界大赛。
李冬看着爱徒,不禁想起刚遇到他们的样子,那时初进大学的他们轻声细语,说话都不敢抬头直视对方的眼睛。几年的啦啦操训练,让这批孩子换了个模样。
以小黑和呆呆为代表的黄金一代正式落幕,但他们都没有离开啦啦操,投入到了啦啦操事业中,随着中小学生啦啦操基础越来越好,教练的技术越发科学,李冬相信,普洱啦啦操很快会迎来下一个黄金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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